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如水。
一辆迈巴赫迎着晚露疾驰驶入别墅,底下沉寂静默,唯有车轮轧地的沉音在这无尽的黑夜发出如厉鬼般的嘶吼。
郁樱樱将自己缩在角落,浑身发颤,畏与恐相继而来,苍白的唇失去血色,面如死水。
脚步声近了。
一步,两步……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
屋内昏暗,从走廊上透泄进的亮光打在立于门口的男人身上,将他的身影拉长,影子如潮水上涨,不由分说浸染至她的足尖,冷地她彻骨冰凉,万念俱灰。
魔鬼。
“过来。”
他开口,逆光而立,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可见他上下张合的薄唇,如利刃割破天际,徒留一层空隙。
郁樱樱发着抖,心底的恐惧下意识叫她做出选择,可超人的理智又令她缩着没动,男人似乎极为不耐,替她选了:“你要是还想医院里那老头子活命,就给我过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冰冷淡漠的声在此刻携卷了丝丝戾气。
她知道,他在生气。
她也知道,她别无选择。
于是,她颤巍巍起身,一点一点朝着那人而去,最后立于他身前,垂眸低眼,努力不去直视他的脸庞,因为她怕自己面对这人时,眼神之中克制不住地流露恨意。
下颚被人狠厉捏住,郁樱樱被迫扬起头,耳畔一声怒吼随之而来,染着望无边际的狠:“看着我!”
骨子里的倨傲令她在此时倔强,几次三番得不到她正视后,男人猛然甩手,动作粗暴,径自将她扔到了旁侧的床榻上,高大的身影随之压来,带着如高山顷塌般的攻伐,扼制她,强迫她。
“不是想跑吗?你跑得掉?!”
男人钳制了这双素手,高举过她的头顶压住,声线戾气,阴沉可怕:“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脑袋被震地发懵,郁樱樱周身打颤,潜藏心底克制着的恐惧终于决堤,无限放大。
是了。
她是今天私自潜逃,被抓回来的。
他怒气勃发,如魔鬼嗜血前的嘶吼,凶猛可怖;更如陷入疯狂的野兽,毫无理智;一字一句质问着手下的猎物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忤逆他。
“嘶嘶”地声响传开,郁樱樱陷入剧烈的挣扎,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他半分。
“滚开……”郁樱樱低声。
到最后,她终于绝望。
“穆南祁!你这个畜生!早知道有今天,当年我就不应该救你!我就应该把你杀了!”
郁樱樱双目发红,豁出去一般的歇斯底里终于让男人动作一滞,他低眸,如冷冰般的眸里闪过一丝纠结,复杂的情绪糅杂,缠绕,最后化成了刻骨的恨。
他也是恨她的。
两个互相恨着的人,却准备在床上做这种事,太可笑了。
穆南祁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声线如冰,厌弃的口吻:“你以为我想碰你?”
他看她的眼神骤然改变,如视死物:“郁樱樱,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他说:“真脏。”
房门被猛然甩上,“哐”地一声震耳欲聋。
很快,偌大的室内再次陷入沉寂。
他走了。
郁樱樱抱着破碎的甚至无法蔽体的衣服匆匆跑进浴室,花洒打开,冰冷的水浇头至尾,终是令她混沌的脑袋骤然清醒。
思绪如潮,又如飘絮,渐渐涌入她的脑海。
穆南祁应该是恨她的,当年穆家被人陷害,仇家追杀,十几岁的他带着母亲狼狈窜逃,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好巧不巧,撞上了她的车。
她看见这个男孩一双泼墨似的眸,灿若星子,周身的矜贵,气质卓然,那张精致地宛若艺术品的脸初见惊艳,再见便叫人丢了魂。
一念之差,一时善意。
郁樱樱让司机将这对母子救下,将他们藏匿在郁家老宅,养在后院。
这个男孩清冷高贵,分明走投无路,可他那一身傲人的气节似是永不弯折,矜贵地像是只冷艳的波斯猫,即便落魄,也不见半分丁点的狼狈。
郁樱樱与他站在一起,不知晓的还当他才是少爷,气势竟比她还傲上几分。
“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了!我爸爸说了,让你给我当保镖,以后你就是我的仆人,不然就把你们赶出去!”
少女时期的郁樱樱脾气并不好,甚至到了骄纵任性的地步,她是郁家独女,掌上明珠,被溺爱着长大,自出生以来,只要是她想要的,郁老爷都会让人送到她跟前。
这种成长环境,令她养成“唯吾独尊”的性格,而郁家产业宽阔,资产千万亿,在这姜城,一手遮天,任何人听到“郁”,都会给七分面子。
她的确有骄纵的资本。
所以,那时的她第一次看见比她还傲的人,孩子气的不甘涌现,让她十分想要踩碎这男孩的傲骨,让他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你聋了吗!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郁樱樱伸出手,毫无征兆便打了这男孩一巴掌,望着他白瓷般的脸上一片红印后,只觉自己赢他一些,更是高兴。
“你敢不听我话,我现在就把你那个快要死的妈妈送出去,那些仇家找你们好久了吧,到时候没我庇佑你们,你妈妈就只能等死!”
穆南祁可能从来都没见过如郁樱樱这般跋扈的女孩子,被她猝不及防打了一巴掌后,眼底猝然染了阴霾,他一动不动冷视着她,像是暴风雨来临,哗哗作响。
可郁樱樱喜欢他想反抗却不能反抗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嚷道:“你看什么看!你还以为你家有钱呢?就算你家没出事,在我郁家面前也不过是一只小蚂蚁罢了,我想踩死你分分钟的事情!”
两个半大的孩子,互相对峙,一个眼神阴冷,一个嚣张至极。
到最后,终究是她捏了他的软肋,他妥协:“好。”
于是,穆南祁给她当了六年的保镖,从十四岁,到二十岁。
冰冷的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下来,滴入她的眼睛,刺地她睁不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眸里晕染了恨意的?
郁樱樱摇了摇头,她不太记得了。
可仔细一想,她又觉得,她是记得的。
那是他陪着她的第三个年头,他的母亲重病久久不愈,终于在那天送入了急救室。
郁樱樱第一次看见他在她跟前低头,十七岁的他身量颀长高大,已经高出了她许多,属于男性的孔武已经显现,带着力量。
他求她救他的母亲。
需要一笔庞大数目的钱。
当时的郁樱樱坐在沙发上,闻言后并无过多表情,她拨弄着新做的指甲,道:“好呀。”
“要我救,也不是不可以,”郁樱樱眉眼微低,倾城绝艳的脸上,携卷着不为人知的醋意,不甚明显,“但你是不是要给我解释解释……”
郁樱樱停顿,语气清冷。
紧接着,她又开始质问:“昨天在齐伯伯的晚宴上,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穆南祁没说话。
下一刻,郁樱樱便拍了拍手,有几个保镖将一个浑身是伤痕的女孩丢到了地上,长发凌乱,让人看不清容貌。
郁樱樱从沙发上站起,一步步走过去,踩在这女孩的手背上,惨叫声登时传来。
“你不回答,就以为我不知道了吗?”郁樱樱用了力,眼睛瞪着穆南祁,语气像个责问的孩子,“是她勾引你,你为了她跑回去把我丢下了!”
郁樱樱似乎极为生气,冷道:“贱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谁的狗!你该保护的人是谁!你就为了这个丑八怪!”
少女骄纵惯了,容不得别人忽视她,在她的定义里,穆南祁应该是她的人,可他桀骜难训,根本不听她的。
这让她从小到大的认知产生了偏差,似是一碗白米饭里忽然吃出了一颗砂砾,硌牙,但她又不想吐掉,固执地以为这是一颗珍珠,她就想要把他捏在手里。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如此关心他的行为,已然超出主仆的范围。
郁樱樱把这怪异的行为,理解为是胜负欲。
她就想赢他。
屋内女孩的惨叫声继续传来,让穆南祁明白这人是谁。
“住手。”
穆南祁终于开口。
但郁樱樱不动,踩着女孩的手背,还挑衅地望着穆南祁,用力碾了碾。
见状,他似乎终于无法忍受她,伸出手推了她一把,猝不及防,郁樱樱径自倒在地上,她娇贵得很,手腕处擦破了皮,立刻见血。
“穆南祁!你疯了!”保镖见状一拥而上要扶起郁樱樱,被她一把挥开,她继续大声嚷道,“你竟然敢推我?不要忘记了,你还求我拿钱救你母亲呢!”
她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目眦欲裂瞪着这男孩,刚要转身走人,被地上的女孩抱住了腿,那人纤细的声苦苦哀求:“妹妹,求你救救穆伯母吧,那笔钱……只是您平时一顿饭的开销啊!”
郁樱樱最讨厌章柔儿这柔弱的模样,看着弱不禁风似的,好像一碰就能飘走,让人觉得谁都在欺负她似的,让人厌恶至极。
章柔儿,是前些年,郁樱樱的父亲郁庭明,在外捡回来的孤儿,郁父说是给郁樱樱寻找一个贴身玩伴,可以陪着她一块儿。
那会儿,郁樱樱瞧见章柔儿时,还很开心,虽然章柔儿和她并无血缘关系,但她这些年来从未薄待过章柔儿,可……
章柔儿就是这么对她的!竟然要抢她的东西!
于是她伸出腿,一脚踹了过去:“别这么叫我。我郁樱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攀亲戚的。”
十三岁的郁樱樱,气势已成,她冷声,让人只觉无法靠近。
穆南祁先一步扶了章柔儿,手与她相握,维护的模样带着一丝柔和,叫郁樱樱瞧着瞪大了眼。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对待过她,可现在,他竟然将他的温柔给了章柔儿!
“你要怎么样……才能出手相救?”
心底的嫉妒和怒火冲顶,像是原本滋滋迸火的岩浆骤然爆发,郁樱樱牙齿打颤,盯着他,最后冷酷道:“你求我啊。”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郁樱樱举起自己的手腕,是刚才被他推倒后,摩擦在地,染上血迹的位置,“你好得很,穆南祁。”
少年微顿,终是低语:“对不起。”
“就这样?”郁樱樱嗤笑,心口的嫉妒依旧存在,无法释怀,“跪一个我看看。”
这个命令极具羞辱,似是一柄巨锤砸下,凶狠至极,让一个男孩向来倨傲的尊严尽数扫地。
郁樱樱以为他不会这么做。
但偏偏,他做了。
穆南祁第一次低头,是为了他的母亲,一身的傲骨,在一刹那弯折,如竹林扑簌砍落,不剩丝毫幸存。
他说:“求你。”
看,这个人就算是求人,都带着冷傲和矜贵,仿佛不是他求别人救,而是别人上赶着要来救他似的。
真没意思,赢了也觉得没意思极了。
郁樱樱看的恼火,大叫道:“你给我起来!”
转身的那刻,她没有看见那个男孩眼底的恨意,带着不甘与戾气,惊心动魄,仿佛一头被困的雄狮,只待突出牢笼,将笼外的人一口咬死。
郁樱樱回去后,便让人准备了钱,但……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
穆南祁的母亲还是死了。
因为手术不及时,死了。
穆南祁是恨她的。
他认为,是她故意羞辱他,诓骗他,答应了救人,可最后,却没有拿钱去救,所以才会酿成这桩惨案。
回忆中断,郁樱樱的脑子发胀,冰冷的水让她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可她靠着这股倔强的意志力,艰难地看向一旁的落地镜。
狼狈不堪。
穆南祁,终归是将从前所受的屈辱,还给了她。
只不过……他到底没碰她,她该笑他留给她最后的一点仁慈吗?
出了浴室,她跌跌撞撞走回了卧室,浑身是水,倒在了这床上,脑子又开始疼了。
她记得当初带着穆南祁回家的那天,郁父在她房间,两人相处时,中年男人提醒她:“这个男娃娃并非池中物,你要真想留他,注意分寸,以后他要有机会出去,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可郁樱樱高傲惯了,跋扈嚣张,道:“那有什么?那我就一辈子不让他有机会出去。这样他就只能永远待在我身边!”
身上有些烫,脑子也开始迷糊。
郁樱樱抱着被子,缩成一团,谁能想到,当初一手遮天的郁家忽然倒了,而郁父的预言成真,穆南祁现在成为了地位更盛郁家的商业巨头,立于这巅峰,无人敢得罪。
天道好轮回。
脑子越来越烫,她止不住地发抖,意识模糊的时候,察觉有人将她扶起,喂了什么东西给她喝。
很苦。
苦得她一口全部吐了,那人动作极为粗暴,似乎被惹恼,松手甩开了她。
次日。
郁樱樱头昏脑涨起身,发现自己昨晚忘记穿衣服了,竟然就裹着浴巾睡了过去。
她下床,随手在橱窗里拿了件衣服套上,慢慢下楼。
客厅里。
矜贵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手中拿了一份文件在看,水晶灯光璀璨,照耀在他身上时,也像是带了一层光芒。
好看地紧。
比以前更具吸引力。
郁樱樱脚步一顿,忽然便不想下去了,正要转身回房,穆南祁的声线透过空气传来,冰冷至极:“过来。”
闻言,郁樱樱根本不想理他,提起脚步往卧室里走。
“砰”地一声,玻璃杯子顺着砸了过来,凌厉的风像是刮到她脸上,最后碎在了她的脚边。
偌大的别墅中,佣人战战兢兢,噤若寒蝉,无一人敢抬头瞧这一幕。
郁樱樱到底止住了脚步,回头。
男人完美的轮廓带着无与伦比的锋利,阴霾的气息围绕周身,可怖极了,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那双冷眸,让人胆寒。
“滚过来!”
穆南祁的声夹杂着寒冰冷气,让郁樱樱觉得,她要是不过去,他就要动手打人似的。
权衡利弊,郁樱樱转身,慢慢下楼,最后站在他跟前。
心中的畏惧依旧存在,只不过被她强制扼下,展露人前的,依旧是这张肆意高傲的脸。
她的出身,她的身份,曾经的富家小姐,即便此时落魄,她依旧不允许自己失去这自尊。
在这一刻,郁樱樱忽然明白了,当年穆南祁的姿态。
“说说,昨天和谁串通好了逃跑?”
穆南祁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极大,疼得她微微蹙眉,但她硬是忍着没发出声来。
“说话!”
怒吼声响彻耳畔,震得她发懵,头痛欲裂,他手下用力,生生在她白皙的下颚上掐出一抹红痕,如血深刻,触目惊心。
郁樱樱咬死牙不开口,这模样惹怒了他,他向来脾气不好,抬手将人甩了出去。
身子宛若风筝忽然断了线,倒地。
疼地她蹙眉,疼地她想站起来和他拼了,也好过如今这样,似是一只金丝雀,被关着,被戏耍。
但她明白,她没有反抗的资格,她没得选。
于是,她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倔强地立在他跟前,冷着的脸庞下藏着无法言说的畏惧,最后她昂首,冷道:“穆南祁,你也就这点本事。”
客厅里再次陷入死寂。
这话无疑像是引爆炸弹的最后一点星子,令眼前的男人蓦然猩红眼,下一刻,他抬手,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地声音响彻整个客厅,郁樱樱刚站起的身子再次受到膺惩,无法稳住重心,跌倒在地后,一边脸红地能看清楚里面的毛细血管,带着青紫,可怖至极。
她嘴角裂开,染了血,却依旧固执地不愿说半句软话,道:“我说错了吗?你把你的杀母仇人养在身边,成天看着我这张脸你不觉得膈应吗?你恼羞成怒,却又不杀我,你就是一个废物,你……”
“闭嘴!”
穆南祁似乎被她的话惹恼,怒气翻涌,以至于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似是被踩中什么痛处,他弯腰蹲下,狠狠掐了她的脖颈,这纤细的大小盈盈一握,脆弱不堪。
仿佛只需轻轻用力,这脖颈便能折断。
“动手啊,”郁樱樱说话困难,但嘶吼的声音依旧,“动手啊!”
穆南祁掐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怒气夹杂恨意,无法控制,宛若暴风雨过境,席卷,摧残,寸草不生。
刻骨的恨意。
他是想杀了她的,手底抑制不住加重力道,但却又在最后一刻松懈,他丢开剧烈咳嗽的她,像是丢一个肮脏的垃圾:“死?太便宜你了。”
穆南祁直起身,佣人们为刚才看见失态的少爷而心惊,垂首不语。
这个男人,在外温润若玉,绅士翩翩,他于商业上游刃有余,不需长袖善舞,便给人留下精明睿智的形象;他给慈善机构捐钱,为灾区修楼,做尽好事。
世人都以为他人好,好到完美,无可挑剔,完美无瑕。
但殊不知,他恶劣的一幕仅会对郁樱樱展现,毫无保留。
“你不说,就以为我查不出来了吗?”
穆南祁冷嗤,精致好看的脸上挂满阴霾,阴影打在他身上,像极了刚从地狱攀爬而出的恶鬼,他坐在沙发上,微抬了下颚。
很快,便有保镖将一个男人带着丢到了郁樱樱跟前,那人被五花大绑着,身上淌血,伤痕累累。
郁樱樱瞪大了眼。
这一幕,似曾相识。
和从前,她对待过穆南祁的,相差无几!
“我养的东西,竟然要帮着你逃出去,你说我应该怎么教训他才好呢?”
这个男人叫张齐,是穆南祁手底下的人,郁樱樱在这别墅,每天都有人盯着她,不让她离开半步,轮流换班,不分日夜。
昨天她跑出去,就是张齐给她开的门。
穆南祁无论是坐是站,矜贵无双,气质上佳,他抬腿,踹在张齐的身上,视线却是盯着郁樱樱的:“右手开的门吧?”
这话一出,郁樱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知道穆南祁想做什么。
他在报复,报复她,报复她从前对他做的一切。
穆南祁移动脚,似乎要踩上张齐的右手手腕,但他做这动作之前,郁樱樱蓦然开口:“是啊。”
她抬眼,终于正视他,低着的声近乎冷酷,宛若没有感情的冰块:“不仅仅是右手,左手还拉了我一把,送我出的大门,不如你把他两只手都剁了吧,省得碍眼。”
话毕,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半晌,一声低笑传出,被气笑的。
敢在这时候发出不合时宜的声的,仅有穆南祁。
他收回脚,视线如刃,盯着郁樱樱的眼睛,宛若凶刃毕现,只待将她片片凌迟:“心狠如你,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在你这种人心里,除了你自己,其他人的命都是贱命吧?”
穆南祁大步上前,一把拽起郁樱樱,他眸色阴狠,比之刚才更盛,似是凶兽骤然失控,不管不顾拖着她便要上楼。
“放手!放手!穆南祁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男人力气凶悍强劲,全然不顾她的状态,她矮他一头,哪里是他的对手,跌跌撞撞倒在楼梯间,他没管,硬拖拉拽将人拉上去。
膝盖和脚踝在尖锐的阶梯上摩擦,鲜血流淌,她娇生惯养多年,皮肤敏感,很快上头便遍布乌紫印痕,瞧着瘆人。
她的挣扎反抗令他怒气暴涨,还没走进卧室,他便反手将她摁在了走廊的墙上:“这可是你不愿意走的,我也不介意在这里!”
“底下的人都给我抬起头来!给我看着!”
“咔嚓”一声撕拉。
郁樱樱惊恐万分,原本苍白的脸更无血色,身前的人动作粗暴,楼下的人被迫听令仰头,一道道直白裸露的目光穿透而来,似是细密绵针,扎地她无法遁逃,无处遁形!
骨子里的骄傲在此时受到无与伦比的挑衅,令她疯了般挣扎,手脚并用扭打这男人。
“穆南祁!你疯了!”
她失去理智,看着自己的外衣被剥落,走廊没有风,但就是冷,冷的她颤抖不已,冰凉刺骨,只剩下里衣时,终于崩溃决堤,努力将自己缩在他的阴影下,只想躲避楼下那些佣人的眸光,颤抖出声。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穆南祁,你放开我……我不跑了,我不会跑的……”
郁樱樱忽然示弱,果真叫陷入疯狂的男人停滞动作,他目光一凝,伸出手掐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头。
生怕他再发疯,郁樱樱出奇地乖巧,见他松懈后,她便顺着他的手,握住,低声道:“我会听话的。”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那么这个疯子真的会当着楼下所有佣人的面,对她做出那种事!
畏惧与惊恐弥漫,郁樱樱克制着不露出端倪,任由这面容阴冷的男人打量她,他的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对她来说,似是巨蟒冷眸,又似恶狼精光。
“现在知道听话了?”穆南祁重复了这句,似笑非笑,指尖碰上她的肌肤,轻浮至极,极具羞辱,“晚了。”
郁樱樱抖着身子,她的低头换来这人片刻的停顿,他动手拉扯她身下的裤子,令郁樱樱再次剧烈反抗,趁着他松懈之时一脚踹向他的膝盖!
男人吃痛蹙眉,但他当初给郁樱樱当过六年的保镖,身强体魄,她的攻击对于他来说不过蜉蝣撼树,不值一提。
郁樱樱抓着这空当飞速下楼,刚踩上第三台阶上时,被人从身后拽住头发,他用了狠力,再也不管郁樱樱的抵抗,拖着她便进了卧室。
“穆南祁你这下贱的东西!你不过是我当初饲养的一条狗!下贱!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你给我滚!”
怒吼声夹杂着巴掌声,她每骂一句,他便甩了个巴掌过去。
“继续!”穆南祁的怒火被无限勾起,与外人眼中截然不同的模样,可怖阴冷,暴戾凶狠,“有胆子就继续说!”
郁樱樱一张脸肿得老高,上边一片乌紫,夹杂着淤血,可怖不已,但她忍着疼,倔强地瞪大眼,不甘示弱:“有种就打死我!”
两人在床榻上较劲交战,她分明被他桎梏在下,但她骨子里的傲,以及被捧在掌心这么多年的骄纵令她只能占据上风,她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挑衅:“穆南祁,你没种。”
她总有办法挑起他的怒。
她总是这么的,不知死活。
“是吗?”
穆南祁忽然笑了,他俯身压在她的身上,钳制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他满意至极,近乎恶劣:“那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种。”
他的指尖顺着她白皙纤细的腿根向下,如羽过隙,不顾她的挣扎反抗,正要做到最后一步,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蹙音。
“南祁哥!”
女人的声线急促而又慌张,似是不敢置信,道:“你冷静一点!”
章柔儿大步而来,伸出手拉拽穆南祁,视线掠过狼狈的郁樱樱时闪现一抹狠毒,转头看向男人后又恢复了温婉:“南祁哥,你看清楚点!这是郁樱樱,是当年见死不救的郁樱樱啊!”
“见死不救”这四字,终是令男人恢复神智,渐入沉默。
郁樱樱赶紧抱着自己残破的衣服缩到了角落,试图离这恶魔远一点,更远一点。
“南祁哥,要教训一个不听话的人,只需要略施小计就可以将她玩得团团转,不必你……做到如此。”
章柔儿,就是当年郁樱樱抓住打了一顿的那个女佣人,按照郁樱樱了解的,是章柔儿当初时常偷跑出郁家,一有时间便去医院照顾穆南祁的母亲,穆南祁承了她的情,所以在他手握这商业帝国后,将章柔儿带在了身边。
“哦?”
穆南祁视线微抬,漫不经心的态度,轻巧摩擦了自己的指尖,似乎很嫌恶这只手碰过郁樱樱,道:“你有什么主意?”
“我得到消息,郁老爷昨夜突发疾病抢救,他的病……可需要一大笔钱呢。”章柔儿温婉一笑,“既然郁小姐这么不听话,让她自己出去瞧瞧?”
话音一落,郁樱樱瞪大了双眸。
她之所以被桎梏在此,不过是因为穆南祁抓了她爸爸,以她爸爸性命威胁,她才不得已妥协至此。
记得半个月之前,她还窝藏在外边租住的小破屋子里,靠每天出去打工上班赚取医药费给爸爸续命,她爸爸自从郁家倒了之后,便一病不起,医院检查结果出来,需要换骨髓,且不说有没有匹配的,就是这笔手术费,她也在一点点地凑。
但那一天她走出医院,便被门口十几辆黑色的轿车堵住,穆南祁如染血的恶鬼一般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强制性将她带走。
于是,她被困在这里,半个月了。
她不知道外边的情况,逃走也不过是想知道爸爸的安危,如今章柔儿的提议似乎正中她下怀。
她太想走了,她一点都不想待在这里。
“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你让我放了她?”
穆南祁眸色微眯,危险的神色弥漫整张脸,精致的面庞看着极为可怖,叫人害怕。
而,章柔儿似乎不惧,她倾身过去,凑到男人身前,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开口:“南祁哥不就是想将她弄得乖巧一些么?将她丢出去,封锁所有的路,她得不到钱,自然会回来心甘情愿地求你的。”
“谁说我只是想让她乖?”穆南祁冷笑一声,但又似乎觉得章柔儿的法子不错,露出无法言喻的恨意,“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郁樱樱不是端着大小姐架子吗?那他就把她的自尊一点点踩碎入泥。
郁樱樱不是傲娇自满,骄纵任性吗?那他就让她陷入黑暗,让她体会无助绝望的滋味。
他要将当年的一切,百倍千倍还给她!
穆南祁到底是听了章柔儿的建议,将郁樱樱赶出了别墅。
她被人拖着丢到了外坪,倒在地上后,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她抬起眼,看见章柔儿的脸阴狠无比,是不同于她在穆南祁面前的模样。
“郁樱樱,从前你那么对我,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今天吧?”
章柔儿一张脸很小巧,标准的瓜子脸,但五官并不出彩,尤其她此刻流露的表情,让她看着竟有些狰狞的意味。
倒是郁樱樱,她不疾不徐,从地上站起,浑身上下都是来自金钱的堆砌,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五官可爱又精致,加上这身矜贵的名媛气质,不管身处何地,她总是压别的女人一头的。
“的确没想到,”郁樱樱张口,神情冷然,“我还想不到,你这狐狸精这么贱,穆南祁走到哪你跟到哪。”
“你!”
章柔儿气得抬起手要打人,被郁樱樱反手握了,她打不过穆南祁,一个章柔儿她还能桎住的。
“郁樱樱,我要不是怕你这贱人勾引南祁哥,费尽心机爬他的床,你以为我会提议将你赶出来?”
对于这样她恨着的敌人,就应该收在身边盯着,这样才好教训她!
可这些天,所有的事情好像脱离了掌控,让章柔儿不得不防!她只能将郁樱樱赶走!
郁樱樱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个甩手将章柔儿甩开,她立于原地,微风吹拂她耳边的碎发,半张脸轮廓分明,清清冷冷,如凌霄花般矜贵,叫人高不可攀。
她冷嗤:“你心心念念的东西,你拿他当宝贝,在我眼里,就是一坨狗屎。”
丢下这句话,郁樱樱不管章柔儿难看的脸色,转身便走了。
她脚踝上都是伤,每走一步都疼地紧,但她倔强着不肯露出弱态,一点一点离开这座庄园。
别墅二楼,男人立在落地窗前,眼神阴霾,阴沉可怕,他凝着视线,如利刃般盯着远处那抹移动的身影,意味不明,似是克制着自己没有上去将人拖回来,撕咬,啃噬。
出来后,郁樱樱打了辆车,刚坐进去,便接到了一个电话。
医院打来的。
“是郁小姐吗?病人郁庭明的住院费该交了,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下午之前不交,我们就要将人赶出去了。”
郁樱樱咬了牙,低声应着,便让司机送她去医院。
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剩下的亲人,便只有爸爸一个了。
树大招风,郁家当初有多么辉煌,倒下的时候便有多少看不惯的对家上来踩一脚,郁家树敌无数,临到头了竟然连一个伸出援手的人都没有。
她妈妈在当初郁家发生变故的那一天被人暗杀,宴会之后,有人一把火烧了整个院子,凶手至今未曾找到,又或者……仇家太多,其中有人使了手段掩盖,总之警方一无所获。
车辆停留在医院门口,郁樱樱下车,刚走进走廊,便听见两道声音交谈。
“这个姓郁的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穆氏刚打过招呼的,要是继续收,咱们医院都要倒!”
“可最后期限是下午啊,等家属交了钱……”
“你是不是没听懂!那可是穆氏啊!穆氏!院长的命令都下来了,直接把人赶走,不准留!”
郁樱樱苍白着一张脸,这些话如寒风凛冽,清晰无比刮入她的耳膜,刺得她生疼。
在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穆南祁会这么好心放她走了,他在蓄力,抓着一柄比刺伤躯体更疼的名为心理上的折磨的刃,翻转着朝她扎来。
他哪里是想放过她,他不过……是想换一种花样玩她!
那头护士得了命令,迅速走入病房想要赶人,郁樱樱登时大步冲了过去,面色着急,试图阻拦:“你们不能这样做!我现在去交钱,你们没有资格赶走病人!”
病房内,众人望着她,她扶着陷入昏迷的父亲,两两对峙。
最后,医院到底不想将事情闹大,让她去缴费。
“郁小姐,你的钱只够今天的费用,如果明天交不上钱,还是会被……”
主治医生与她并肩而立,声音无奈道:“你也明白,在病人交不齐钱的情况下,医院是有权赶人的。”
这与医院无缘无故赶人的性质不同,是她这边理亏,就算闹大了,医院也不会有任何责任。
郁樱樱自然明白这一点,垂眸的时候眼底一层暗影,但依旧如矜傲的蝴蝶,清冷高贵。
她颤了声,强装镇定:“我会想办法的。”
家里落魄后,她在外同时打三四份工,省吃俭用,所有的钱都被她砸在父亲昂贵的医药费上,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艰难地维持生计。
可她被穆南祁带走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她毫无收入,她存下来的那点钱,现在也只够一天的住院费。
郁樱樱去了自己之前打工的饭店,但被老板直接撵了出来。
“无缘无故给我旷工半个月!你还有脸来啊?早招到人了,用不着你!”
因为郁樱樱在镶金嵌玉的城堡里长大,身上总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矜贵,这种气质与生俱来,让她看起来绝非凡品,也导致她与这烟火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也容易,招来许多的针对。
“看看,我就说她这样看起来娇滴滴的,迟早会被开。”
“都是出来打工的,就她端着架子不一样,好像是什么大小姐似的,我看她做事都急。”
“这种人啊,不是公主命就有公主病,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呢,被开了也是活该。”
身后的一些人碎嘴不已,言语渐渐传入郁樱樱的耳畔。
但郁樱樱不在乎,她被辞退了,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