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精彩节选
订婚前夕,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是我男朋友的妻子。
一周睿找到我,把改过的策划书重重拍在桌上,桌子边缘的文件散了一地,他额头的青筋暴起,歇斯底里地问我,“为什么这么改?”
内心一片荒凉,眼睛干涩,这就是我以为温润沉稳的男人,我平静地把孕检报告递给他,“我们有孩子了。”
我捡起地上的文件,这是无数个夜里,我独自对着数不清的稿子,才形成的方案。
那些时候,他在忙什么呢?
在睡觉,还是在喝酒?
他沉默良久才回过神,声音沙哑,“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我知道了。”
“还有,你的方案太冒险,一旦失败,我们承担不起,我想把我的股份退出来,如果将来行不通,还有退路可走。”
他退股,资金势必无法周转,这意味着,我的心血付之一炬。
我看着他冷淡的脸,“你想退股很久了吧?”
他点点头,真坦诚啊。
“我们在一起八年,我会给你交代,现在公司情况不好,我们先订婚,稳定以后就结婚,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再要。”
反驳的话在心里绕了一圈,又钻回去,我麻木地点头。
他摸摸我的头,对我的顺从很满意,“我预约了餐厅,我们现在过去。”
行驶到半路,我神色恹恹,“去老面馆吧。”
他大概不太高兴,一言不发调头。
二我们衣着光鲜,看起来与这家破旧的面馆格格不入。
老板看见我们,就激动地打招呼,“今天有空啦。”
我笑着点点头。
他不太习惯,拘束地坐下来,“其实公司附近就有很多餐厅,味道比这里不差的。”
面上桌了,他没注意,拿走没有辣椒的那碗,老板要提醒他,我摇摇头,让他去忙,把碗里的辣椒挑出来,我才开口,“所以呢?”
“所以没必要为了吃一碗十块钱的面,大晚上开车两小时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他几乎没动筷子,偶尔吃一口,也是心不在焉。
“我记得这家店,还是你以前带我来的。”
遇见他时我十七岁,被迫辍学,没有钱,也没有谋生的一技之长。
在园区附近徘徊了一天,也不敢向陌生人询问,哪里还在招人,饭点就配着开水吃冷馒头。
突然下起雨,衣服尴尬的贴在身上,我只能靠着屋檐
蹲着。
工人陆续下班了,他们撑着伞,很少人注意到我,打量我的眼神是怜悯,还有审视。
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他捡到了我,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他带我进了面馆,问我要吃什么,我不敢选,只说随便。
老板端来了两碗一样的面,我看到辣椒下意识皱眉,怕他不高兴,我想吃掉试试吧,再抬头,他笑得好温柔,他把碗里的辣椒一颗颗挑出来,递给了我。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我不记得了。
三方案不改,公司破产是早晚的事,我想趁早把它处理掉,安心准备订婚的事,周睿对我的决策很满意,连带着态度也回温许多。
我一直以为我的情绪是周睿主导,现在看来,也许不是,我无法解释内心的凄楚和荒凉,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感觉茫然之际,我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
“是许灿小姐吗?
我是周睿的妻子文雯,听说你们要订婚了?”
我被当头一棒敲醒,匆忙回复,“我们见面聊吧。”
我见到了文雯,她双手抱住咖啡杯,偶尔低头抿一小口,眉头都苦地皱起来。
看到我,她拘谨地站起来,左手搓着身侧的裤缝。
我好像看到八年前的自己。
她很好看,浑身都透着温柔,大概是传统的贤妻良母。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家室,订婚我会取消,如果你有什么要求,请告诉我,我尽量弥补你。”
“你不用抱歉,我很清楚周睿是什么人,你是受害者。”
我苦笑,没想到我是小三,更没想到长久以来唯一汲取的温暖,来自被我伤害的原配。
“我二十岁嫁给他,我们家境不好,生完两个孩子后,他说不想妻儿跟他吃苦,就出来打拼了。”
后面的事我知道,本来一切都有了起色,可是他遇见了我。
我的抱歉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她看我一眼,饱含愧疚,“我有两个孩子,生活来源离不开他,他的条件是不要打扰你,许小姐,我和他一起隐瞒你,配不上你的抱歉。
之所以联系你,是因为订婚原本就是他设计的,他没打算要和我离婚,只是想以此为条件,让你安排他退股。”
我不该这么信任她的,毕竟,我切实破坏过她的家庭,她特意找到我,很可能是不怀好意,但我下意识地相信她,心随着她的
话破开无数个窟窿,被灌进寒冷的风。
“等你处理完公司,按周睿的手段,他什么也不会留给你。
为什么要帮你,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我们命运相似,看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像是自己也跟着走了一遭。”
感谢她,在我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之前,拦住了我。
四我联系律师,清退周睿的股份,抵押了名下大部分资产,新项目照旧执行。
孤注一掷没什么好怕的,我本来就一无所有。
派给我的律师好像过于年轻,眉眼里还有不羁的傲气,看起来还算沉稳。
周睿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和律师交涉,他径直走向我,“你疯了吗?
你会赔得倾家荡产!”
我厌恶地皱眉,对陈清逸挥挥手,要求他处理。
“周先生,你的资产已全部清退,现在你无权过问我的委托人。”
“她现在怀着我的孩子,我们马上就要订婚,我无权过问,请问先生你是谁呢?”
陈清逸似乎没料到答案,一时无法反驳。
我心烦意乱地搅着杯里的咖啡,“他是我的律师,已经接受我的全权委托,你没资格质问他。
订婚的事到此为止,孩子我会打掉,你先学着做个男人,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吧。”
他额角冒出细密的汗,脸色越来越难看,我看着他的丑态,想到自己竟然在他身上耗掉八年,真是好笑。
一杯咖啡泼到他的脸上,陈清逸牵着我的手跑了。
我们一路跑到广场,我顺着气骂他,“你疯了吗?
这是律师做的事吗?
我现在……怀疑你的专业水平,我要求换律师!”
他耳朵逐渐泛红,挠挠头,声音却理直气壮,“替天行道,不用谢我。
你的案子是我要求的,没那么容易换,你还是省省吧,我是最专业的公司法律顾问,你的事情,没人会比我处理得更好。”
他坚定地与我对视,我感觉怪异,“看不出来,你这么活泼。”
他小声嘀咕,“你看不出来的事多了。”
我只当没听见。
他颇有些不满,“你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十五岁,干嘛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在你面前倚老卖老是够了。”
“不就大两岁吗?”
我没精力和他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想到眼前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我可以趁此机会打掉孩子,短暂地休息一段时间。
过去的时间,我几乎全部投
入到工作上,在这座城市也没有朋友。
但想到要独自打掉孩子,我不自觉地轻抚小腹,紧张又难过。
抬头对上一脸担忧的陈清逸,“你怎么了?
你肚子疼吗?
是不是刚刚跑得太急了?”
我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明天有空吗?”
五忙碌了两个小时,陈清逸端给我一碗粥,我喝了一口,本来苍白的脸憋得有了一丝血色,我面无表情吩咐他,“点外卖。”
“不好吃吗?
我按步骤做的啊?”
他说着就拿起勺子,来不及提醒他,这是我用过的勺子,他已经吃掉一口,神色如常,然后动作迅速地倒掉剩下的粥,点了外卖。
他点了一大桌。
“你为什么点这么多?”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心情微妙,“以后别这么浪费。”
我们刚准备吃饭,周睿回来了,他一脸讽刺地问我,“他为什么在这里?
这么快你就找好下家了?”
我拦住要理论的陈清逸,“和你没关系,既然过来,就顺便把你的东西收走,把钥匙还给我。”
“灿灿,你真的要做这么绝吗?”
“你尽快吧,今天不处理完,你的东西我会扔掉。”
他动作还算快,临走前回头看我很久,也许是等我告别。
我没管他,只顾吃饭,看着他终于离开的背影,味同嚼蜡。
陈清逸递了一碗粥过来,“我尝过,比我煮的好一点,能吃。”
我埋头喝粥,他继续说,“你也别乱想了,他配不上你。
不及时止损,将来难道和他的妻子一样,带着孩子,每天翘首以盼等他回家?”
我下意识摸摸小腹,才想起来,孩子已经打掉了。
六可能因为年轻,也可能陈清逸的食补效果好,我恢复地很快。
他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我们的交集本该到此为止。
但是文雯打来电话,周睿要和她离婚,她问我,能不能帮她争夺孩子的抚养权。
我问过陈清逸,本意是让他介绍熟悉婚姻制度的律师,但他自己揽了这个活儿。
“你不是最专业的公司法律顾问吗?
为什么接这个案子?”
“我是专业的,各方面都是。”
我不想和他争辩,只是强调,孩子的抚养权对母亲很重要,他让我放心。
我和文雯又见面了,这一次,我们各自都坦坦荡荡。
陈清逸看见文雯,悄悄对我感慨道,“啧,招惹两个都是这种
级别的美人,还都死心塌地,周睿不会是给你们下蛊了吧?”
“你要是再口无遮拦,就趁早回去。”
他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对着我比了OK的手势。
文雯没有稳定收入,本来机会渺茫,但陈清逸专业能力很强,离婚涉及到的财产分割,他都整理得很细致,两个孩子主观上也更依赖母亲,他们谈得很顺利。
他们交接完,文雯才对我说,“他大概知道我去找过你,所以提了离婚。
其实这些年,我很多次产生离婚的念头,但是没有胆量跟他讲,我怕自己养不活两个孩子。
现在他提出来,我反而松一口气,我也想试试,摆脱他以后,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我一直很佩服你,我们命运相似,但选择不同,你靠自己,才走到今天。”
我的心里一阵酸涩,“有的人有得选,有的人没得选,我只是运气好,你别看轻了自己。”
或许是同病相怜,我们之间有种难得的默契。
我点了酒,我们喝得很尽兴,后来,意识渐渐模糊了。
只隐约记得,陈清逸好像问过我什么问题。
七新项目的进展很顺利,我回到之前的节奏,熬夜赶策划,每天吃完早餐就喝一杯咖啡,便于提升工作效率。
陈清逸看着我手边的杯子,“昨晚几点睡的?”
我灌下一大口咖啡,“两点吧,不记得了。”
“你要钱不要命啦?”
“我全部身家都押在这个方案上,失败就得喝西北风。”
他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其实你也可以考虑抱我的大腿。”
“你富二代啊?”
“嗯,勉强算是吧,反正养活你问题不大。”
“哦,关我什么事,现在我还是你的委托人呢,换个说法,客户是你的衣食父母,你给我放尊敬一点。”
他郁闷地咬了一口三明治,骂骂咧咧,“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腹诽,真是多管闲事的男人。
八周睿的官司输了,抚养权归文雯,除了财产对半分割,他以后每个月要按时支付抚养费。
陈清逸很是嘚瑟,“我就是世界上最专业的律师!”
我点头,忍住笑意,“嗯,你就是世界上最专业的律师。”
我没想过,周睿离婚后先找到了我。
他约我去餐厅见一面。
我迟疑过后还是答应了,他骗了我,但我有今天离不开他的栽培。
“文雯的官
司,是你在帮她吧。”
“是我,我破坏了她的家庭,于情于理,都该弥补她,何况,你本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他笑了,一如八年前那样温柔。
“文雯没有怪你,这件事本来也不该怪你,她和我一样欣赏你,不然也不会背叛我,告诉你真相。”
我不置可否,静静听他倾诉。
“刚捡到你的时候,是觉得你和文雯太像了,你们的眼睛都很清澈,让人心生怜惜。
本来,带你吃完那碗面,我就该回家的,你只是一时牵动我恻隐之心的意外。”
“但你当时告诉我,这钱你会还我,我就知道,你和文雯不同,她需要呵护,习惯依赖我,但你渴望独立。
我又想,让你试一试也好,就当是好人做到底吧,我带你进了公司。”
“但我没想过,朝夕相处,我会爱上你。
我总提醒自己,我有家室,有妻子,和你年龄悬殊,不该有妄念。
我无法克制那些肮脏的念头,还是忍不住追求你,我是个烂人,但是运气很好,得到了你的青睐。”
“文雯知道我出轨了,我用孩子威胁她不许离婚,也不准来打扰你,你们都是我割舍不下的人。”
“让你打掉孩子,是我害怕了,我自己都不敢确定,能不能对你们负责。
但我没想过算计你的财产,我只是怕你不计后果地支撑公司,到最后输的一败涂地。”
“灿灿,我和文雯已经离婚,我想堂堂正正追求你,可以吗?”
我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叹了口气,“都过去了,往前看吧。”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僵硬了一瞬。
九陈清逸呆呆坐在外面,看见我,他一脸紧张,“他和你说什么了?
许灿,这个男人可骗了你八年,你再相信他就是不长脑子。”
好像他总能让我笑出来,我压下心里的难过,“饿不饿?
带你去吃东西。”
我们在老面馆坐下,他对这种环境似乎很适应,“你带我吃东西,怎么我开了这么久的车。”
“那下次我开。”
“你开,那不得疲劳驾驶,还是我开吧,我乐意。”
老板忙得没空打招呼,面也搞错了,两碗都加了辣椒。
他把碗里的辣椒挑出来再递给我,语气得意,“我知道你不吃辣。”
我扬眉,“这家店是周睿以前带我来的。”
他的动作停顿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
我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讲。
周睿带我吃完面后,带着我进了公司,没想到我在业内天赋过人,他也用心栽培,我成长迅速。
后来,周睿开始追求我,我也很快接受。
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难听,在大家眼里,我是靠男人升职的女人。
我不在乎,这些人都与我无关。
再后来,我们辞职成立了工作室,慢慢建立了一家公司。
他严谨,我敏锐,我们都成了业内标杆。
如果不是因为疫情受到重挫,我们本来会走得更远。
他变得懈怠,对我越来越敷衍,公司事务也都交给我处理。
他让我打掉孩子,逼我卖掉公司,我都可以忍受。
但是,他有妻子,我不能把她当作踏脚石。
听到这里,陈清逸终于严肃地打断我,“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我的错,但我在这个错误里耗掉八年,不知怎么走出来。
十文雯准备开一家甜品店,我时常帮她参谋。
陈清逸总是死乞白赖跟着,他迟迟不回律所,我大概知道原因。
文雯每次看见我们,带着笑意的眼里都有不明的暧昧,我装作不知情。
我也不清楚,少年人朦胧的好感为什么给了我。
她的店营业了,那晚我们为了庆祝新的开始,喝得烂醉。
我终于听清了陈清逸的问题,他贴在我耳边,难过地问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煮醒酒汤,我就躺在沙发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曾经有什么交集。
我喝完汤,他可能以为我还醉着,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躲了一下,他低笑,“你酒醒了?”
我点头,声音沙哑,“解释一下吧。”
“那天,我不是第一次去老面馆,八年前你就带我就去过了。”
“我读书的时候不太规矩,被小混混失手砍伤,他怕摊上事,慌忙跑了,是你救了我。”
我还有一点印象,当时地上蜿蜒的血迹很可怕。
但我无法将他和那个张扬的患者联系起来。
他手臂被砍了一刀,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好在伤势不重,我囊中羞涩,勉强结了医药费,让他记得还给我。
他淡定地挥挥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心,本少还你十倍。
以后我罩着你。”
我看着他的伤口皱眉,他要是罩着我,那岂不是我给他挡刀?
“那倒不必,你把我垫的钱还我就好。”
我带他去老面馆,他看着狭小的店面,小声抱怨,“抠抠搜搜。”
我捏紧拳头看他,“你爱吃不吃。”
他迅速乖巧坐好,“吃。”
老板按我的习惯端来两碗面,一碗有辣椒。
他还受着伤,我把不辣的面给他,他一直没动筷子,专注地看着我挑出碗里的辣椒。
“你怕有毒?”
他摇头,“不是,我觉得你有病,为什么不直接点不辣的?”
“不辣的给你了。”
他吸一口面条,“其实我挺爱吃辣的。”
“嗯,伤口发炎会更爱吃。”
他终于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