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痛” 阮娇眼睛还未睁开,一只润如白玉的手已下意识地攀爬上颈脖,胡乱的摸索着。
“天呐,怎么死了还如此的痛,真的是气死姑奶奶我也。”阮娇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嘴还在那里气愤念叨叨着。
她以为自己到了先前那些老婆子们所说的阴曹地府了。
这暗无天日的,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可不就瘆的慌人。
虽说她前世犯了可不少的祸事。难不成这是下了地狱?
阮娇这下后悔极了,自己怎么就不想着法子去生剥了仇人血肉再寻了结呢?
还蠢到又被那蛇蝎心肠歹毒的苏贵妃忽悠着,挂一条白绫大白青天的就孤零零的上了房梁。
想到这些糟心事,阮娇就恨得咬碎牙关子。
——
在她出阁的前一年,先是在当今圣上的寿宴上,被吃了醉酒的六皇子给闯入了殿内寝房给玷污了清白,事后草率了事的急急忙忙嫁进了淮亲王府。
虽说是以八大轿子正正经经从正门抬进去的王妃,但阮娇绝无脸面于京城贵女圈再有立身之地的了,那众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没了她这个心气高傲的人。
就此,阮娇对始作俑者她的夫君淮亲王岑元弋,平日里从没给过好脸色,痛恨至极比仇人还不如。
这才给有人心给钻了空子。
——
阮娇现在都还能想起,八皇子岑元白多次巧合邂逅她。眼里有着千丝万缕的怜爱,嘴里说着关怀备至的贴己话。
就这样强烈对比下,她自然就更加的倾向于温文尔雅,气宇不凡的岑元白,而不是阴沉沉冷冰得像冰柱子似的淮亲王了。
后来她更是鬼迷心窍,听了苏贵妃的劝导和指引下,自行药流了她与淮亲王未满两个月的亲生骨血,私下还眼巴巴的硬是拉拢阮家帮他们行事,以便扩充壮大八皇子党派的队营。
这一切只为他们母子所向她承诺的,待八皇子入主东宫,静待佳音,便也有她阮娇的一席之地。
只是,万没想到待事成之后。苏贵妃这对母子险恶的嘴脸才暴露出来。
“阮娇,你这阮家的宝贝娇娇儿,看你还不是任我随意摆布的狗!哈哈哈哈哈,你已经是无家可归的丧家犬了!”
岑元白指着被关押在地牢里的阮娇捧肚大笑,哈哈狂笑不止,宛如一条失了心疯的刍狗,嘴里还继续吐着狠毒的獠牙。
“你以为你当初怎么上的岑元弋的床的?你个蠢货,稍微一施计就上当了。而那贱婢生的,收买他亲信,随便下个千金媚引引他就到你那处了。可不妙哉?”
阮娇惊得发抖不止,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如此歹毒疯狂。
“你.......你怎么敢!你个疯子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是你,你个恶毒之妇,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过,你竟然会乖乖的听我母妃的话,解决了你肚子的那个贱种。”此话可谓诛心之极。
“你父亲勾结外邦,走私变卖盐铁,陛下已定罪,全族秋后问斩。”
“而你,是罪臣之女便罢。现如今,更是擅自毒杀皇家子孙后代,罪上加罪,相信你家王爷非但救不了你,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了,反之因为你这个王妃,他会永远被诟病,从此也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和我争了。”
岑元白那一副十拿九稳,傲睨一世的模样。
阮娇恨不得上前挥几拳给他,可惜她被关押在地牢,那人却是在铁栏外,处处言语羞辱着。
“为什么要这样子处心积虑的害我!?”阮娇不似其他世家贵女养在深闺之处,耳不闻窗外事。
但却是自问,在那之前她从不曾结识过岑元白,也不曾做过激怒或伤害他之事。
何以来的如此大的仇恨?让她毁清白,害人伦天理,还落得家破人亡。
岑元白语塞了一下,正准备开口讽刺......
只见从头到尾一直伫立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苏贵妃,眼疾手快的拉了一下岑元白的官服袖口。
“你阮家是啃不下的硬骨头,腐朽木呐的兵鲁子,既不为我儿所用那就只能这种下场。”
苏贵妃眼风都不扫一下给阮娇,伸起她那艳红如桃的细长护甲,在那把玩弹着。
“你也挺有本事的,一举怀胎。还好你是个蠢的,差点有机会生下皇长孙。 不过正好,本宫这招一石三鸟。”
阮娇惨笑连连,暗道这真真是好手段,一石三鸟的好计谋。
用她来污点诟病了淮亲王,连着让阮家宗氏家族蒙羞,被京城权贵世家指点排挤,再让她犯蠢作死腹中子。
阮家以及淮亲王府被她一网打尽,从此威胁不到立储之争。
果真是好计谋。
自己上当被骗,万事不怪他人。
阮娇恨不能刀刃了这对母子,更恨自己蠢不可及,错为他人织了嫁衣,而自己家破人亡。
恐怕眼下局面毫无回旋余地,她阮娇只能做这厉鬼来向阎王爷上状子伸冤了。
那对母子临走前,让牢房侍卫送进来一段已剪裁好数,中段打好了的死结白绫。
还不忘假仁假义道:“这是本宫对你最后体面的恩赐,你自行了结吧,也算不让那老六过于难堪。”
阮娇死死的盯着那白绫出神,最后嗤笑“是真以为我蠢到结都打不好嘛,得,这现成的那就当个省心鬼吧。”
自我调侃一番之后,阮娇毅然决然选择,英勇了结自己这个蠢蛋。
只望还有来世,来世再做牛做马来报答阮家和各位疼爱包容她的人。
——
毕竟临终前是发了愿的,阮娇只以为自己下了黑乎乎的地狱,现正等着审判结果好让她早日投胎。
是以,都还没有发现她现处环境的异样情况
阮娇先前醒过来的动静不小,这会又大咧咧地躺在那贵妃榻上昏昏欲睡,安静极了。
却不知门厅前负责暗中盯梢的嬷嬷,听到内间一动一静到完全没了声响,心里紧张的像蚂蚁在爬一样。
又怕耽误了主子娘娘吩咐的事,于是不放心地偷摸进来想看里边的情况。
果然是瞎子摸黑好办事,这老嬷嬷人老眼花的。不料,竟然一脚绊住西侧月洞门的樨木高脚几,上面的花瓶子扑通的砸在地上。
那可是如雷般的声响动静,那一地的粉碎渣子.....
吓得那嬷嬷惊呼起来,实壮胖墩的身躯竟直直的往阮娇那边压了下去........
..........
.................
这下屋里又惊现双重奏,那嬷嬷杀猪般的嚎叫和阮娇被突如其来一胖墩砸的惊叫一声。
可把阮娇砸得如当头一棒,脑袋瓜子转圈圈的发晕,“咦,怎么会是个活人,热乎乎的”暗想道。
蓦然那双似水润过如宝石般又亮又大的眸子,惊得同铜铃那般大。
她没死?!这是回来了?!
阮娇惊魂未定过后,又欣喜若狂的用力揭翻开压在她身上乱动弹的婆子起了身。
只见那婆子爬起来,欲先发制人想擒住阮娇的手臂。
黑暗中只见那人形往她这边鲁莽扑哧过来,阮娇打个激灵立马侧开身子,让那婆子扑了个空。
阮娇借力弹跳起来,一脚踹飞了那婆子,冲上去又施了两拳,硬生生把人给打晕了去。
阮娇见解决了这个麻烦,不禁眉开眼笑道:“小样,你个老婆子还想抓我呢。”
如有旁人在场看到此场景,肯定会惊到下巴都掉下来,怎么这娇滴滴的美人儿如此彪悍凶猛,三两下就把一个干粗活的壮实婆子给修理了,让人难以置信。
话说回来,阮家男儿皆是铮铮铁骨的硬汉。
阮家的女娇娃虽不似男儿般要上战场保家卫国,但强身健体的招式动作可没少被阮娇祖父追着训练。
阮娇的祖父常领着阮家男儿父子兵上战,抗厥人赶女真,兵法用的出神入化,战绩硕果累累,可谓是北纪国边陲稳定的定海神针。
她阮家满门忠烈,却落得此下场。
现在她重生回来了,势必要阻止前世的悲惨遭遇,还好这一切都来得及。
阮娇想到这里,不由得更加迫切地想证实自己,不是在阴间梦境里痴人说梦话。
——
这是哪里?
外面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乐曲声。
阮娇闭眼思虑着,极快的搜索前世发生过的事件里。
顿时,闪进的画面重叠再重叠慢慢浮现。六王爷岑元弋压倒她在这间屋,这张床上。
原来是这里,看来她们是准备让好戏再上场了。阮娇睁开眼眸,翻了个极滑稽的白眼暗叹道。
阮娇蹑手蹑脚的挪到窗旁,撩起那厚重的灰绒裘布,快速的拔了头发上的一支珠翠梅花金簪子,利索地在窗纸上捅了一个花生粒大的洞口,这才大胆的凑上眼睛视察外边的情况。
初春已至,院子里此时满园春色,百花齐放,秀妍丽美。
花丛中已见成群结队的蜜蜂在争先恐后的采蜜了,庭前却不见一丝人影晃动。
怪哉,怪哉!
不过前世这个时候,她并没有留意到具体境况如何,那时她倒是丢脸到恨不得晕厥过去才好呢。
“现在也只能随机应变,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了。”阮娇自我安慰道。
这个园院是在丽嫔百花宫偏侧的四小合园子,离今日的贺寿宴地点龙溪水上亭倒也不是太远。
阮娇小时候跟着祖母进过皇宫两次,当时她来过御花园玩耍,所以是记得附近有条抄捷径的小路可绕到那水上亭的。
阮娇小心刻意的择路绕行,一路上还好没遇到什么人,就怕撞上设这局的苏贵妃等人,她要是被抓到就糟糕了。
阮娇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到宴席,也不知母亲她有没有派丫鬟出来寻她?
她这个人平日里最是不喜参加寿辰宴席,觉得真真是无聊无趣极了。
为此她借口出来如厕,未曾想被带路宫女引到一个偏僻园子角落,当刚发觉不对劲时,背后之人就用迷蒙药捂住她的鼻息,两眼一闭被送进那黑漆漆的屋子了。
阮娇绕到御花园左侧门,过了那荷花池后方右侧门便可直行到达那水上亭了。
随着她越往这边走,那丝竹之乐和宾客欢笑交汇之声越来越明显,可见此时宴会上热闹喧嚣之极。
大荷花池畔边依依垂柳树荫,处处可见的珍花异草,一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园中叠嶂奇石连绵不断,造型千姿百态,另有曲水小溪蜿蜒而过,曲径通幽。
刚绕出山石群,不料.........
“砰”肉体相撞的闷声响起。
阮娇来不及刹住脚步,一头撞上了如铁般冷硬的胸口。
顿时捂着发红的额头,快速抬头仰望了过去,试图想知道来者是何人。
只见眼前这人宽肩阔背高大威猛,鼻若悬胆,唇抿如刀,眼似寒星,剑眉入鬓,此等棱角分明的脸。
阮娇不得不感慨,这前世之夫淮亲王岑元弋,确是有着堪比卫玠之貌,可知何谓巍巍之如玉山。
岑元弋冷漠不羁伫立在阮娇面前,观之其殷红似血的唇色,和隐忍痛苦充血似的眼睛。
阮娇心下不由一惊,莫非他还是喝下了那杯带药的酒?
前世虽甚少接近和了解这个男人,看他这样子只怕是在极力隐忍着自己吧。
阮娇忆起前世被他无情蹂躏的样子,身子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想着他如今不来祸害她就行。
阮娇刚想溜之大吉,只见荷花池侧边垂花门的游廊上,一群达官女眷带着丫鬟婆子施施然的往这个方向过来,看样子应该也是出来透气散步的。
惊得她连忙以手掩面背转过身,正准备迈步,却被岑元弋突然扯住左手臂,把她整个人拉到了他侧边跟前。
阮娇这个时候可不想被别人见到她们在这拉拉扯扯的,这绝对会留下口舌之非。
连忙大力挣扎起来,低声呵斥“干什么呀,放开我”
“别动”岑元弋低沉沙哑道。
却见她刚刚站立的位置快速闪过一道影子,身后的湖水“咚”的一声。
无奈叹气,已然是身在局中了。
“啊”阮娇的右小腿突然又被暗石打中,只觉钝痛如麻,身子不受力的往岑元弋的身上扑了过去。
阮娇瞪大眼睛看着........岑元弋无情的快速闪过了身子,她扑了个空继续往湖中倾倒去。
最后紧要关头岑元弋把阮娇及时拉了回来。
在他看来,他躲开阮娇只不过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反应,无关其他。
只是看这姑娘一惊一乍的神色,颇有点乐趣。
岑元弋觉得自己可能中毒太深,竟让她靠近跟前这般久。
低头垂眼望去,只见这姑娘正气鼓鼓的瞪着他。
才留意到眼前女子一身素粉银梅纱裙,粉妆玉琢,肤如凝脂,双瞳剪水可纳万千璀璨,灿如春华。
岑元弋不禁怔了片刻。
那群女眷过了那片柳树小道转角就到这边了,阮娇见这厮还在出神便着急了起来。
如果被她们看到岑元弋面目赤红的这个模样和她拉扯在一块,怕是会落个男女私相授受,不知廉耻的下场了。
那和前世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阮娇眼眸刹时明亮起来,嘴角划开一丝坏笑。
那只能...............
“快来人啊,六皇子像是吃醉了酒,掉入湖中啦!”
阮娇用毕生所学的偷袭招式,趁其不备,一股热血上脑鲁莽的推了岑元弋进湖水。
然后假色慌张,大呼小叫的跑到那群女眷中告知求救。
众人一看,只见湖水中有一男子在水中扑通着。
“快来人呐”
“六皇子落水了!”
“快来人”
顿时园内乱成一团,侍卫争先恐后跳入湖水救人。
与岸上众人惊慌失措反应不同的是,落水的岑元弋淡定从容的扑通了几下,就被侍卫拉上岸了。
正值初春,且还有阵阵寒风吹过,可想而知那落水冰冷刺骨的滋味不好受。
急忙上前的侍从围着岑元弋打转,又是拧衣递巾的,又是披外袍递手炉的,好不忙活着。
阮娇此时混进了女眷群中,根本不敢抬头看岑元弋那边,就怕和他来个正面对视,这厮就绝对敢当众把她拎出来,那下场阮娇简直不敢想象。
想到这里,阮娇越发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正准备往后撤离案发现场。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传报。
阮娇惊的差点跳起来,差点就要张嘴哀嚎道,这真是天要灭我的节奏。
她这下,只能跟着众女眷一同请安,敛首低眉退到一旁,试图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脑子里却飞速的在思考,如果那岑元弋出来指认自己,她要怎么解释自己?
说她脚滑不小心绊到六皇子的?还是要怎??
哎呀实在想不出来,这紧急时刻阮娇的脑袋已成糊状,乱糟糟的。
她推人的时候可没想好脱罪的借口,一时脑热罢了。
“老六,你这是怎么了?”
华济帝步履矫健的走到众人面前,身后徐徐而来的有皇后、苏贵妃等一众妃嫔。
“回父皇,儿臣刚刚不慎掉入水中”岑元弋弯腰拱手道。
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春风拂面,杏花吹满头,使人迷乱豁然开朗。
岑元弋低头看了眼身上湿哒哒的衣服,水珠不停的往下滴答,晕开了一圈圈暗影。
眼神刹时幽深复杂,浸入湖水时,他脑海里突然涌现出几帧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
那张明艳的脸,时而古灵精怪,时而开怀大笑,对他却是为恶狠狠,凶煞煞的。
不似今日的一脸稚气、胆大包天。
华济帝闻言微皱眉头正准备开口,未料被苏贵妃抢先道 “陛下,今天是你寿辰,依臣妾看,六皇子应该不是故意落水的,就不要责怪他了。”
苏贵妃上前两步挽依着皇上的手臂摇晃,善解人意的劝说着。
明眼人都听出了这是在旁敲侧打,暗指六皇子落水不雅之实,有扫了今日寿宴兴致之疑。
众人不禁屏息凝神,垂首默言。皇后这个后宫正主还未表态发言,这苏贵妃就如此打脸皇后。
看来后宫传言不假,皇后自从太子薨了之后,就无心理事后宫。而苏贵妃圣眷颇宠,又育有八皇子和十二公主,接手凤印代理后宫事宜,如今的后宫早已是她的掌中之物。
按理说皇帝的寿辰宴席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就算这边喧嚣吵闹了些,皇上等人也不会突然来这边的。
除非有人有意而为之,故意引导皇上和参加宴席的官眷过来观看好戏罢了。
“皇上,老六怕是今日趁着你的寿辰高兴,吃多了两杯酒不胜酒力而不慎落水罢了”皇后望了苏贵妃一眼,补充道:“今日吹北寒风,皇上不如先让老六这孩子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喝碗解酒汤再过来恭贺皇上寿辰吧。”
华济帝看着这个最像他的儿子,心生感慨。
七尺男儿,身姿英挺,身着紫灰色锦服,此刻面色淡然处之立之。
看起来略显狼狈,却不失皇家风骨。
遂即顺着皇后的话道:“也好,身子要紧。来人,护送六皇子回长逸殿,好生照护。”
少顷,目光略显关怀平视着岑元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岑元弋神色微动,拘礼道:“是,儿臣这就回去,晚些再回席位。”
苏贵妃见今日是无法达成她想要的结果了。
咬牙切齿的暗想,发誓以后一定会让这些人成为她登上高位的垫脚石。
只见几个侍从围上来扶着岑元弋准备离去。
——
阮娇低垂着脑袋,斜眼偷瞄了岑元弋一眼,又急速低下头。
那一眼让阮娇惊心胆魄,心跳如雷.............
岑元弋脸色不复先前的潮红,仿佛周身骤升起了寒冷低压,如那寒冬里的冰刀子蓄势待发。
阮娇觉得,岑元弋就像是高川冰荒上的赤红血狼,双眸如火炬般的冒着阴光凝视着她。
瞅着岑元弋渐行渐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的转角处,阮娇才轻舒了一口气。
——
水上亭那边的宴席依旧是歌舞升平,美酒佳肴,宾客满棚,欢呼喝彩声不断。
只是再热闹非凡的场景,有一人也是无心欣赏的。
镇国将军府的大房阮王氏正坐立不安的揉搓双手,两炷香前她派了贴身嬷嬷房妈妈出去找阮娇,却见两人迟迟未归。
这会又见皇上皇后等人起身离开了宴席席位,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想到这孩子甚少进宫,这会还在外面就怕她是不是迷路了,另外也担心她少不更事如果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就不好了。
王氏焦急如焚,侧身向立在身后服侍的丫鬟轻轻地招了招手意示上前,掩耳轻声吩咐道:“你去外边找个宫女丫鬟问问如厕方向,去**回来。”
及乐早就想出去找她家小姐了,连忙恭应道:“是,奴婢速速就去。”
”大伯母,妹妹还没有回来吗?”
今日皇上的寿宴,镇国将军府的大房和二房都有参加,席位安排是并排着的。
大房这边的动静,二房那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阮绾是二房嫡出的长女,也是阮家孙辈的长孙女,从小就多听训教养于阮家老太太的房中,为人娴静端庄,温婉柔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写得一手人人称赞的好字,在京城世家贵女圈有着极高的称誉。
平日里,对自家弟兄姐妹也是极为上心的,颇有阮家长姐之风范。
故以,阮绾才出此言询问。
王氏满眼急色,“你二妹妹说是出去如厕了,出去都这么多久了,还不见人影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溜去哪个花园子玩耍去了”
王氏无奈又气笑道,眼里满是宠溺。
“伯母不用担心,今日是皇上的寿辰,皇宫内守卫森严,妹妹在外面透透气多玩一会也是无妨的。”阮绾轻言细语安慰王氏道。
她是极为羡慕阮娇的,她是家里面最小的姑娘,上有祖父祖母万般宠爱,下有嫡亲的两个哥哥呵护着,父母更是把她当成眼珠子般的疼爱。
就是连她父母亲也是极为关心阮娇的,平日里但凡她有的东西,她母亲也会多备一份给她这个妹妹。
家里上下宠爱,是以从小就养成娇纵明艳,天真烂漫的性子,活得甚是快乐自在。
虽羡慕却未曾有过嫉妒,反而她更疼惜和维护这份娇憨烂漫,那是她身上从未有过的。
几盏茶时间又过去了,只见王氏更是坐立难安,频繁端起茶杯又放下,来来回回的折腾。
阮绾不由关切道:“伯母,这会看那云梨园的唱角儿一时半会是未唱得完这戏的,不如绾儿先陪伯母出去透透气?”
今日皇上的寿宴上,从宫外宣入了京城出了名的戏园班子云梨园来唱几出京城时下流行的戏曲,这会正在唱到中场暖场部分,宾客席位还坐着许多官眷夫人在津津有味的听着。
虽然这会她们起身离开并也不碍事,毕竟早前就已经出去一批女眷了,想必也是在席位沉不住出去透气了。
是以,王氏便附和道:“正好,我顺便出去解个手。”
阮绾侧身请示过她母亲陈氏,便起身缓步走到王氏身旁,抬手轻扶着她的手臂,一同出了水上亭。
出了门,王氏一行人漫无目的往前边去,寻思着阮娇那爱热闹的性子应该会在人多的地方,于是匆匆带着阮绾往宫里御花园子去了。
刚踏上通往御花园的游廊亭子,就瞥见身后一群内宫侍卫疾步奔走着,手上拎着不知为何物的铁铜扣和婴儿手臂粗的长鞭子。王氏心下一惊,忙让自己一行人退到两侧,让出道路给那群侍卫通过。
看那方向就是冲着御花园的林苑去的,王氏心潮起伏,带着阮绾也往那个方向跟了过去。
行至林苑门前,只见内院门口堵满了人,里面传来动物的嘶吼叫声和人的惊呼声不断,听这声响动静是极为激烈的,但是里面的观看者又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见慌张失措,这场面意外的和谐。
“父皇,儿臣前段时间专门去了一趟武铉山狩猎,竟意外碰见此兽。儿臣查阅了大量的史册记载,乃是极为罕见的黑白熊食铁兽,可经人驯服成爱宠。前两日儿臣已让人驯化,今日特赠于父皇,恭贺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八皇子岑元白孺慕看着华济帝,恭敬地解说着。
苏贵妃神色略带自豪,娇嗔道:“陛下,白儿这孩子为了能送此兽作为你的生辰礼,在那深山可是连着追踪了三天两夜才辛苦捕捉到的呢。”
华济帝看着此时已在笼子里蹲坐,抱着两根青竹在咬啃的大熊,乐的眉开眼笑,觉得此物颇有萌态。
心情不由大悦道,“难为你了,朕很喜欢此物。就给它赐名为,白越。”
“白鹭飞,越万里。陛下有才。”丽嫔清丽的嗓音,婉转动人心弦。
其他几个妃嫔也纷纷称赞皇帝几句美言,无非也都是一些有才学之类的话。
苏贵妃掩嘴打趣笑道:“陛下有才我们可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皇后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却也是微笑罢了,并没有放低身段去附和。
阮娇冷眼旁观着,见那岑元白神情激动的道谢,嘴角难以掩饰的上扬。
阮娇心里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嘴暗想,这岑元白送出的礼物讨得了华济帝的欢心,岑元弋那厮不知会准备了什么礼物?
想来他那人,能记得准备份礼物就不错了,其他的还真的不能过多指望。
阮娇不由嗤笑感叹,六皇子做的好不好关系都不大,他还有苏贵妃在他背后深谋远虑帷幄运筹的,做什么事成算都大,所谓有娘的孩子就是个宝。
而像岑元弋那种从小就没有娘的皇子,在那吃人的皇宫里能活到现在都是万幸的了吧?
——
华济帝这礼物也收完了,便带着皇后、苏贵妃等人回水上亭了,离开前留下吩咐,让侍卫把白越迁至龙潭园林安置。
这会上来了六个高大威武的侍卫,其中四个手臂上缠绕着软鞭,另外两个手上拿着类似马嘴鞍的铁铜套和铁链锁绳,准备爬进那装得下十人的巨大铁笼里。
围观的众人见到这架势,纷纷往后退了几步,更是有害怕的女眷转身退了几步站得远远的。
这时人群散开,反倒让还站在院外门口的王氏等人一下子就能看清里面的形势。
阮娇正垫着脚尖,整个身体都往前倾着,脖子伸得长长的一直探出那脑袋瓜子,两眼放光直直盯着那铁笼子。
王氏看到阮娇这个样子,简直是一口气下不来。
直抚着胸口,恨铁不成钢道:“这......这成何体统,一个姑娘家家的如此闹腾,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去。”
阮绾顺着王氏的目光看了过去,阮娇正神色飞扬的拍手叫好,整个人娇憨又明艳,如骄阳耀眼闪烁着,让人移不开眼睛,只想永远沉溺在那笑容漩涡里。
不由露出了今日头次笑颜,安抚王氏道:“伯母,就由着妹妹去吧,她知道分寸的,再说了这会园子里也有不少其他世家女眷在呢。”
前面出去找阮娇的房妈妈和及乐,这会倒是循声来到林苑,远远看到王氏等人在门口,连忙疾步上前。
房妈妈低声道:“大娘子,奴婢问了许多宫女,去寻了许多地方都未见到我们家姑娘的踪影。”
及乐赶忙附和道:“奴婢这边也是,寻遍了每个恭房也没有见着姑娘。”
王氏摆摆手无奈道:“你家二姑娘正在里头看戏呢!”说罢正准备进去揪阮娇这小妮子出来。
“嗯嗷嗷~嗯嗷!”里面传出神兽白越因为被人上了头颈铁锁链而不断挣扎发出嘶吼的咆哮声,惊骇到一群女眷惊呼声连连不断。
站在最外围的三两个女眷更是直接往外面冲出来,一时间就和正面迎上来的王氏撞了人仰马翻的,哎呦声更是连连不断,比里面的场面还混乱几分。
阮娇以为听错了外边混乱的呼叫声,跑出来一看,才发现原来真的是自己母亲正摔倒坐在地上。
“母亲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呀?”阮娇急的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和阮绾一起搀扶王氏站了起来。
王氏气喘吁吁的直瞪着阮娇,“你个泼猴,可总算是记起你娘来了。” 又一把紧抓住阮娇的手,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再放开。
阮娇见此,也只能撒娇撒痴任她母亲去了。
这时见到家人在身边感觉真好,真实,满满的安全感。
这是她今生最珍贵的,拼尽全力要保护的呢。
这边的林苑热闹退散,人群也逐渐散去。
在回去的路上,各自相熟的的世家女眷纷纷结伴而行,一路欢声笑语,聊着京城时下流行的服饰搭配,以及小道消息得来的各世家大族内院的八卦。
“嗳江姐姐,你听说了吗,苏贵妃那个嫁入东川徐家的妹妹,她夫君被提迁为司通政使了,下个月中旬就要入京面圣了。”光禄寺卿夫人张氏试探地说道。
“略略听我家大人提过一嘴,听说是那徐大人在东川就任地方官那几年深得人心,宫里又有人在提拔,回京任职是迟早的事。”尚书侍郎夫人江氏缓缓道,话题一转又低声道:“看来这立储之争越来越白热化了。”
张氏惊呼捂嘴道:“那.....皇上的心思不就是偏向八皇子的了吗!
江氏赶紧正色道:“皇上的心思岂能让尔等凡人之辈揣测的!我们快快住嘴吧,关起我们的门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江姐姐说的是,是妹妹言辞不当。”张氏面色苍白赔笑道。
阮娇跟在她们的身后听了一路,不禁也回想起,前世的徐家回京之后的几年里更是步步高升,从正三品的司通政使升到正一品的户部尚书,速度之快如有神助攻。而那助攻不就是苏贵妃这个权倾后宫的女人嘛。
作为苏贵妃的妹夫,之所以升的这么快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八皇铁党。那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阮娇眼神阴沉似水,嘴角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的嗤笑。
后宫干涉内政,苏贵妃可是高级玩家。
这样子的上位者要玩弄扯阮家下马,是防不胜防的。只是阮娇再也无所畏惧了,今后见招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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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晌午时分,今日皇上的寿辰筵席另设在中和殿,男女同席不设隔屏,各官臣世家男女依桌入坐,人头攒动,衣袖逶迤起伏,言笑晏晏,场面十分壮观热闹。
阮娇的座位靠近阮绾,两人正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那月馨楼新出品的甜点,叽叽咋咋的计划着,想着今日回去路上顺便买点回去给家里的祖父祖母呢。
交谈之间,门口蓦然传来太监的高音传报声不断:“长公主、四公主到!”
“二皇子、七皇子到!”
“六皇子、九皇子到!”
“八皇子、五公主到!”
阮娇从席位上站了起来,跟着众人屈膝行礼,始终低眉垂首着,直到又跟着众人坐了下来。
这才抬起头望了过去,只见岑元弋入座了的位置就在她正斜对面,阮娇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风就要扫过来了,慌忙转过眉目低垂着头,那是一副柳弱花娇,乖巧懂事的模样。
岑元弋看阮娇这幅做贼心虚的模样,挑眉嘴角挂着一丝邪魅冷笑,悠哉悠哉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头一口喝掉又把酒杯倒立着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砰”,全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一丝拖泥带水。
阮娇虽然低着眉目,但偷瞄到这一幕,心里一霎间有说不出来的后悔。
岑元弋这厮不会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吧?
杀鸡儆猴?滴酒不剩?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意思吗?
这**裸的威胁.........
阮娇还真的是被震慑到了.............
不禁嘟囔道,这厮什么时候这么记仇了??
她自己也不想想,这一世的岑元弋是还不认识她的,她就把人给推进湖水里了。还指望岑元弋像前世一样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包容到底吗?
阮娇自己一时也没有把角色身份调整过来,前面只当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岑元弋罢了。
这下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见阮娇的脸蛋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起来,就连那耳朵都是粉红极了,羞得这下子是真的不敢抬头了。
此时的阮娇面红耳赤,娇嫩柔弱,明艳妩媚,越发的撩人心弦。
被撩到的人自然是那旁人.......
坐着正对面的岑元白看到阮娇兀然就羞红了的脸,白里透红的肤色更是添上了一层层妩媚的嫣红。寻思这阮家女儿莫非是对他动了儿女心思,心下不由意动了起来。
阮娇自然是不知道对面人的心思作态。
只是岑元白这火热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阮娇在那瞧,坐在他身旁的长公主微柔公主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微柔淡淡地揭过眼帘,心底嗤笑这老八莫不是痴人说梦话。镇国将军府阮葛道的独女,岂是他一个庶皇子能肖想的。
观之苏贵妃最近的动作,这对母子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母后身为北纪国的正统皇后,现在却被苏贵妃架空后宫权力,空有皇后之名而无实权。
这一切都是从.....她的同胞弟弟太子岑元贺薨了之后变了。
想到岑元贺,微柔眼神暗沉了下来,眼里盛满了浓浓的哀伤。
东宫太子温顺谦卑,勤勉好学,兢兢业业,深得民心。
却突然病倒在床榻,一时间宫里广集天下名医也寻不出真正的病因。只能是看着他的身体日渐消瘦如柴,终日卧床不起,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病逝了。
此后,皇后交移出凤印,抱病休养生息,闭门不出,一心念佛。
而她也越发收敛脾性,等闲不争不抢。
以她们现在的处境来说,只能先学会隐忍蛰伏。
帝王世家最是冷漠无情,表面上兄弟手足情深,转过头来就能背后捅你一刀。
目前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内里早已暗涌流动,就看最后谁能冒尖出头了。
岑元弋在浅喝两杯之后就停杯了,身穿着深色翔云符蝠纹缎袍正襟危坐着,凝望前方不知何处微微出神,目光中意外的含了一丝丝难以掩饰的柔和。
筵席上各官眷都被指引到专属席位上坐了下来,一时场面便也没有那么喧闹嘈杂,反而安静了不少。
阮绾正目不斜视端庄大方坐立着,就是连她迟钝都发现了对面的两位皇子频频往她们这个方向投来了目光,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见对面的长公主正举起酒杯对着她和阮娇轻轻的抬了下手腕,以示进酒。
阮绾受宠若惊,当下赶忙拉着阮娇对着长公主也隔空对酒,以示回敬。
“咳咳,绾姐姐。”阮娇用手帕遮掩着嘴角轻咳着,娇嗔道。
阮绾不禁打起了阮娇的趣,轻轻拍打着阮娇的背笑道:“我倒是忘了,妹妹小些时候随着祖父在练武场练习的时候,就敢趁着祖父不留神时偷喝了祖父酒壶子里的白干,直接两眼一晕了最后是被抱回房养了两天才下了地的。”
说罢又掩嘴笑了起来,这桩事差点就给忘了,那粉**嫩的小人儿当初偷喝醉酒的模样实在是阮家的趣稽之谈了。
虽说今日宫宴所备之酒是为官宦女眷专门准备的果子酒,没有干白那么辛辣呛人。
但阮娇向来酒量就不怎么样,可以说是不比那一杯就倒的人好多少了去,这会稀里糊涂就被她堂姐阮绾给拉着喝了两口,也是实在呛得慌。
这下倒好了,刚刚的脸红还没有下去,反倒又添上了几分醉人的妩媚风情。
阮绾出神的望着阮娇的娇媚憨态,不禁有点担忧先前看到的那一幕。武将之女最怕招来这些皇家胄贵的惦记,那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何况还是这两位立储拥呼声最高的皇子,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阮娇这边虽然是吃了杯酒思绪有些乱糟糟的,可是反应再迟钝都发觉了对面的坐席上那人火热的目光在来回扫着她,岑元白眼里惊人的亮光和惊艳是丝毫不带掩饰的。
阮娇怔了怔,脸色却是不变,依旧与阮绾浅笑嫣然,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对面无理的目光打量。
岑元白见阮娇并没有回应,自觉讨了个无趣,心下顿时有些愤然。
“六哥,人人皆道这镇国大将军阮葛道,赤胆忠心,高风亮节,铁面无私,最是刚正不阿。一直深得父皇的倚重和欢心呐。”岑元白见岑元弋沉稳低调的模样,觉得他哪哪碍眼极了。
“要我说,人是最会伪装不过的了,人前人后两个模样,背后的心思如何也是只有自己知晓了,六哥你说对吧。”岑元白嘴角扬起一丝丝故作清高的冷笑,指桑骂槐的暗讽着。
“八弟见解甚是独特。”岑元弋瞥了一眼岑元白,收回冷清的眼眸平静的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悠悠然的把酒送到嘴边淡淡说道。
岑元白见岑元弋不接茬,心下不由鄙视,这人永远一副君子做派,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岑元白正准备再说什么,这时候殿外传来了宫人的高呼声“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霎时殿内百官携同家眷纷纷起身行礼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华济帝登上高阶,转身入坐正中间的盘龙卷云纹的御座上,皇后侧身坐在左侧的朱雀交椅上,苏贵妃入坐了右侧座位,其余的嫔妃则是按册封等级顺着左右两排座位入坐了去。
御座背后陈设立着一组多扇曲面的座屏,屏面上刺绣着仙鹤的各式姿态,或展翅高飞,或仰头嘶鸣,或低头梳羽,神态栩栩如生。
立在两侧的宫人举着的羽翎宫扇微微晃动配合着,那背后屏面上的仙鹤看起来似要展翅飞出,让人不禁惊呼这刺绣如此逼真。
坐塌前的古铜金食案,案面上摆满了御膳房专供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可谓满汉全席。
此时高阶下的景泰蓝铜胎掐丝珐琅三足鼎香炉烟雾袅袅,氤氲缠绕如同进入了静谧祥和的仙境,让在座的众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紧绷的心绪。
“起”御前总管太监高德海尖着嗓子呼道。
“哈哈哈今日是朕的生辰,佳肴美酒面前,众爱卿不用太过于拘束,都坐下吧”
华济帝此时心情格外愉悦,连连摆手示意底下站立着的众人笑道。
皇上此时大好的心情,大家可丝毫不敢忤逆和破坏了这氛围,纷纷言笑着入座了下来。
华济帝这个正主寿星的到来,殿内的筵席才便正式开始。
阮娇看着面前的前菜七品,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泡绿菜花、辣白菜卷一道道的被摆上案面。
连接又紧跟着上了御菜五品,热喷喷的白扒广肚、菊花里脊、山珍刺五加、清炸鹌鹑、火烧赤贝。
这些宫廷菜肴可是外面吃不到的。
阮娇顿时看得眼睛直瞪瞪的,摸了摸肚皮不由有些气馁。
前面她斗智斗勇的逃出那虎口,筋疲力尽的可把她饿坏了。是以前两炷香时,她自己一个人整整吃了一碟梅花酥和一碟栗子糕。
现在看着面前的佳肴她只能是有心无力,只能解解眼馋,肚子实在是饱到无法再进食了。
一时间阮娇不停在喝着茶水,只为能尽快消食,能有机会尝一下这面前的美食。
“娇娇,你怎得只喝茶水不吃点东西呀”阮绾侧过头来,低声不解问道。
阮娇轻轻拍了一下肚子,撅着嘴道“绾姐姐,我现在在解着腻呢,前面贪嘴吃多了几块糕点。”
“嘿嘿,那你这下知道后悔了吧,吃不进那也别喝太多茶水了,小心一会又要去解手了”阮绾捏着手帕掩嘴笑着,还不忘提醒阮娇道。
阮娇也深以为然,知道这个时候是不宜起身外出的,是以也不再添茶水。
殿内的歌舞升平,笙歌中夹杂着欢声笑语,声声入耳。
阮娇向来对这些歌舞俗乐就兴致不大,挺直身板坐在席位上静静的听着周围人的交谈。
“听说贺家三姑娘已经许配给杨家那个庶长子了,上个月下旬定下来的事。”
“哎不会吧,贺家的姑娘不是一向挺精贵的吗,怎么会突然许了杨家的公子?”一个三十出头的官夫人赶紧搭嘴道。
“对啊,那杨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全京城谁人不知呐,不过是个经商起家的靠捐资纳糜才勉强博得了个九品芝麻官。”
“再说了,就算是要许给杨家,那怎么说也是要许配给嫡子吧,听说那嫡长子也是到了婚配年龄了。”
“姐姐们,你们说会不会是这内里头另有隐情啊?不然贺家个嫡次女好好的高门大户不嫁就算了,还给挑了个低门小户的庶子。”一个看起来刚为人妇的年轻女子低声道,她应该是嫁得如意郎君,要不然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高门低门小户的字眼。
阮娇侧耳专注的在偷听着京城世家的流言八卦,心里不禁玩味有加。
“这就是你们在乱瞎想了吧。要我说啊,贺家这才是真正爱惜自家姑娘的,不计较那世家门第高低之分。杨家那个庶长子可是被袁老太师赞许天资聪颖,未来定有番作为的。杨家小子前面科考之路步步高升冲进了春闱会试,考取了第十名贡士。怕是明年的殿试少不了是在榜上提名的进士及第的,未来风光不可估量啊。”
坐在最前排桌,身穿着玫瑰灰芙蓉暗纹锦衣外衫的夫人微微侧过身,神色淡淡的娓娓诉说着。
“苏大娘子,经你这么一说,我们才知道原来杨家小子这么个潜力股。虽说身份是差了一些,但只要人够有出息,未来考取功名进士,一样可以给他夫人挣得诰命加身的。”
先前谈论的众人,一时间找到了台阶下,纷纷改口赞许。
阮娇突然感慨万千,她对天子脚下的京城真的了解并不多。
什么侯门世家和达官贵人她以往都是不去深入了解的,更别说是去结交认识了。
因为她前世未出阁时就很少出门走动,旦凡外出门都是跟着祖父和父亲去兵营比较多。后来闹出了那档子丑事嫁进了六王府她自艾自怜,更是没有脸面出来频繁走动。
虽然前世到死她都是孤陋寡闻,耳目闭塞的。
但她也还是知道那一年的殿试,真正风光无限,一鸣惊人的是另有其人。
华济十三元年的状元郎,南荣谨。
华济四年开始,爵位世袭制度已经整改为不可世代世袭罔替,只能降级世袭。爵位只能通过挣得军功或是恩泽受封才得以保持。
再者如果期间触犯了朝廷法规法律是要被削爵夺位的。
而国公府的爵位传到南荣谨这一代,是世袭不了公爵的。
为此,南荣国公府这一代的压力就给到南荣谨了。
阮娇记得上一世的南荣谨科举中了状元,之后更是一路平步青云,入翰林院内制,封侯拜相。
一时间,南荣国公府的权贵是其他官宦世家无法追赶的巅峰之极。
南荣公府的门槛更是被京城里有儿女适婚的世家给踩烂了。
其实大家都是冲着把自家姑娘嫁给这位高权重又英年未婚的南荣谨去的。
想到此,阮娇一时傻笑不已,迫不及待想看到前世那个场面再现。
阮娇抬眸微微往宾客席位扫去,不动声色的在找南荣家位置所在之处。
南荣家是她在京城为数不多的熟知浅交的世家。
她家二伯母陈氏和南荣公府的二房李氏是表姐妹的关系,因着这一层的关系在,平日里阮娇倒是和南荣家有过极少数的几次来往的。
阮娇在对面的席位目光徘徊了半晌,最终才在最边的角落看到她们的席位。
阮娇心下不由诧异暗道,南荣公府怎么说也是一等公爵,怎么这席位排得如此靠后呢。
正纳闷着,阮娇便看到对面的南荣盈正笑嘻嘻的向她挥手示意,如春光沐浴般的灿烂笑容让阮娇也不由的嘴角上扬,心情大好的挥手表示着。
“绾姐姐,盈妹妹她们在那边呢。”阮娇用手轻轻拍了拍阮绾的手臂,用眼神意会她往那边席位看去。
阮绾顺着阮娇的目光转头望了过去,只见南荣盈还在笑盈盈的望着她们,阮绾点了点头浅笑回应着南荣盈的热情。
“绾姐姐,你说这筵席什么时候会结束呀,好想去和盈妹妹说会话呢。”阮娇这会正无聊着,又见殿内筵席大开,大家都在忙着进食。
“怎么啦,又坐不住啦?”阮绾宠溺的笑了笑。
“筵席才刚开始,依我看这一时半会儿是还要些时辰的,看这会儿宴席还没有进入正题呢。”
“娇娇,你试一下这道蝴蝶暇卷,我刚尝了觉得甚是酥脆清口。”阮绾夹了一块蝴蝶暇卷递到阮娇面前的白瓷碟上,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安抚着。
阮娇果然被这酥香味给勾住了,顿时胃口大开,先吃为敬。
“谢谢绾姐姐,这宫里的菜肴果真是好吃。”阮娇一边吃一边道谢。
那娇憨可人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粉猪在那低头拱食,甚是可爱极了。
王氏怜爱的看了看阮娇,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你真是个小泼猴,吃慢些没人给你抢。”
阮娇被王氏突然那么一拍打,刚要下咽的东西一下子被卡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咳,咳咳咳。。。”
“快给你家姑娘倒杯茶水。”王氏赶忙转头吩咐背后站着的及乐,急忙忙用手给阮娇在背上顺着气。
及乐低着身子上前给阮娇添了一杯茶水,递到她的嘴边。
阮娇顺着茶杯就着喝了两口嘟囔道:“娘,我这下子都要丢脸死了。”
周围席位的人有听到声响的便转过头来看了看阮娇。
阮娇心下不由大窘,觉得自己这趟进宫,真的是诸事不顺。
虽说大脸面是保住了没有丢,但小脸也丢得没剩下多少了,现在是有点哭笑不得。
“你个小妮子还想怪你娘啊,你该学学你绾姐姐,姑娘家家的在外面都没几个像你一样的泼猴闹腾。”王氏恨铁不成钢的嗔道。
“娇娇这般可人,谁能说她一句不是的呀?谁不是羡慕你有这么个粉装玉琢的小棉袄呀。”二房陈氏解围道。
“小姑娘这个年纪正是活泼的时候,你就由着她去吧。我平日里还让绾儿多和娇娇玩耍去呢,整天就呆在屋里习书练字的,安静到我这个做母亲的都看不过去了”陈氏也不由的说起了她的烦恼。
太闹腾的就希望她能再乖巧一点点。
太文静的就希望她也能活泼一些些。
所以说,做母亲的总是盼着孩子好。
期盼归期盼,但也会觉得自家孩子是最好的。
闻言阮娇和阮绾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连连捂嘴偷笑。
其实阮娇这边的动静实属不大。
殿内丝竹之声不停,热闹纷繁。
人到了尽兴之时难免有些松懈,把酒欢歌,言笑晏晏,是好快活时。
岑元白看着坐在高位上的华济帝嘴边笑意不断,便趁着这个时候离开席位,来到高阶下**。
“今日是父皇的寿诞之日,儿臣在这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祝父皇日月同辉,万寿无疆。”岑元白双手恭敬的高举着酒杯,祝词完毕后,仰头一把爽快的喝了杯中酒。
“哈哈哈哈好,好好。”华济帝脸上笑意荡漾,眼里的满意和赞许明显可见。
酒盏酌来须满满,花枝看即落纷纷。
今日君开祝寿场,今朝臣捧寿亲觞。
众人看岑元白起了祝酒的开头,纷纷嘱咐下人倒满杯中酒,做好了准备紧跟着其余皇子公主后面贺词敬酒。
“微柔恭贺父皇生辰吉祥,福如东海,华容永彰。“微柔公主身姿轻盈的走了出来,微微的屈身行礼,那声线如微风般轻柔动听。
“父皇,这是儿臣机缘巧合下为父皇所寻到的贺礼,祝父皇福寿齐天。”
微柔往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前了几步,手上抬着一个暗色的玄紫檀盒。
微柔亲自上前伸手把外盒子往上提了起来,里面的物件顿时重见天日。
只见是一尊两尺高的释迦牟尼佛,整座佛身由上等的羊脂玉所制造而成,周身泛着慈悲为怀的祥和感,光泽滋润状如凝脂,呈半透明状,所谓白璧无瑕,价值连城。
此等的羊脂玉所造的佛像,就算是皇帝的自己私库里也没有几尊如此完美的白玉佛像。
底下众人心下吃惊万分,不由感慨长公主这生辰礼想是送对皇上的喜好了,这心思手腕可不容小觑了。
华济帝看到这尊玉佛霎时眼神亮了亮,忙起身健步走了下来,微微弯腰盯着佛身连连惊叹。
“柔儿,快告诉父皇这佛像怎么得来的?”华济帝语调中难掩的兴奋。
“回父皇,这是儿臣从宁道大师那里求取来的,经过定山寺七七四十九天的诵经开光,才送回来作为父皇的贺礼。”微柔乖巧地回答华济帝。
宁道大师可是北纪国大名远扬的得道高僧,多少权贵想要求见而不得,能见他一面的只能是缘定之人。
而微柔公主不止是见了,还从宁道大师手里求取了世间难得的一尊羊脂玉佛像。
阮娇知道上一世的华济帝人到中年,人也开始考究起了佛学之道。
微柔公主很聪明,懂得投其所好。
这不,深得华济帝的欢心了。
那些官僚世家,看向微柔公主的眼神都略带一丝钦佩,以及更深沉的考究。
“臣等恭贺陛下喜得大佛,长公主孝心天地可鉴。”
几个保皇派老臣,适时出声恭维道。
“臣等恭贺陛下喜得大佛!”
底下的官臣纷纷紧跟着恭贺道。
阮娇微微转眸,高位上坐着的苏贵妃和皇后两人的表情。
皇后还是保持着以往的浅笑,只是这会儿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
反观苏贵妃,脸上虽然强硬的挂着微笑,只是那逞强之下的咬牙切齿,一脸憋屈的伪装着贤淑。
阮娇看到这一幕,心下不由舒畅爽快,暗笑不止。
只是面上却是装的波澜不惊,不为外物所牵动的模样。
“皇后娘娘,我看微柔公主真是越来越讨得陛下的欢心了呢。娘娘真是教女有方。”
“这尊佛像,恐怕是价值连城。不知长公主哪里来的大手笔,如此豪气。”
苏贵妃看了看华济帝的背影,转头看着皇后讥笑道。
皇后对苏贵妃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注视着前方,神色温柔似水。
苏贵妃见皇后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子做派,气都打不到一块去。
简直是对牛弹琴。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再也无法淡定的高高在上。等着吧。”苏贵妃心下更是坚定她的未来要筹谋之事,暗自恨道。
想到今日是华济帝的生辰筵席,大庭广众之下。
苏贵妃连忙藏起眼中的冰霜,娇美秀丽的脸上立刻巧笑倩兮。
华济帝派人收起了那尊佛像,乐呵呵的坐回了他的席位。
四公主微丹看着微柔回来坐下,有些羞涩于她即将要送出来的礼物。
张了张口,微柔知道她的心思似的,在她张口之前便轻声安抚道:“去吧,父皇更注重的是我们的用心,父皇会喜欢的。”
微丹闻言心稍安,便吩咐宫人带上她先前准备的礼物上前。
“给父皇请安,微丹在这祝父皇身体安康,万事顺遂。”
“这是儿臣前些日子画的草图,专门寻找江南名匠制作出来的马鞍,望父皇马上旗开得胜。”
北纪国向来崇武,国人多擅长马上功夫。
北济帝就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
尽管现在天下太平,边疆战事甚少。
平日里隔三岔五的,华济帝尤为喜欢带着臣子和后宫女眷外出皇家的围猎场,那可是每年的盛事。
“高德海,快呈上来给朕看看。”华济帝闻言吩咐大内总管道。
高德海快步下了台阶,伸手从那些宫人手里接过托盒,转身又快步回来华济帝的跟前。
“上面的刺绣?可是丹儿亲手为父皇所制?”华济帝伸手轻拂马鞍的表面。
只见这马鞍乃是黑角犀牛皮叠双层所制,内层质地厚实柔软,造型硬挺又有垂感,外层覆盖着大面积的紫白双股线夹金线所刺绣而成的白玄虎纹图案,看起来极为精致有特色,吸人眼球。
如果单是那马鞍还不为出彩,加上那外层刺绣那可是熠熠生辉的画龙点睛之笔。
此等的虎虎生威,形象生动如活虎,可以看出刺绣之人的用心程度和女红的功力。
“回父皇,是儿臣多有请教内宫绣娘协助完成的。”微丹不敢公然邀功,低声回答道。
华济帝虽不曾对这个女儿给予过很大的关注。
但是人人都知道四公主从小对什么都不上心,唯独钟爱女红之功。
他又何曾不知道这一点事呢。
“丹儿,你的用心父皇知道了。前段时间朕还愁轻影没有合适用的马鞍。丹儿这就给父皇解愁了。”华济帝慈祥的看着微丹朗声道。
轻影可是日行万里,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日常的吃食看护可是有专门内侍看管,皇上宝贝着呢,哪里还会缺少马鞍这一说法。
微丹深知这个道理,乖巧应承后便退了下去。
五公主微懿见到微丹这种拿不出手的贺礼都得了父皇的赞许,不由鄙视一番。
较劲对比之心奋然而起,跃跃欲试想看到父皇见着她礼物后的欣喜反应。
那礼物可是她费尽心思寻来的。
“父皇,这是懿儿托舅舅在外面寻得的一块千年沉香木,儿臣在此恭贺父皇千古不朽,千秋万岁。”
微懿笑意盈盈的让宫人把盖布揭开,一块呈不规则的凹凸不平的棕色树状物体呈现在人们眼前,沉香木的专属的芳香扑鼻而来。
人们只觉心头舒畅,顿时神清气爽。
“甚好,懿儿用心了。”华济帝欣慰道。
微懿见华济帝对她准备的礼物没再多表示什么,正准备再张口说道几句。
苏贵妃那边忙连着使了个适可而止的眼神给微懿。
微懿便是有些气馁,但也是不敢不听从她母妃的,于是不再多说回到了坐席上。
阮娇看着公主们送出去的寿礼,一个赛一个名贵。
除了前面的岑元白已经是送了礼的。
阮娇就不由好奇其余几个皇子接下来会准备送些什么。
顿时精气神抖擞,眼睛如璀璨般明亮。
果然人人都爱看八卦。
阮娇更不例外。
二皇子岑元景送出了岭川先生的千古绝作《万里千山图》。
七皇子岑元庆送了神机子的手持五头铁连弩。
阮娇看着最后才迟迟献礼的岑元弋。
她惊到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忍不住捂额叹息。
万万想不到,连最小的九皇子岑元泽送出去礼都“用心”过岑元弋这个大哥。
岑元弋这厮准备的寿礼与用心、贵重等词根本扯不上边,简直可以说是潦草至极。
。。。。。。
一本书?
阮娇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微微抬起身子,又仔细瞄了瞄。
还真的是一本破破烂烂、页面翻卷翘边的书册。
阮娇:..........
岑元弋这家伙不至于这么搪塞他爹吧?
反观他这么多兄弟姐妹送出去的礼物一个比一个夸张。
到了他这里,一本破书就打发了天下至尊的生辰。
还真的是.......怎么说来的?
阮娇一时间,想不起来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岑元弋这番操作。
“噗~~”
后面传来一声女子憋不住的嗤笑。
“这六皇子好生奇特。”
嗯,奇特?
阮娇认为,这个评价算是比较中肯。
不过,比起来说是奇特,阮娇认为岑元弋更像是奇葩。
先不说底下宾客对他看法如何。
华济帝脸上本来还挂着笑意,在看到岑元弋身侧的宫人托举着的那本书时,神色霎时愣了愣,嘴角那丝笑意随即不复存在。
岑元弋把眼前华济帝瞬息万变的神情看在眼里。
他神色淡定的拢了拢袖口,眼睑低垂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变化莫测。
只是那冷若冰霜的眼眸再次抬起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红。
“父皇,这本《千里奇谈》是前段时间儿臣因缘巧合从一位老故人那得到的,里面的内容颇为难得的生动有趣,儿臣借此机会送给父皇日常阅读解闷。”
岑元弋说着,意示宫人上前几步。
大内总管高德海识趣的忙走了下来,把书给接到手里,又疾步走回华济帝的身侧,把手上的书呈现到华济帝面前。
华济帝眼睛死死盯着那本书,足足半晌后,双手细微颤抖着把书拿了过来。
华济帝如同珍宝般的捧着,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第一页。
神色逐渐松动,那一抹温柔悄悄挂上眉梢,似乎陷入了以往的回忆里,嘴边的笑容始终没有再下去过。
页面上短短几行字,却是纸短情长。
江南袅袅,山林幽幽,桃花夭夭,与君共赏,烟雨潇潇,闲渡此生。
落笔人:卫羽菁
“箐儿”一声低沉眷恋的呢喃。
华济帝往后面翻了几页,每页上面零零散散有圈画起来的点儿,旁边留有梅花小楷的批注。
那是她的爱好。
她总是喜欢,在书上留下她想法和见解,等他回府时再次分享给他。
有时候他会和她一起展开讨论,高谈阔论里面的内容。
只是后来大部分时间里,他忙于朝政和皇储之争,甚少能再有机会陪她。出于愧疚想要弥补的心态,开始会在她圈画的地方也留下他的批注。
只是人生总会充满遗憾,弥补也是于事无补,追悔莫及。
身为帝王的他,能得到的不少,失去的却是更多。
坐拥天下却是高处不胜寒。
华济帝眼神暗了下来,目光一直停留在“淮上— 吾之向往”的字迹上。
淮上,那是当初她缠着他说是以后想与他一起去的地方。
只是现今,故人何在?
翻看着这本书,往日的种种历历在目。
睹物思人,倍思亲。
华济帝抬头望了眼,正在台阶下站着的岑元弋。
时隔多年,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儿子。
一身玄色长袍,身姿英挺,高贵又沉稳,神色淡然却不卑不亢的直视着他。
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华济帝略感欣慰,心情大好。
“弋儿,这本书里的千闻百谈你可知晓多少?”
“回父皇,儿臣闻言已是极少,百谈更为甚少。”岑元弋回应道。
“所谓要学而不厌,更是要学无止境。弋儿你以后多来律政殿找朕吧。”华济帝摸了摸下巴的长须,一本正色的打趣道。
“是,儿臣谨记。”
岑元弋礼也送了,目的也达到了,便行礼回到了坐席。
底下的一片众人,心底早已沸腾不止。
这六皇子岑元弋,是这么多皇子里最不被看好的一位。
既不是皇嫡子就算了,也不是皇长子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母不详,传言是当初王府邸里的一名低贱婢子,爬了当今皇上的龙床才一举得子,可是被皇上迁怒而不喜,终日郁郁寡欢,生产时没有熬过鬼门关,只留下了这位六皇子。
而这位六皇子好像始终没有被皇上重视,被皇上指定给了最与世无争,也没背景势力的静妃养育。
可想而知,六皇子在皇上的心目中是一点重要份量都没有的。
但,刚刚那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竟然当众开口,让六皇子多去律政殿走动。
律政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上日常接见朝廷重臣,处理朝廷政务的地方。
这.....会是他们猜想的那个意思吗。
皇储之争虽还没到明面上。
但在这之前,多少包括自己在内的官僚世家都是心下偏向于八皇子的,毕竟苏贵妃现在掌握后宫实权,母族家势力也不容小觑。
在大家看来,八皇子不作死的话,入主东宫,是指日可待之事。
万万没想到今日,出现了如此令人意外的转折。
这直接浇灭一些想要加入八皇子党派的官僚世家的心思,纷纷暗道还好没有草率行事,还是要再仔细观察观察。
阮娇震惊到恍恍惚惚,不禁迟疑前世是不是她的梦境。
毕竟前世里她看到的,华济帝并没有这么和颜悦色的对待过岑元弋的,更是没有表示过多少重视的,不然怎么会让苏贵妃母子得逞上位。
莫非是这一世,她和六皇子避开了前面那桩下三滥的污蔑暗害,所以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好在,目前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阮娇暗自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脸上越发阳光明媚。
她前面还瞎替岑元弋那厮担心,送出这么敷衍的礼物。
谁能想到,这么一件最不起眼的礼物却是今日真正最得皇上欢心的?
恐怕谁都是意外万分的。
苏贵妃坐在华济帝的身侧,他的一言一行自然是被苏贵妃时时刻刻关注着。
华济帝在看到那本书册开始的神情变化,更是逃不过苏贵妃的眼睛。
让她嫉火喷发的,是华济帝眼里不加以掩饰的情意绵绵。这个眼神她从没在他身上体会过。
后面华济帝说的那番话,更是让她勃然变色,胸口里的怒火燃烧,差点稳不住自己情绪。
暗自咬牙平息心火,脸上重新挂上了浅笑。
“恭喜陛下”苏贵妃娇滴滴的道贺。
“哈哈哈爱妃恭喜朕什么呀?”华济帝心情甚好的问道。
“臣妾自是恭喜陛下洪福齐天,上有仙神广庇,下有孝悌忠信,美满双全。”
苏贵妃又拉着华济帝的手娇声道:“陛下收到了这么多贵重非凡之礼,特别是那《千里奇谈》,恐怕是世间唯一仅存的孤本了。臣妾看着好生羡慕啊,臣妾平时也是极为爱看这类书册的。”
“朕才知道爱妃还爱看此类书,哈哈哈,不过朕下次去你宫里,倒是可以给你讲讲里面的内容。”
华济帝乐的拍了拍苏贵妃的手,不由调笑道。
“陛下,白儿平时也是极为喜欢看这类野史纪文的,说是可以从里面学习到很多天下事。不如也让他见识一下这本书的内容吧,这样子也可以多陪陪陛下呢。”
为了扩充学识是假的,冲着争宠去的才倒是真的。
苏贵妃以为自己心底里打着的算盘无人知晓,皇上这点面子还是会给她的。
没想到华济帝却不接这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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