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精彩节选
月光清冷,映在一具小小的棺椁上。
宁素婉一身素缟,三千乌丝垂散在地,面色苍白如同将死之人。
“呵,你想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没的吗?”
宁素婉回头,只见苏妩穿着烟红纱衣从内院走了出来,她衣衫凌乱,应是刚同男子欢好过。
苏妩轻撩秀发,故意露出白皙脖颈上暧昧的红痕:“你儿子沈之淮,是表哥亲手丢到那江里的呀。”
“你也真是蠢,表哥身居高位,又怎会要你这个话都不会说的废物生下的儿子?”
“呃……”
一口鲜血自宁素婉口中呕出,她怎么也想不到,沈铎会亲手杀死他们的孩子。
难怪……难怪今日淮哥儿发丧,他这个亲爹却一天不见踪影!
原来是同苏妩厮混!
苏妩抿着红唇,掐住了宁素婉纤细的脖子:“忘了告诉你,我有身孕了,所以你和小杂种,只能给我们让路了。”
强烈窒息感袭来,宁素婉握着淮哥儿冰冷的小手,瞪着一双满是怨恨而血红的双眼,慢慢失去了生息。
“娘亲……娘亲……”
脸上传来软嫩抚触,宁素婉被扰得发痒,艰难睁开眼后,看见了她这辈子最挂心的小人儿。
“娘亲羞羞,日上三竿,懒觉觉,羞……”
淮哥儿?
她的淮哥儿没死?
诧异低头,宁素婉发现怀中的儿子小了一圈,分明是淮哥儿两三岁时候的模样。
死命把沈之淮抱在怀中,宁素婉喜极而泣。
她……
竟是回到了两年前。
“你在想什么?”
清冷中带着几分淡漠的声音响起,宁素婉抬头去看,却见沈铎正皱眉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耐。
男人身穿锦衣卫飞鱼服,劲腰长腿,眉如墨画。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再配上玄色长袍,俊朗中更添了几分英武。
只是往日她瞧上一眼都会羞赧脸红,满眼心跳不止的爱意,如今都化为憎恨。
宁素婉起身,抱起淮哥儿走到一旁,丝毫没理会沈铎手中的金丝绦带。
自嫁他为妻后,自己每日都会伺候他洗漱穿衣,便是这飞鱼服的绦带,也是她日日亲手为他穿上,再小心调整至完美。
只是如今,她不想伺候了。
无视沈铎举在半空中的手,宁素婉直接越过他去。
男人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臂,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想起前世种种,宁素婉干脆冲沈铎比划道:“我们和离吧。”
“在比划什么,看不懂。”
沈铎只当她在耍性子,眼尾一挑:“你在为了掌家之权跟我闹别扭?”
闻言一愣,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酸涩,竟是忘了还有这一桩事。
苏妩就要及笄了。
上辈子也是如此,他的表妹刚及笄,沈铎就急于把掌家之权收回,想来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在给苏妩日后铺路了。
若非如此,一个早晚都要外嫁,不过是在府中暂住的表小姐,又凭什么跟一府主母抢夺中馈权利?
低头看着还在咿咿呀呀嘟囔着什么的小娃娃,宁素婉心头一狠。
啪一声拍掉沈铎的手,她抱着淮哥儿去了书房。
看着一直小意温柔的妻子骤然转变,沈铎眸中渐暗,略带气愤的系上了手中绦带。
穿戴整齐后,沈铎随下人去了正堂用膳,却不见宁素婉的身影。
见到他,苏妩双眼一亮,连忙献起殷勤:“表哥,我今日做了你最喜欢的水煠肉和蝴蝶卷子,你尝尝看。”
她抿唇一笑,颊边浅浅浮现出一对儿清秀梨涡,显得十分俏丽。
沈铎却是没什么心思欣赏,他眉心紧拧:“夫人呢?”
沈府下人躬身上前:“夫人说她不用早膳。”
“可是表嫂不喜欢妩儿做的吃食?若是表嫂不喜欢,我再去给她做上几份。”
“不必了,用膳。”
沈铎眼中带着愠怒,有些厌烦宁素婉用这些不入流的谋宠手段。
想着往日他随意送些小物件便可让那女人高兴,沈铎心中一动,准备今日下差便给她买些云记的糕点。
宁素婉虽是有些小性子,但为人乖巧,想来闹过一阵,得了他的关注也就罢休了。
晚间下差,沈铎拎着手中云片糕回府时,天色已经大暗。
他推门而入,却发现今日房中没有为他留灯。
联想到白日里宁素婉的扭捏和反常,他不由心中窝火。
屋中一片漆黑,沈铎撩开拔步床帷幔,只见女人搂着淮哥儿睡得香甜,完全不似往日等着侍奉他宽衣,两人一起入睡的模样。
带着几分薄怒,沈铎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素闻宁家家规森严,便是这般教你的?”
儿子失而复得,宁素婉整整在怀中搂了一日,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睁着惺忪睡眼,面上还带着几分不自知的茫然。
直到男人掐着她的手掌越来越用力的时候,她才好似想起什么,从枕下掏出一封和离书递给沈铎。
看清上面的字迹,沈铎轻嗤:“用这东西逼我妥协,宁素婉,你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男人的话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她当然不会这么天真,以为一封和离书就能让沈铎把掌家之权还给她,她不过是不想争,也没能力去争罢了。
沈铎权势滔天,他乃皇帝近臣,掌管整个锦衣卫,便是东西二厂如今也尽被他掌控在手。
她一个母族凋零的弱女子,能在他同苏妩手下争出什么来?
以她的心性手段,想要为上辈子的自己和淮哥儿报仇雪恨,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不如早早带着淮哥儿离开沈府,留下一条命在来得实在。
把沈铎丢在她身上的和离书重新捡起来,宁素婉再一次递到他面前,眼中满是坚定。
“你就这么想要掌家之权?为此不惜跟我和离?”
沈铎轻笑,眼中满是不屑。
他接过和离书,手握成拳,顷刻间那张薄纸便化为齑粉。
“我沈家从无休妻先例,你自然也不会成为那个例外。”
心头憋着一股怒火,沈铎捞起宁素婉把人直接丢在了耳房的小榻上。
男人半跪在小榻之上,把还在不断挣扎的女人控于膝间。
他十指纤长,慢条斯理的解着颈间盘扣。
宁素婉心头一颤,忽然就想起临死前,这男人在淮哥儿的忌日同苏妩翻云覆雨的事情。
她满心恶心,在沈铎弯腰想要亲近的时候,猛地抓上男人的面颊。
沈铎见状仰头,避开了破相,却是让宁素婉抓在了脖颈间。
火辣痛感传来,沈铎低头去看,身上赫然五道浓重血痕。
指尖沾染点点血迹,月光下,宁素婉一脸恨意的望着他,却是无声的憎恶。
沈铎微愣,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只是片刻后,他冷笑一声:“你连话都不会说,如何掌家?”
这话不偏不倚地刺在宁素婉心口上。
她是不会说话,但他去府上求娶之前,不就知道了?如今他用这个来讽刺她......
前仇旧恨夹杂着酸楚浮上心头,宁素婉一脚踹在沈铎肩头,抱着淮哥儿去了书房。
沈铎脸色冷了下来,不懂为何一夜之间她变得如此怪异。
翌日一早。
宁素婉还未起身,便听见院中传来少女娇嗲的笑声,她微敛双目,心中烦乱不已。
苏妩的声音她太过熟悉,哪怕是短短一个音,也能辨别出来。
只因苏妩日日清晨都要到她同沈铎的院子中,让沈铎教她习武。
苏妩的武功,是沈铎自幼一招一式教出来的,可她印象中,苏妩唯一一次动武便是杀她,其余时间都是一副娇弱如拂柳般的模样。
“娘亲,淮哥儿也想学武。”
沈之淮窝在宁素婉怀中,胖嘟嘟的小人儿鼓着脸哀求她。
听见儿子这句话,宁素婉再也忍不住眼中发酸,流下一行眼泪。
上辈子她曾问过沈铎淮哥儿练武一事,沈铎说他年岁尚小不必着急,如今想来,只怕那男人从未有过培养淮哥儿的心,毕竟在他心中,她的淮哥儿不过是一枚废棋,不值得他费心。
见宁素婉流泪,沈之淮奶声奶气的哄着她:“娘亲莫哭,淮哥儿不学武了,娘亲莫哭......”
听到动静的苏妩停下了动作,有些刻意地喊道:“表嫂,你今日又起晚啦?我和表哥都用过早膳了。”
她笑得娇憨明艳,可宁素婉领教过,这张假面之下是多么恶毒的心肠。
这两个毒夫和毒妇,她惹不起,躲得起。
宁素婉抱起淮哥儿,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表哥,表嫂是不是生妩儿的气了?”
宁素婉,苏妩一脸委屈:“是不是表嫂不喜欢表哥教妩儿武功?以前表嫂也曾为这个生过妩儿的气。”
沈铎微微皱眉,随后淡声道:“她向来心窄,你不必多心。”
苏妩听见这话,微微抿唇,看向沈铎的眼中带着痴迷。
“静心、敛气。”
男人低沉声音响起,苏妩娇颜微红,眨着水润眸子重新稳住下盘。
苏妩向来乖巧,为人也聪慧,沈铎不知为何宁素婉非要跟个孩子计较。
可女人越来越反常的举动,让他不由心烦意乱。
镇抚司今日沐修,同苏妩练功过后,沈铎同她一起去了正堂。
今月中旬便是苏妩的及笄礼,女子及笄乃是大事,沈铎本想找来管家询问苏妩笄礼一事,却见宁素婉正同管家以笔墨交流。
女子素手白皙,字如其人,很是柔顺婉约。
只是一旁管家之子沈灵均望着宁素婉的目光,让沈铎颇为不满。
“在谈什么?”
他上前横在两人中间,一把扯过宁素婉手中纸条,快速扫过一眼:“你的嫁妆?”
沈铎轻嗤:“宁家破落许久,你成亲之时带了什么嫁妆自己不知?那十六抬嫁妆有多少虚数,值得你这般惦记?是我亏待你了么?”
随手团了手中纸笺,想到她昨日反复提及和离一事,沈铎面露阴鸷:“你铁了心要闹,最后可莫闹得无法收场。”
宁素婉脸色惨白。
也不知上辈子她中了什么邪,一心爱了敬了这人许久,如今想来她的相公从未给过她一丝温柔。
倒是苏妩,比她更像沈夫人。
“表哥莫气,宁家虽是破落,但嫂嫂的嫁妆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宁素婉抬头,苏妩甜甜一笑:“前些日子表哥把库房的钥匙给了妩儿,让妩儿自己去挑笄礼礼物,妩儿便选了这对玉镯。”
“表哥你看,嫂嫂的嫁妆也不是没有好东西。”
通透碧翠且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戴在苏妩手腕上,同她腕子上的玉髓相互碰撞,传来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宁素婉见状,气得头皮发麻。
这对玉镯是她爹娘的定情信物,也是她爹娘唯一的遗物,如今却戴在苏妩的手上。
她作为沈府主母,想要开个库房还需寻了管家再三解释,而苏妩却可以肆意翻动她的嫁妆……
宁素婉眼眶微红,走到苏妩面前伸出手讨要玉镯。
“嫂嫂这是何意?莫不是不舍得?”
苏妩瞪着一双圆润大眼看着沈铎:“表哥,这玉镯便给妩儿吧?妩儿喜欢。”
沈铎眼露为难,只是看那玉镯并非多么贵重之物,扭头对宁素婉道:“送给妩儿,我回头再选对贵重的还你。”
“多谢表哥。”
苏妩高兴地挥舞着手腕,还不等她再次向宁素婉炫耀,就被人猛抓住腕子。苏妩年纪尚轻,骨架也不若成年人那般成熟,还透着纤细。
宁素婉上前狠命拽了下来,玉镯在苏妩手上刮出两道淡红痕迹。玉镯脱手,苏妩反手想要去抢,见手上染了伤,心念一转惊呼出声。
沈铎上前准备拉开二人,刚拉扯宁素婉,她手中的玉镯便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你到底在疯什么?”
看着苏妩手上的红痕,沈铎满心不耐。
宁素婉向来乖巧听话,她本是温润的性子,如今为了一个掌家之权,闹成这种样子,实在让人心烦。
看着蹲在地上一点点整理玉镯碎片的女人,沈铎对着管家道:“去给夫人拿五百两银票,另外,日后府上事宜都交给夫人。”
苏妩怔愣抬头,沈铎却仍盯着宁素婉若杨柳般袅袅的背影开口:“你要掌中馈便给你,何苦闹成这个样子?”
宁素婉盯着手中的玉镯碎片出神,完全不知沈铎说了什么。
她忽然就倦了,沈铎愿不愿意和离又如何?
若是没有那张和离书,她难道就一直在沈府耗下去不成?
“夫人,这是主子让我给您送来的五百两银票和库房钥匙。”
宁素婉从管家手中接过东西,看着上辈子想要却一直隐忍不敢说的库房钥匙,莫名有些好笑。
她本是这个府上的女主人,区区一个库房钥匙,却是花费了两辈子才拿到手中。只是如今这东西她拥有了,也不稀罕了。
捏着钥匙,宁素婉去了沈府库房。
她的嫁妆的确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有几样是她父母自幼给她攒下的,不贵重但意义不同。
大红的箱笼被岁月侵蚀,上头的红漆暗淡许多,宁素婉擦干净,一个个打开。
在看到里头很多被人蓄意掰坏或是砸碎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整个府上除了苏妩没人会这般恶心。
摸着素瓷碎片,她心头满是悲凉。
这等场面,便是沈铎看见了,怕是也只会再丢给她几百两银票,包庇苏妩吧。
无论她的人她的物,在沈铎眼中皆连苏妩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既如此,她又何必自取其辱,找那个男人给自己讨什么公道?
转身回了房,宁素婉简单收拾了淮哥儿的衣物,带着儿子离开了沈府。
五百两银子不多,可于寻常百姓来说,足够生活一辈子了。
她的淮哥儿不需要一个位高权重,但日日想着如何要他命的父亲。
她的淮哥儿有娘亲就够了。
往后没了锦衣玉食,但起码能保下一条命。
宁素婉抱着沈之淮,找了家颇有口碑的镖局,让人一路护送去了临阳村。
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倒是比在沈府生活快活得多。
只是过了初来时的新鲜劲后,淮哥儿总是时不时地要找爹爹。
“娘亲,爹爹?淮哥儿找爹爹……”
沈之淮缠的宁素婉正为难,村中上了年纪的老妪已经把沈之淮抱进怀中轻哄,“淮哥儿过来,莫扰你娘亲。”
宁素婉冲她一笑,又整理起了手中药材。
她同村中大夫讲好,给他处理药材,大夫每月会给三十文钱。
这里的生活简单朴实,便是三十文钱,也足够她娘俩吃饱饭了。
“淮哥儿乖,你爹爹故去了,但他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娘俩儿的。”
宁素婉闻言手中动作一顿,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她一张俏脸涨红,很有几分娇颜微酡,温柔盈媚的姿态。
那老妪瞧见,心头一动,眼神不停打量着她:“我说淮哥儿他娘,你可想再找个汉子?我家孙儿不错,人虽没你长得俊俏,但他性子沉稳,是把过日子的好手,你……”
宁素婉惊慌摆手,脸色都白了几分。
如今村中人都以为她是个寡妇便算了,她没法说话也解释不了什么,可她又哪敢做这种让淮哥儿面上无光的事?
“寡妇家家带着孩子不好生存,你好好考虑一番,回头你同我孙儿熟悉熟悉便知他的好了。”
心惊肉跳把这老妪送走,宁素婉烧起灶膛,给淮哥儿烧水做饭。
她不知,虽在外头只待了十几日,沈铎却是把整个上京掘地三尺,就为了找她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沈大人,素婉的确不在宁府。”
宁德淳面带苦笑,姿态却很是谄媚:“我做人叔父的,定然不会包庇她,若她回了宁府,下官第一时间便送她回去。”
沈铎神色冷淡,一句话都没说便离开了宁府。
他也不知那女人在发什么疯,突然争起了掌家权不说,还一次两次的要同他和离,如今竟是连私自离府这种事情都做了出来。
“表哥,你许久都未能找到表嫂,她是不是早就离开上京了?”
“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话都不会说的深闺妇人,如何离开?”
苏妩抿唇,怯生生看着沈铎:“表嫂是不是同人私奔了?”
见沈铎眼神阴鸷,苏妩低声道:“表嫂一个人离不开上京,可若是有奸夫带她离开,如今怕是走得很远了吧。”
“她不会。”
沈铎冷冷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那女人性子柔顺且满脑子妇德妇容,跟本不敢做这种出格的事情。
回到沈府,沈铎看着屋中无人掌灯漆黑一片,不由有几分烦躁。
床榻上还带着淡淡女子馨香,却不见往日那个娇怯乖巧的身影。
沈铎坐在床榻边,努力平缓郁气。
片刻后,他才重新睁开眼。
是他小看那女人,以为她胆小怯懦不敢离开上京。可如今她连和离都敢挂在嘴边,想来不知吃了什么,胆子大了不少。
走到宁素婉的梳妆台上,沈铎翻看着她的妆匣。
往日不曾留意她的东西,如今再看,这女人的东西少得可怜。
不过几个充门面的簪子,再就是太后皇后赐下的头面,其余尽是些不入流的金簪银簪。沈铎微微皱眉,拉开了妆匣最底部。
里头塞着两本游记,看得出是被人妥帖收藏的。随意翻开,看见某一行的时候,沈铎勾唇冷笑。
他连行囊也来不及收拾,便招呼亲信准备出发。
他已经等不及要把这胆大包天的女人给揪回来。
“表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沈铎皱眉:“很晚了,你在我房外做什么?”
苏妩咬唇,眼带泪意:“表哥还没有告诉妩儿,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宁素婉。”
她语带哭腔:“表嫂既然不想留在沈府,那就放表嫂离开不好吗?她费尽心思离开,就说明无论是表哥还是沈府,都不值得她留恋,你又何必强迫她回来?”
沈铎皱眉,看着苏妩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不耐:“沈府不能没有女主人。”
不等苏妩再说些什么,沈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她眼前。
一句轻飘飘的“我不能做沈府女主人吗”散落在风中,悄无声息。
沈铎按照宁素婉妆匣中的游记描绘,找到了临阳村。
他刚入村中,就听两个田中汉子在谈论宁素婉的样貌,沈铎上前,冷冷开口:“你们所说那个新入村的寡妇,所住何处?”
眼前人衣着华丽,器宇不凡,两个汉子心生警惕:“你是谁?”
沈铎咬牙:“我是她相公。”
这天,宁素婉用木盆在自家小院中晒了水给淮哥儿,中午日头足,沈之淮便泡在木盆里懒洋洋晒着太阳。
看着白胖得如糯米团子般的儿子,宁素婉一颗心都化成了甜水儿。
近来,淮哥儿已经很少提起沈铎,算是慢慢接受了整日在山涧溪边玩耍的日子。
“娘亲,抱抱。”
用棉布把泡得嫩生生的小团子擦干净,宁素婉把淮哥儿抱在怀里,照着他粉嘟嘟的小脸重重亲了一口。
沈铎推开院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沈之淮光着小屁股笑得咯咯直响的模样。
“你倒是逍遥。”
清冷男声一出,吓了宁素婉一跳。
眼见她面上笑容尽褪,眼中的温柔慈爱也跟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防备,沈铎眉尾一挑,心中没来由有些窝火。
“爹爹……爹爹……”
沈之淮见到沈铎,伸出双手想让他抱,沈铎略一犹豫向前几步,还不等接过沈之淮,就被宁素婉后退的动作惹得发火。
“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
看着浑身上下都透着抗拒,抱着儿子不停退缩的女人,沈铎强压下心头怒火:“跟我回府,知不知道你私自离府,造成多大的影响?”
宁素婉抱着沈之淮的手微微发抖,她知道沈铎权势滔天,可为什么她离开上京这么远,这个男人还是这么快就找到她?
看着沈铎想要争夺沈之淮的动作,宁素婉用力拍开他的手,抱着儿子躲回了屋中。
沈铎按着眉心,一脸郁气:“开门。”
知道宁素婉胆小,沈铎今日难得给了她几分耐心。
“女子笄礼一生只有一次,妩儿因你离府,笄礼都……”
屋中传来陶罐砸在地上的声音,沈铎终是忍不住心头怒火,看着面前的木门一脚踹开。
宁素婉抱着淮哥儿,踩在灶台上,半条腿跨过窗沿正准备往下跳。怎奈她抱着孩子动作不便,慌乱间踢掉了油罐子。
“你还跑上瘾了?”
把人横捞进自己怀中,沈铎看着不停推搡他的宁素婉,愈发恼火:“宁素婉,你过火了。”
偶有一两次使小性子,他可当做是女子情趣,可若她这般闹个没完,便惹人心烦了。
“同我回府……嘶……”
宁素婉一口咬在沈铎肩头,她推不开这人,可被沈铎扣在怀中的时候,脑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出他把淮哥儿丢进洪水中的画面。
她不懂,自己都已经离开沈府了,为什么沈铎还是不放过她。
越想越恨,宁素婉用尽了全身力气,直到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充斥口腔,她才被人捏住下巴拉开。
沈铎眼中阴云密布,看着唇边还带着殷红血渍,满目恨意瞪着他的女人,颇为疑惑。
他把人从窗沿抱下来,拇指在宁素婉染了血迹的唇瓣上轻轻一抹。血迹被他擦干,女人柔软而温热的唇带着点点樱粉。
沈铎眸中一暗,重重吻了上去。
男人霸道而专横的气息充斥在鼻尖,宁素婉还想再动手,却被沈铎捉住手腕。
他贴在宁素婉的唇上,轻声叹息:“我到底如何你了?”
这男人的吻让她恶心,宁素婉张嘴便想咬,沈铎却是按住她的下巴一脸阴鸷:“宁素婉,你别太过分。”
一手扣住怀中人,一手把沈之淮夹在胳膊下,沈铎三两步便进了屋。胖嘟嘟的沈之淮被放到榻上,宁素婉却被人紧紧箍在身前。
沈铎没了耐心:“你想要什么?总不能这般无休止的闹下去吧?”
宁素婉抬手比划:“和离。”
她要和离,她要带着淮哥儿离开沈府,离开沈铎,这辈子她要淮哥儿健健康康长大,平安喜乐一生。
眼见女人做了个一刀两断的手势,沈铎只觉额头青筋直跳。
也不知她是不是患了失心疯。
沈铎冷声道:“看不懂。”
宁素婉呼吸一窒,推开身上的男人,寻了笔墨纸砚在上头写了和离二字。
“你口口声声要和离,却不知当初谁用尽手段,非要嫁予我为妻。”
一而再,再而三被这女人以和离威胁,沈铎只觉得火大。
沈铎眉目清冷,语带淡漠:“若非你当初在我面前上演一出落水丢了清白的戏码,我会娶你为妻?”
宁素婉瞪大了眸子,倒是不知这男人是这般看她的。
怪不得……
怪不得上辈子她把这人捧在心尖上爱了护了八年,都没能暖了他的心。
怪不得他一直瞧不起她,原不是因为她不能说话,是因为在沈铎眼中,她才是那个用了卑劣手段破坏他跟苏妩的人。
看着小心翼翼盯着自己跟沈铎的淮哥儿,宁素婉突然泪如雨下。
沈之淮看着自己的娘亲哭得伤心,如黑丸般的大眼睛眨着,也跟着呜哇哭了起来。
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宁素婉心都揪到了一起,上前把胖嘟嘟的小娃娃抱在怀里,娘俩一起哭得好不伤心。
沈铎被这场面恼得头痛,他按着眉心,强压下怒火:“淮哥儿已经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此次回府,我送他去林山书院,早日启蒙也好。”
想着方才自己口不择言,的确伤了这小女人的心,沈铎语气放软半分:“我方才不是……”
话还没说完,宁素婉却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林山书院!
上辈子,她的淮哥儿就是死在了去林山书院的路上!
为什么沈铎今生这么早就要送淮哥儿去书院?
是因为她要和离的关系?
因为淮哥儿只要活着一日,就一日都是沈铎的嫡子,他急了?
宁素婉咬牙,捧起桌上的茶壶猛地朝沈铎砸去。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淮哥儿一丝头发。
剧烈的破裂声响起,沈之淮被吓到,大声哭了起来。
沈铎看着地上被他挥出去的茶壶,再没了哄慰这女人的心,上前把人抗在肩上,推门去了隔壁房间。
把人丢在榻上后,沈铎一把扯开了宁素婉身上的棉裙。
女人肌肤细嫩光滑,沈铎欺身上去,重重把人压在身下。宁素婉伸手抓向沈铎肩头的伤口,却被他用腰间绦带捆了起来。
“我看我就是太惯着你,往日这般待你,你不是也乖顺得很?”
男人没了温柔相待的耐心,宁素婉听着隔壁淮哥儿的哭声,只觉上辈子的她不仅哑,还白瞎了一双眼睛。
她早该离开这男人,不,当初沈铎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就不该嫁给他。
他忘了,是他三番四次登门求娶,她才会嫁给他的。
若早知这男人心中还有个苏妩,她就是找了根白绫上吊自尽,也不会嫁给这男人。
思绪飘得远了,沈铎不满她这般时候还在出神,扳回宁素婉的脸,温柔吻了上去。宁素婉却是猛地撞向沈铎,那模样颇有几分要于他同归于尽的狠厉。
她奋力挣扎,腕间被勒出青黑红痕,沈铎无奈,只得于她后颈轻轻一掐。
待再清醒的时候,宁素婉发觉自己已经在马车上,身边是睡得香甜的淮哥儿。
把儿子搂进怀里,她的心却是沉到了谷底。
沈铎对她有了防备,回到沈府,她还能再逃出来么?
果然,一回到府里。
沈铎就召集府中上上下下,亲自吩咐道:
“夫人累了,带夫人下去休息,另外,从今日起无我口信,任何人不得出府。”
话落,他看着抱着儿子不撒手的宁素婉,微微蹙眉:“去联系林山书院的院士,我这月中旬送淮哥儿去书院。”
宁素婉闻言,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见她满眼恨意,沈铎难得解释:“淮哥儿不能长于妇人之手。”
他上前想要抱走沈之淮,却被宁素婉无声拒绝。
不想在府中下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沈铎让人退下后,才略有些冷淡道:“林山书院乃皇家书院,淮哥儿的名额也是我多方周旋才定下的,你莫要任性。”
宁素婉冷笑一声。
上辈子这男人也是这般说的,可结果如何?
见她仍旧抓着沈之淮不松手的模样,沈铎皱眉:“淮哥儿三岁,跟在你身边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不让他去书院,可是想……”
不等沈铎把话说完,宁素婉就抱着儿子转身离开。
无论这男人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听信一句,今生她不会再落得上辈子那样悲惨的境地。
从这天起,宁素婉就被困在府里。
她忧心淮哥儿会被送走,日日筹谋怎么逃离,奈何沈府就像铜墙铁壁。
五日后。
沈府,亥时。
宁素婉看着铜镜中容颜稚嫩,远比上辈子娇媚许多的自己,心下复杂。
这个时候,她还未看清沈铎,心中爱意深重自是娇颜俏丽,百媚丛生.
而上辈子她死之前已经被太多事情磋磨,早没了如今的鲜活。
素指拈起胭脂花片,宁素婉轻抿双唇,点点朱赤色沾染唇瓣,又选了身她往日觉着极其轻佻不端庄的衣裙,端着烈酒去了沈铎书房。
“你……”
沈铎从未见过宁素婉这幅模样。
她向来端庄自持,谨言慎行,更是把娴静贞幽日日挂在嘴上,似如今这般打扮得魅惑勾人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看着宁素婉一脸紧张,皙白的秀颈也染上绯色,沈铎眸中一暗。
宁素婉喏喏张口,无声喊着:“相公……”
她满面羞色,水润双瞳带着娇怯和害怕,沈铎喉间微动,已然有些微醺。
他虽从未提及,但骨子里,其实对这小女人的各种情态,都极其爱重。
不然,也不会顶着重重压力娶她做了正妻。
沈家家训,一不可休妻,二不可纳妾,他既然娶了她,自然想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她能想通,不再闹腾,是最好的。
沈铎似笑非笑的接过她手中酒,仰头便饮了下去。
原本还想渡到这小女人口中,只是烈酒入喉灼烧唇齿,沈铎才发现今日这酒格外烈性。
心知她不懂酒,沈铎暗笑,拎起酒壶又饮了大半。
今夜的宁素婉格外热情,虽仍旧有些拘谨,但沈铎着实被她这股欲拒还迎的媚态勾得心痒。
他心中柔情满溢,对身下小女人也多了几分怜惜和疼爱,甚至难得强耐着性子,忍着自身**温柔取悦对方。
烈酒催情,这场情事格外酣然。
一夜无梦。
沈铎醒来时,还带着几分难得的餍足。
心头萦绕着昨日温存的情愫,他伸手探向身旁,想再哄哄那性子倔强的小女人。却发现身边人的位置早就空荡荡的,透着一股冰凉。
他心下莫名怅然。
那女人向来紧张淮哥儿比紧张他多得多。
“素婉……”
招呼两声,却不见来人,沈铎微微蹙眉,脱了身上亵衣起身寻找外袍。
恰巧此时,苏妩推门而入:“表哥,昨夜宁素婉同管家之子沈灵均打伤了护卫,私奔逃府了。”
“莫要再编排她。”沈铎冷叱道。
然而下一秒,他就见自己书案之上放着一封格外刺眼的和离书。
沈铎上前取过,只见这次的和离书上,清晰印着他和宁素婉的私章同手印。
怪道她昨日如此动情撩拨……
沈铎冷笑一声,顾不得衣衫不整,便去牵了一匹快马,朝府衙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