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瘦白皙的喉咙被一只大手无情掐住。
下一瞬,充满玩味的嗓音响起,不屑且鄙夷。
“啧!这就是唐大将军养出来的好女儿?脱衣爬床,花街柳巷的姑娘怕是都比不上唐小姐三分。”
大手慢慢收拢,女人脸色慢慢发青,呼吸困难,艰难挣扎……
咳咳咳!
唐九九豁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气!
该死,又梦见了原主的记忆,还是原主死前最耿耿于怀的记忆!
说来这身体也叫唐九九,大梁国大将军之女,又嫁给了心上人秦王做正妃。
身份体面,可她背后活得却一点都不体面。
爹娘不疼,丈夫不爱。
进门一年了,见秦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秦王讨厌唐九九,把她当作皇上赐给他的一个羞辱。
因为她是大梁国出了名的丑女,左脸硕大一块红色胎记让她看上去像只恶鬼!
而唐九九出嫁前才知道,这个可怕的胎记原来是人为。
当年她甫一出生,她那笃信道教的大将军爹就请了个道士给她卜卦。
卦象显示,她是魅狐转世,天生媚态,成人之后必会霍乱君主,扰乱朝纲,必要毁其容颜,秘之隐之,不得告人,避免入宫,等到破身之日,胎记自消,一切方安。
可怜的唐九九,盼着念着那个洞房花烛夜,期待着一夜缠绵,自己能褪去那个不能与人言的胎记,惊艳她的爱郎。
结果,等了一年的洞房花烛,等到了死都没等到。
还因为搞小动作,被心上人关禁闭,伤心不已,卧床不起。
直到前几天一命呜呼,身体里的灵魂换成了来自现代的金牌法医唐九九。
啧啧,多傻的姑娘啊。
唐九九叹气。
天地之大任鸟飞,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满大街都是。
踹了这秦王,找个口味重的滚个床单,到时候一代美人倾国倾城,还怕没男人?
唐九九正幻想着呢,房门就被人敲的框框响。
“开门,开门,快开门。”
“是我,刘管家,快开门,快点,开门。”
刘管家。
秦王府的老人了,仗着自己在秦王府的地位,向来是不把唐九九放在眼里的。
加之唐九九本身的性子懦弱,秦王又压根不罩着她,她在秦王府的地位每况愈下。
瞧瞧,现在一个奴才就能对她大呼小叫的了。
“开门,开门,还不快开门。”拍门声有些不耐烦了。
得,是时候立立威风,好赖也是堂堂秦王妃。
这刘管家平日里欺负那可怜唐九九欺负的也不少,今儿是时候讨一点回来了。
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唐九九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劈头就是一个耳光落了下来:
“狗东西,让你拍,也不看看这是谁的房门!”
这一巴掌打的甚重,她权当是报答借身之恩,替死去的唐九九报仇了。
也当是杀鸡儆猴,叫王府的人知道,她可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唐九九!
这一巴掌果然奏效。
跟在刘管家身后的一众奴才,愣是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一年,这形同虚设的王妃谁放在过眼里?
今天她忽然发飙,大家才意识到她到底是皇上御赐的王妃、大将军府的嫡长女,一时既是吃惊又是惶恐,都没了声响。
刘管家被打的懵了过去,昔日那个看到逆来顺受懦弱的丑八怪,居然,居然打了他!
这一巴掌不是做梦,这一巴掌挨的结结实实,痛的他半个脑子还嗡嗡嗡的在作响。
他心里发恨,可怎敢还手,只能忍着一股怒气,道:“奴才失礼,奴才是奉王爷的命令,请王妃过去一趟。”
“请?”
唐九九扫了一眼眼前浩浩汤汤的壮丁们,这架势是来请她的吗?
如果不是她发了威,他们分明是来押解罪犯的。
她鄙夷嘲讽的语气,更是让大家静若寒蝉,原来王妃发威起来的样子如此狰狞吓人。
本身她那张脸就骇人,如今一冷脸,宛若地狱罗刹,浑然一股气势压的人透不过起来。
“去告诉王爷,有事,他来,本妃还被软禁着呢。”
唐九九讽刺一笑,轰然关上了房门,只留下一行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王妃,疯了?”
许久有人得出了结论。
很快,这个结论传到了秦王曲天蘅耳朵里。
彼时,曲天蘅正抱着怀中哭哭啼啼的美人柔声安慰。
这样的他,怎样都没法和记忆里那个横眉冷斥唐九九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王,王爷,王妃不肯来,她让您亲自去,她还,还打了刘管家,大家说她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
男人温柔的脸转过来,目光落在跪在面前的奴才身上,眼底透着薄怒。
“可能是疯了。”
跪着的奴才颤声回答。
曲天蘅猛然站起了身,吓的怀中美人一惊。
“爷,不然,不然就算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
美人话是这样说,可是眼中的泪却断线珍珠一般落了下来。
谁都知道,余美人的丫鬟不是寻常人,而是余美人的亲妹子。
曲天蘅看了一眼那梨花带泪哭的叫人心碎的美人,又看了一眼美人边上浮肿着一张脸的丫鬟,眉心拢在了一起。
“走,本王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
曲天蘅还真的亲自来了。
唐九九本来打算翻个身继续睡觉,房门却被粗暴的踹开。
打头进来的,便是秦王曲天蘅。
这是穿越的唐九九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原主的心上人。
只见他的身后是如墨的黑夜,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暖黄的颜色,可他周身气息却比黑夜还瘆人。
走的近了,看清了他的五官,长得很勾魂,浓眉俊眸,鼻梁高挺,嘴唇饱满,英气而不乏性感。
如果满分是十分,这长相妥妥的能拿到九分,少一分怕他骄傲。
就是这脾气,啧啧,不能恭维。
“王爷晚上好啊。”
既然知道对方讨厌自己,唐九九也不端起三从四德的架子来。
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他如果不招惹她,她在离开王府前也会和他和平相处。
可是显然,曲天蘅今天就是来找茬的,还是组团来找茬。
看着他身边哭的好不凄惨的美人和美人身后委屈的咬着嘴唇的丫鬟,她就知道今天晚上估计不太平了。
“唐九九,跪下。”
“呵。”
眼前这张冷峻如霜的容颜换,做常人早被震慑到动弹不得,唐九九却笑意淡然。
修长的手指指向曲天蘅,又缓缓的划向他身边的女人。
“跪下。”
余慧一怔,断没想到唐九九居然敢如此大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缓缓戚戚然的跪下身去,当然,她也料想到有一双手会搀住她。
谁不知道,王爷最疼她了。
为了她,新婚夜王爷让唐九九独守空房,更是把本属于正妃的朝晖阁赐给她住,把唐九九赶到了这偏远的清秋阁。
而且“犯了错误”的是唐九九,她却还这样态度嚣张,今儿王爷或许真的会上书禀奏,请求休妻了。
她乐的看好戏,眼底深处的得意毫不保留的落入了唐九九的眼中。
这个女人,就是曲天蘅最近盛宠着的美人余慧。
听说她进秦王府前,是妙玉楼的台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但在唐九九眼里,这女人却不过是一个才情学识过人的绿茶婊、白莲花。
装是她的拿手伎俩,眼泪是她的绝佳道具。
靠着这两招她通吃了王府上下所有人心,如今甚得曲天蘅恩宠,是秦王府人心所向的真正主母。
而正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温柔可人的美人,却在唐九九被关禁闭后,每日里借着请安的名目,风雨无阻的过来对可怜的唐九九冷嘲热讽秀恩爱,活活气死了唐九九。
这种女人,典型的美人皮下蛇蝎心。
刚穿越几天,唐九九倒是没和她交过手。
本以为是余慧甚得恩宠,忙的顾不上她这个名存实亡的秦王妃,没想到她还真是不让她闲着。
今天夜深,她哭哭啼啼的上门,不知道又要玩哪一出,正好她也闲着,倒是陪她玩玩。
唐九九的目光扫过曲天蘅,淡声道:“王爷素来公平,这余慧尚未进门,便是进门也顶多是个侧妃,见本妃并不下跪,那本妃这跪也就免了。王爷不如直接说了今儿过来,所为何事?”
她变了,这种改变完全不是疯了。
她眼底的不屑、睿智、淡漠已寻不到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唐九九的半分影子。
若不是脸上红色的巨大胎记,他都认不得她了。
曲天蘅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异样,面色却更为冷冽严厉:“为什么打余梦?”
余梦,余慧的亲妹妹,也是贴身侍婢。
余慧得宠后一起带进的秦王府,妹因姐贵,虽说是丫鬟身份,府上人人都当她是个小主子。
比起余慧,她姿色也不弱,大家私底下都说,王爷兴许会收了她。
以前的唐九九是极在意余梦的,如今的唐九九完全当她是空气。
不过是因为曲天蘅指名道姓了余梦,她才发现余梦的存在,顺带的发现了余梦那张肿的老高的左脸。
唐九九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直接走到了余梦面前。
余梦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势扑面而来,竟然吓的忘记了躲闪。
“啪!”
重重一个耳光,猛然落在了她的右脸颊上,生生把她打的跌倒在了地上,痛的她一声尖叫。
同时尖叫的,还有她的好姐姐余慧。
“啊,小梦,小梦你没事吧小梦。”
慌忙搀扶起余梦,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王爷,算了,我们走吧,我怕。”
最后两个字,怯生生又充满委屈,啧啧,好演技。
唐九九笑了,抱着手臂看热闹一样看她演戏。
曲天蘅怒了:“唐九九,放肆。”
“别误会,我也不过就是想证明一下我自己的清白。”
放下手臂,唐九九扭了扭左手手腕,嘴角露出一抹嗤笑:
“王爷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左撇子。
而且,前几天我运动的时候划伤了右手手腕,你派来看着我的两个门神都看到的,大夫还是他们给请的,这纱布也是大夫早上新来换过的。能把她的左脸打成包子,你觉得我用一只受伤的右手做不做得到?
再说,我禁闭着呢,王爷您下的令,没告诉余美人啊?”
说完她撩起右手,手腕上果然包着厚厚的纱布。
余慧一时没想到唐九九还关着禁闭这事,慌了:“是,是余梦来给王妃请安的时候,王妃打的。”
“呦,你当看门的瞎啊,嫁祸也要有点水准,美人儿。”
唐九九一脸戏谑。
曲天蘅眸色里,一瞬的怔忡。
之前的唐九九,虽然他不愿接触,不过仅有的几次,印象就是蠢笨怯懦、胆小如鼠。
可现在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推理得当,完全找不出破绽。
确实,余梦的脸不是她打的,他早就知道。
因为余梦左边脸上除了指痕外,还有一个戒指的痕迹,显然打人的人带了一个戒指,而唐九九是从来不带任何戒指的。
他知道唐九九无辜却依然针对她,自然有他的用意,没想到她居然不像是往常被冤枉了一样哭哭啼啼,反倒用如此“别致”的办法证明了她的清白。
唐九九,是被关禁闭后活聪明了吗?
“王,王爷,王妃,王妃……”
面对唐九九条理清晰的自我澄清,余慧慌了神。
她害怕曲天蘅知道她是蓄意嫁祸,那么她所营造的美好形象将会毁于一旦。
她虚弱的狡辩着,万幸曲天蘅似乎全心全意的信任着她。
“起来吧,此事本王会处理的,你先带余梦回去敷药。”
“谢王爷。”
余慧眼底的慌张一扫而空,她就知道,唐九九说再多都无用,王爷根本不相信她,王爷讨厌她。
不,整个王府,甚至她娘家的人也讨厌她。
余慧就想不明白了,皇上怎能如此糊涂,将唐九九许配给了秦王。
这谪仙一般的美男,生生叫唐九九给糟践了。
带着余梦出了院子走到一半,她就后悔不该把秦王单独留在那,谁知道这个丑八怪会不会做出什么恶心的事情。
上次她竟然看到她偷偷的亲吻王爷的画像,想到就让人想吐,就她也配。
想到这,她把余梦往边上一推,冷冷道:“自己回去,我去找王爷。”
唐九九那一巴掌真是极重,打的余梦整个脑子嗡嗡作响,如今被一推,差点摔在地上,她痛楚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却不敢有任何怨言。
“是,姐姐。”
余慧匆匆回去,却被侍卫拦在了门口,说是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
既是曲天蘅的命令,她也不敢违拗,心里总担心曲天蘅吃亏。
遥遥站在院子外透过昏黄的灯火,只能看到雕花的纸窗后,两个遥遥而立的身影。
余慧等人走后,屋内只剩下唐九九和曲天蘅。
唐九九有意后退到远处,站的这么远,才终于闻不到他身上庸俗的脂粉味。
余慧出身低贱,用的东西也庸俗。
胭脂水粉糊了一身,刚才又在曲天蘅怀中哭哭啼啼半天,生生染的曲天蘅整个人都臭气熏天的。
唐九九讨厌闻到这股味道,退让三舍,她不知道这一举动看在曲天蘅眼中,又是一出奇异的戏。
自她嫁入王府之后,就算和他见面次数甚少,她胆子又小,可是只要见着,她都是极尽所能的诱惑他,讨好他,勾引他。
如今,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她眼底里的厌恶神色,他一览无余。
她居然敢厌恶他!
“唐九九,今日的事情本王不想追究,明日就是五月节,父皇邀请你我进宫赏灯,你若再出任何差池,本王必……”
“必什么?人都被你关了,难不成你还想打死我?”
他的话陡然被截断,她那副戏谑的表情,让他面色阴霾了一瞬。
“唐九九,总之你好自为之,别给我丢脸。”
“那就别带我啊。”她慵懒的往床上一躺,一副老子还不爱去的表情。
她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曲天蘅是极力忍耐着捏死她的冲动。
粘人唯唯诺诺的唐九九让他恶心,这样的唐九九却让人有些气短。
她好像总有办法把你的话给堵在喉咙里。
显然,两人是无法愉快的交谈的。
曲天蘅不悦,唐九九还不高兴呢。
这张帅脸耐看是耐看,不过也太不讨喜,她真怕自己冲动起来一套组合拳把他打成猪头。
好在,离开他是迟早的事情,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彻底适应这里的生活和这个身体。
等到时机成熟了,别说是这几道院门,就是九重宫阙她也照样给它翻出去。
*
九重宫阙,重重高耸。
等到真的置身之中,唐九九就想收回自己昨天的大话了。
这根本不是她的能力能翻得出去的啊。
皇宫,五月灯会。
金水河环绕着整个皇宫,河上一共九座白玉拱桥和五根植入水中祥云石柱,预示着九五之尊之意。
马车驶过金水河上的白玉桥进了宫门,五重宫门,重重守卫森严,就算是这样喜气洋洋的节日里,也透着一股肃杀静穆。
康正殿,妆金饰银,雕龙绘凤,芬芳扑鼻。
唐九九跟着曲天蘅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不少的人了。
男人们的装扮几乎和曲天蘅并无异样,古代穿戴打扮都有讲究,唐九九认识几个,都是王爷,也有些记忆里没有的,不过大抵也是皇亲国戚。
粗略一数有个七八个,一个个都是姿色不凡,各有千秋,看来基因不错。
这些人基本都带着女眷,有的还带着孩子,大家都亲切的聊着天,唯独没有人上来和唐九九打招呼。
被冷漠排挤了,没关系,她向来也不爱热闹。
大抵那死去的唐九九也早就习惯了,地狱罗刹一样的脸,确实让她人缘极其稀薄。
一人无聊,索性研究起房子上的壁灯来,背后,忽然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六嫂。”
唐九九转过身,就看见脚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可爱的像果冻冰淇淋,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他叫她六嫂,估计是曲天蘅的弟弟吧?
唐九九心情大好,蹲下身:“你好啊。”
“给你,六嫂。”
肥嘟嘟的小手递送过来一块手帕。她一怔,却听小娃娃道:“六嫂要是哭了可以擦眼泪。”
“谁要哭。”她笑道。
小娃却无比认真:“上次六嫂进宫来不就一个人偷偷的在花园里哭吗?”
呵呵,上次的六嫂可不是现在的六嫂了,她还是很感激小娃娃的好意的。
“谢谢你了。”
她伸手捏了捏小娃娃的脸,小娃娃显然的很开心的样子,甜甜的对她弯起了嘴角。
她又伸手揉了揉小娃娃的脑袋,小娃娃笑的更灿烂。
这孩子,真好玩。
她正要继续揉小孩的头,却被一双铁臂抓住了手腕:“别理他,走。”
她回头,就看到了那小娃刚才还笑容甜美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通红了一片,眼泪悬而欲落,小脑袋缓缓的垂了下去。
那表情不该出现在一张这么稚嫩的面孔上的,唐九九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甩开了曲天蘅的手,重新蹲回了小孩面前。
小孩却转过了身,声音落寞:“六嫂不要理我,六哥一会儿不高兴了,我走了。”
说完,他小跑着从边上的侧门消失在了宫殿里。
唐九九怔忡了半晌,似乎想到了这是谁。
皇十二子,曲田野,一个宫婢的孩子,也是老皇帝最不上心的孩子。
当年,曲田野的母亲只是齐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暗耍心机偷得和皇上一夜缠绵并且一炮中地。
小心翼翼十月怀胎,产下龙子后她抱着孩子,向皇上说明了那夜黑灯瞎火里与君缠绵的是她。
原以为几分姿色加上儿子傍身必能捞个位置坐坐,不想适得其反,皇上盛怒杖毙了她,把她的孩子丢去了别院,一养就是六年,只有在逢年过节才接进宫小住。
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对这个弟弟也很是厌恶,平素里从不同他亲近,他从来都是形单影只,孤独落寞。
唐九九很是心疼这个孩子。
只是有一个人,却冷冷的在她耳畔警告道:“唐九九,少和他亲近。”
唐九九站起身,注视了曲天蘅许久,才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一声。
及至天色暗沉,赏花灯会开始,两人再没有一句交流,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场家宴着实无聊,唐九九只想赶紧回去睡大头觉,只是一场陡然变故,打乱了整个灯会。
死人了。
死的不是别人,正是曲天野!
灯会进行到一半,奶娘才发现他不见了,到处找,最后在御花园的锦鲤池中发现了他。
捞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
出了这等事,十二皇子的奶娘和侍从难逃其咎。
皇上当众下令要将两人杖毙,原因是两人看管不力导致十二皇子失足落水溺亡。
而十二皇子一生未得到过皇上半分疼爱,直到死,皇上才心痛不已的抱住了他娇小的身体,苍老的容颜上的悲怆,让人唏嘘。
几个宫妃也做做样子的抹了抹眼泪,唯独唐九九站在那怔忡了半天,猛然大叫道:“不许杖毙奶娘和侍从。”
这一声,不仅惊了曲天蘅,更是惊了在场所有人,是谁敢竟敢阻止皇命,如此胆大包天!
寻着声看来,大家眼底的震惊换成了讥诮,原来是这向来没存在感的丑八怪唐九九,这就不奇怪了,她向来蠢笨愚钝,老六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好娇妻”。
众人鄙夷的目光就像是淬了热油的辣椒,曲天蘅的脸色一片阴霾,他就知道带她来定然和每次一样都要闹出笑话。
这不就是那个人的目的,那个人不就想看到他变成众人的笑柄,现在他得逞了,唐九九不负所望的再次做了荒唐事。
曲天蘅的眼眸深处,掩着一份深深的冷意。
只是他没想到,唐九九非但胆大妄为的阻拦皇命,甚至一步上了前,蹲在了曲天野尸体边,握住了曲天野的手。
“放肆。”
龙颜盛怒,唐九九被吓了一跳,却不是因为对方尊贵的身份,而是因为靠的太近他嗓门太响。
老皇帝中气十足嘛,看来最少还能活十年。
她也不管,径自掰开了曲天野的手:“十二皇子并非失足溺毙,而是被人推入水中,父皇您看。”
曲田野的掌心被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根流苏,像是玉佩下面的穗子。
曲天蘅眼色微眯,目光落在唐九九瘦削的背影上,眼底吃惊中也夹了几分复杂之色。
唐九九是在信口胡说,还是真如其言?
老皇帝也怔了怔,旋即悲愤问道:“唐九九,凶手是谁?”
她又不是神仙,她怎么知道凶手是谁。
不过也能理解,丧子之痛,天下又有几个父母还能理智。
唐九九耐心解说:“父皇,是谁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定十二弟不是溺亡的。这穗子和十二弟身上的并不一样,显然是别人身上的。若是十二弟落水前就拽着这穗子了,那么落水后必会因为拍打水面而松开,而现在,穗子依旧在十二弟掌心中。”
怕老皇帝不相信,她掏出了一块手帕:“父皇,还有个法子,最能证明十二弟不是溺亡的,麻烦您把十二弟放平。”
老皇帝将信将疑,不过还是依照唐九九的话放平了孩子。
唐九九看着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孩子,想到他的坎坷一生和他的善良天真,心里难受。
手指轻轻抚过那张睡着了一样恬静的脸,她语气温柔而坚定。
“好孩子,六嫂不会让你枉死的。”
周围的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曲天蘅心里有什么东西猛然一颤,眼里那张丑陋的脸孔,破天荒的变得柔和起来。
唐九九替曲天野顺了顺凌乱的头发,然后,伸手轻轻卡住了曲田野的下巴,掰开了曲田野的嘴。
“你干什么?”
老皇帝一看儿子死了还要受到这种待遇,龙颜薄怒。
唐九九专注于验尸,一时竟忘记了现在的场合,低喝一声:“别吵。”
众人惊,老皇帝脸色愠色更浓。
下一刻,却见唐九九更为过分,竟然把那方白手帕裹在了手指上,探入了曲田野的嘴巴深处。
“放肆。”
老皇帝彻底怒了。
“唐九九你疯了。”
“唐九九你找死。”
众人跟着一起吼。
不知道谁推了她一把,唐九九不设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巧不巧磕到一块尖石头上。
我了个去,痛的唐九九倒抽冷气。
一只手在各种怒骂训斥声中伸了出来。
唐九九抬头一看。
呦,竟然是她家王爷,脸色有点黑,是觉得她丢人了?
顺着他的手站起身,唐九九冷扫了一圈周围,一群蠢货。
要不是想还孩子一公道,但凭这些蠢货这么对她,这事她还不管了呢。
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淡定冷静。
看向老皇帝,唐九九目光镇静,神情淡然,伸手递出刚刚那方白帕。
“父皇,我只是想证明给您看十二弟是被移尸此处,并非溺亡,您看。”
大家看着手帕,包括老皇帝,可都完全不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唐九九暗自叹息,真费劲啊。
“手帕是干净的,这就是证据。这鲤鱼池栽了荷花,底下是淤泥,如果真是溺亡,必搅起一池泥水,嘴里、喉咙里一定会吸入大量淤泥,可是十二弟嘴巴和咽喉之中却干干净净,说明他入水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下大伙明白了,老皇帝再度怒了。
“所以,天野确实是被人杀害的?”
废话。
唐九九点点:“是。”
“是谁,是谁敢加害朕的儿子!”
老皇帝一声怒吼,震的唐九九耳膜疼了一疼,传说中的龙颜震怒啊,真有那么丢丢可怕。
周围人静若寒蝉。
老皇帝也是傻,以为抖抖威风凶手就会吓原形毕露,匍匐求饶了?
敢在皇宫里,敢在五月节动手,凶手的胆子不比豹子,也绝对不小。
让他主动站出来是不可能,不过唐九九一定会让他无处遁形。
因为她已经拿捏到了最有力的证据,恰是刚刚在曲田野手里发现的几根流苏。
她重新蹲下了身。
“皇上,凶手定是宫里的人,而且身份高贵。”
身份高贵?
宫里头除了几个奴才奴婢,哪个身份不高贵了,这凶手范围未免也太广了?
晋王和曲天蘅一向不和,也对唐九九很是不痛快,不免嘲讽了一句:“呵,那你倒是找出来啊。”
宣王和晋王一母同胞,向来是晋王的跟屁虫,也帮腔:“就你刚才那套非溺毙说辞,看过几本提刑书的人都知道。你不说,父皇一会儿也会派提刑司的人来查,你是想出风头吧?”
两兄弟这是公然挑衅她,唐九九倒也不慌不忙。
“晋王,宣王,十二弟之死,大家心里悲痛,你两却觉得此事可以拿来出风头,十二弟泉下有知,不定得有多伤心呢。”
一句话,两人面赤耳红。
忙着和皇上解释:“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这唐九九故弄玄虚。”
“父皇,儿臣也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别吵了,唐九九,你就说凶手到底是谁?”
老皇帝发了话,晋王宣王收了声,大家目光重又看向唐九九。
多数人都觉得晋王兄弟说得对,唐九九就是来出风头的。
一具尸体,现在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在偌大一座皇宫里找凶手,就她那猪脑子,看她如何收场?
今儿又有好戏看了,老六的“好媳妇”,可真给老六“长脸”。
大约此刻,不是等着看唐九九笑话的人,只剩下曲天蘅了。
说不上为何,却觉得今晚的她很特别。
大家质疑嘲讽的目光,唐九九视若不见,依旧是那般镇定沉着,又认真稳重。
她开口,不慌不忙。
“父皇您看这穗子。”
穗子怎么了?
无数双眼睛都瞅过来,看她要怎么扯瞎话。
“刚刚我这边光线比较暗,看到了穗子的奇特之处,您也可以看看。”
唐九九捏了穗子,合在掌心之中,只留下一个窥看的小缝隙,送到老皇帝眼皮下。
老皇帝透过她掌心的黑暗,看到了一抹流光,微微一怔:“这是什么?”
大家都被勾起好奇,探头探脑的来张望,唐九九索性把几根穗子拿到了暗处。
这回大家都看清了,有人识货:“这不是月光锦吗?”
“是,这是月光锦。”
唐九九收回了穗子,“父皇,江南蚕织坊饲养一种极其珍贵的银蚕,银蚕以夜明珠粉为食。产下的粪便,结出的蚕茧,包括银蚕本身,一到黑暗处就会发出柔和的银光,穿上银蚕绢缎,行走在夜色之中,宛若皓月落凡,银光倾泻,故有月光锦的美誉。”
“朕记起来了,这几年银蚕都死光了,蚕丝坊很久没进贡月光锦了,朕都快忘了这月光锦了。”
“是,父皇,月光锦早就绝版断产了,这几年市面上万金难求,就是跑遍整座京城,也找不出一根来,唯有您这宫里,还有一些前几年进贡的存货。”
人群中传来贤妃的声音,有些不满:“唐九九,你的意思,本宫和一众皇上赏赐过月光锦的嫔妃都有嫌疑喽?”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不过。”
往往转折之处见真相,大家莫名竟有些期待她接下去的话,“贤妃娘娘,这是流苏,并非锦缎,用的是银蚕原丝,所以只要查父皇赏赐给过哪个嫔妃原丝,范围就能小很多。”
这下,提出一点疑问的是我们尊贵的皇后娘娘。
“唐九九,说是如此,可银蚕原丝早年随着月光锦一起,年年都要进贡一些,这月光锦还好,皇上拢共也就赏赐过几个人,但原丝就不好说了,小物件,后宫妃嫔但凡有想要的,皇上都是会赏赐一些的,得了赏赐的妃嫔间彼此赠送也是有的,司宝库那恐怕是没那么好查。
更何况,先帝在位时,也赐下去不少,许多太妃太嫔手中也有,单凭几根穗子,难道要一个个人查过去,本宫这辈也就罢了,可惊动了太妃太嫔们,怕是不好,都是些长了年纪的老人了,经不起折腾。”
皇后此言有理,这真调查起来,可谓费时耗功,保不齐要查个三五月,也未必能有结果。
都以为唐九九风头出到这就没辙了,却见她依旧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不用惊动太妃太嫔们,也不需要搜查您和父皇的整个后宫,只要单单查几个人便可。”
“几个人?谁?”皇后显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