次日，班主任颜颖的课上，教室的前面、后面、过道里都站着人：凡是昨晚被看晚自习老师记上迟到的人，全都被教导主任石恒刚判定为参与了昨晚的篮球场不法聚集，一一给所在班级扣分，而他们的椅子已经被自己亲手遣送到语文组办公室门口的走廊排成了一队。这是颜颖的最高级别惩罚手段：撤凳子。

此时她面有愠色：“都给我站直点儿！刚才主任开会批评我们，别的班级最多有两三个人晚自习打铃了还在那看热闹，就咱们班整整十个人！不知道的老师还以为我给好几个班当班主任呢！

讲台底下一阵哄笑，倚着窗台罚站的李龙飞更是拿书捂着嘴笑，颜颖气坏了：“好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不是？怎么地，就显着咱班篮球氛围好呗？那你们去年篮球比赛怎么没拿个名次呢？

讲台下顿时鸦雀无声，话一说出口颜颖有些后悔，连忙补充道：“老实上课，把课余时间利用好，今年拿个好成绩！说罢开始讲课。

下课后，李龙飞到处跟同学借大部头字典准备下节课摞起来当凳子用，他发现不少被罚站的人都杵在那儿，气氛有些沉闷，便凑了过去：“班任急眼了，肯定是暴力刚扣咱们班分了，咱们今年篮球比赛拿个奖加加分，班任就高兴啦！

说到一年一度的篮球班赛，大家又打起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今年的形势。

六班的控卫徐成文豪言道：“今年必须复仇四班，再顺手拿个第一！

“你这话一点毛病没有噢！李龙飞与徐成文击了个掌。

中锋林进钧提到：“不知道昨晚那个转校生是不是转到高二啊？有他的班级可不好对付。

“是得打听打听！

蓦地，班长邱冬倚着教室门框冲他们大喊道：“你们几个，班任说下节课你们不用站着了！去办公室门口把凳子拿回来吧。

“班任还是仗义啊！李龙飞喜道。

滴答滴答，秒针并不理会教室里的喧嚣，专心致志地赶着路。

上午有两节数学课连着，头疼！物理老师作业留了两套卷子，这谁能写完啊？上课、下课、跑操、抢饭...傍晚时校园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球场上亦变得空空荡荡。

罚站的小插曲和那名上海转校生，静静淹没在属于高中生的种种琐碎中，不知不觉，一天的学习生活又快结束了。第五节晚自习上，学得差不多了的李恩霖揉起晴明穴，脑子中有了余地后，他又想起了昨天的那场单挑，虽然不是那么正式，对手消耗体力在前，最后一球还受到了教导主任的干扰，但...

从踏上球场的那一刻起，李恩霖就觉得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朵没有颜色的漩涡，飘散的思维慢慢收紧聚拢，场外的声音渐渐微弱...当石恒刚的怒吼声和同学们作鸟兽散的嘈杂声几乎要击碎这漩涡时，一声呐喊骤然从心底响起：别打扰我！随后所有声音都被瞬间收走，脑海中唯一剧烈回响着的就是吕晨刚刚那一下运球产生的篮球触地反弹声。当他迈出那一步时，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为自己流转起来，推着他在篮球弹回吕晨的掌心前抢断成功...

没多久，急促的下课铃响起，大家霹雳啪啦地把椅子倒扣在桌面上，收拾东西、活动身体，三五结伴地离开教室，去度过睡觉铃响起前的这半个小时自由时光。热闹的放学路上，年轻人们的身影汇成溪流，雨后的夜空深邃湿润。

星期一，明亮而不刺眼的晨光透进了校长办公室，一位少年正在这里试着他的新校服：“徐叔，这校服有点太肥了吧？

伊青一中的校服是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式长衣长裤，内衬缝着一层白纱，左胸口绣着鲜红色的伊青市第一中学七个字，后背上则反客为主地印着大大的艺术字样式英语：Sports。

校长徐尔墨晃悠着椅子回道：“宽敞点好，你这体格每天都得长。晨啊，真不用按体育特招生给你单独安排训练时间吗？

办公室里的吕晨点点头：“不搞特殊，而且您这学校没有篮球特长生，但是依然有高手啊。

徐尔默笑笑：“行，不过我真没想到有学生能单挑赢了你！今天就开始上课吧，好好适应。

清早六点五十分，同学们都已到达教室，一天的学习生活正式开始。今天是语文早读，教室里满满当当六十三个学生正齐声朗诵：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大家的声音逐渐消弭，因为他们注意到班任颜颖领着一个陌生的男生走上了讲台，正静待安静。

“同学们，今天有一位上海来的同学要加入我们六班这个大家庭，大家要和新同学友好相处，在新同学遇到生活或者学习上的困难时积极帮助，共同成长，大家欢迎！

讲台下响起了带有六班特色，噼里啪啦、节奏混乱但是无比热烈的掌声。

吕晨落落大方地迈到讲台中间：“大家好，我叫吕晨，伊青是我爸爸的故乡，但我还是第一次来。伊青很美，一中很美，希望能和大家共同进步，请大家多多关照！

再次响起的掌声中，李龙飞兴奋难抑地拍起了桌子。颜颖就近给了李龙飞一杵子后说道：“就你能得瑟，你去帮吕晨搬一下行李吧，第一节课响铃之前回来！

被打断的早读慢慢回到正轨。让吕晨坐哪里呢？思考了一番后，颜颖把吕晨这个刚来学校就搞什么单挑比赛的不安定分子安排到了班长邱冬身边。

不用早读且堂而皇之地走在空旷无人的路上，心情舒爽的李龙飞自来熟地搂过吕晨的肩膀：“你好哇吕晨！我叫李龙飞！

吕晨从善如流地喊道：“你好，飞哥。

“哈哈！前面就是咱们的宿舍，松苑。转了个弯后，李龙飞指向前方被一道长长的拱门连接起来的两栋五层宿舍楼。卡其色方形楼身，天蓝色锥形屋顶，楼后绿林茂密，回荡着布谷鸟的啼叫声。

“左边是男寝，班任给你安排的哪个屋？

“说是306。

“哦对，他们寝室有人走读了，306是四人寝，可比我那八人寝条件好。咱们学校封闭式管理，除了那少数几个走读的人，都是住宿舍的，平时出不去。

言语间迈进走廊，两人推开棕色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四张上床下桌，身无一物的垃圾桶和映出淡淡倒影的干净地砖。一一把床垫、被褥等行李搬进来后，两人收拾一番，一齐往教室赶去。

“对了吕晨，你来得真是时候，后天咱们高二的篮球班赛就开始了！

“太好了，我们班去年是第几名？

李龙飞别过头，呲牙咧嘴地说道：“没名次，第一轮就让人给淘汰了。

“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吕晨很是惊讶，他自然已明了身手不俗的李龙飞和赢了自己的李恩霖都在高二六班。

李龙飞扬手给了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嘴巴子：“都赖我，那次自己我带队没整好，第一轮就让四班淘汰了。不过今年肯定干回去！

回到教室坐下后，李龙飞的思绪仍被刚才的话牵扯着。去年夏天，高一入学没多久，大家刚刚熟络，就迎来了篮球比赛...

阳光炽热，信心满满的李龙飞早就告诉同学们瞧好吧，他和李恩霖一定带领班级球队拿下第一名。但那天下午李恩霖因为家中有事没能参加比赛，而自己...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回到班级准备上课。

一中的规矩是课前要一起唱一支歌提神，本来准备放灌篮高手主题曲庆祝的，如今输掉比赛，音乐课代表平哥犹豫中随机放了一首《等不到的爱》，而李龙飞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吕晨捧着一摞教材挤进了属于自己的座位，教室里的空间很不宽裕，每三个人是同桌，而且书桌堂压根放不下繁多的书本资料，以至于每个人的椅子底下都还有一个书箱。前后桌的同学怕新同学坐着挤都主动让出了一些空间，吕晨一一道谢。

下课后李龙飞立刻凑了过来，拍了拍班长邱冬的肩膀：“班长，你可得罩着点新同学啊！

邱冬白了李龙飞一眼：“人家遵纪守法，需要我罩着吗？

李龙飞哈哈大笑：“你咋看出来的？我瞅着可不像啊！

一旁的吕晨挠挠头后问道：“飞哥，你那么大个儿怎么坐最前面讲台边上啊？

李龙飞正欲解释，邱冬笑道：“没事，飞哥不是趴着迷糊就是被罚站，基本挡不到后面的同学！

“没有的事儿啊，坐那的都是人才！

不知不觉到了上午第三节课，前两节课间有不少外向的同学来找吕晨聊天，李龙飞上课的时候还给他传纸条。而李恩霖一直游离在不远处，偶尔与吕晨目光相遇也只是点头示意。

第三节课下课，让人忍不住下楼集合的《运动员进行曲》BGM响起，大家集体下楼去操场进行周一的升旗仪式。三个年级的学生同时从教学楼的正门和一扇扇侧门中涌出，每个班级男女生各一队，在操场上排成了方阵，升国旗唱国歌后，由学生干部依次通报各年级卫生流动红旗、学习流动红旗的归属，本周值周的班级等等，随后是校领导讲话。

今天讲话的是校长徐尔默，上周没有什么大事，讲话进行得很快，主席台下的学生们微微躁动，急欲早点解散，身处队尾的李龙飞已摩拳擦掌地准备掉头奔向小卖部。

临近结束，徐尔默顿了一下，贴近麦克风，用严肃中透露着一丝欣慰的语气说道：“最后一件事，同学们，为了响应国家‘发展校园体育运动’的号召，经学校研究决定，我们伊青市第一中学决定申请参加将在11月份由中学生体育协会举办的，中国高中男子篮球联赛。为此，在各年级的篮球班赛结束后我们将选拔成立第一届伊青一中男子篮球代表队，校队的选拔事宜由相关老师负责。希望这第一届校队能为我们伊青一中发展校园体育开一个好头，也希望未来可以不再局限于男篮、局限于篮球。

陌生而遥远的比赛名字，在学生队伍中激起了一片噪音，好奇、兴奋、疑惑等种种情绪在浪潮中传递。

“本次升旗仪式到此结束，请领导、老师、旗手先行...

失去秩序的人潮中，李恩霖转过头定定地看向吕晨。

我一直在害怕，害怕对战同龄上海篮球手后发现自己的水平原来如同井底之蛙，害怕这次让我心潮澎湃的对决只是灵光乍现，害怕继续在渴望挑战和畏缩失落中浮沉寻氧...

拨开思绪迷雾，回过神来的李恩霖发现自己已走到吕晨面前伸出了右手，而吕晨微笑着抬起右手与李恩霖握在一起。

“嗯...李恩霖开口说道：“要不要加入班级篮球队？

感受着面前之人同样泛着粗糙的掌心和指节，吕晨笑容不减：“当然，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