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二人脸上划了一圈，石崇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接着道：

“你们猜怎么着，段日陆眷愣是面不改色地把痰咽下去了……”

石崇双手合十做了个祷告的手势：

“还向西跪拜，说愿使主君之智慧禄相尽移入我腹中，把在座的酋长们都看傻眼了，呵呵呵，瞧瞧，多会讨主子欢心的奴才，这样的奴才谁不喜欢……”

曹猛、曹复心说，段日陆眷是个狠人，难怪能从最低等的家奴，一跃成为一部首领呢，同时对段日陆眷生出几分兴趣

见二人脸上的兴味渐浓，石崇更加得意，接着道：

“后来渔阳大饥荒，他主子部落里的日子不好过，琢磨来琢磨去，寻思放出去一部分人，也好给部落少些嚼用，增加些进项，就想起段日陆眷了，削了奴籍，命他带人到辽西一带讨生活。

段日陆眷大喜过望，他做小伏低，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人投地嘛 。他武艺不错，脑瓜子也灵活，在辽西招集了一帮亡命徒，四处扩张地盘。

段日陆眷本是家奴出身，知道底层人不易，待下宽厚，和部下皆以兄弟相称，过起了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消息传出去后，来投的人越来越多，就这么着，部落日渐强盛，眼瞅着成就一方霸主了。”

石崇滋了口酒，夹了两口菜，一脸得色。这种事，也就他这种世家子弟，换个人，未必知道的这么详细。

听了石崇的介绍，曹复对段日陆眷很感兴趣，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段日陆眷最合他心意。

此人能屈能伸，背景简单，身边又都是些亡命徒，跟他们多少有些相似……脸上微微溢出丝儿笑意，问道：

“段部来的是谁？”

石崇连说带聊，又多喝了几杯，酒意上头，面色通红，脑子仍清明，端着酒盏的手，碰碰曹复：

“少东家对段部感兴趣？”

曹复也不隐瞒，点头道：“有这个意思，他们是亡命徒，我们是江湖草莽，半斤对八两，打起交道，少了很多麻烦，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石崇拍着曹复的背，哈哈大笑：

“不瞒少东家，石某原还想跟段部的人联系呢。既如此，段部就让给少东家了，石某不插手便是。”

曹复赶紧道：“石县爷客气，各凭手段，各凭手段……”

石崇笑着摆摆手：

“咱们兄弟就别整这些虚的了，能交兄弟这个朋友，石某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他再次碰碰曹复的酒盏：

“段部来的是段日陆眷的弟弟段乞珍，没听说有什么才干，我知道的也不多，少东家感兴趣，可着人打听打听。”

曹复端起酒盏，语带感激道：

“石县爷，草民敬你，幸好遇上石县爷，要不然，草民还跟没头苍蝇似的呢。”

石崇早已看出曹复性子清冷，能得他一句好，万般不易，笑道：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少东家有心，也能打听出来。”

曹猛跟着端起酒杯：“康儿，咱们再敬石县爷一杯，干了杯中酒，咱爷们的情分又近了几分。”

石崇大乐，幽州之行没白来，这才算是真正搭上曹复这条线了。

“来，来，来，喝，喝，哈哈哈……痛快！痛快！！”

推杯换盏，哥俩好了半天，曹猛又道：

“石县爷，慕容部来的那对儿小情人，又是谁？”

石崇夹了口菜，在嘴里嚼了嚼，咽尽了，才道：

“慕容部有点名号的头领都没来，派的是他们族里的支系，叫……慕……”

他酒喝多了些，脑子不比平常，拍了好几下，才想起来：

“慕舆汗，对，慕舆汗，应该就是你们见着的那个，跟他一起的，是慕容涉归的小闺女，慕容涉归是慕容部现任大首领，他闺女叫什么，我没留意……”

滋了口酒，接着道：

“慕容部有一点跟咱汉人挺像的，人人都知慕容氏，却不知慕容部还有个慕舆氏，慕容和慕舆跟咱们汉人的嫡庶差不多，慕容是嫡，慕舆是庶。听说，七八年前，慕容部有个叫慕舆皓的人突然崛起，那人不知哪儿学的汉家文化，颇有谋略，又习得一身武艺，可谓是文武双全。

在他的带领下，慕容部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不像现在，北有宇文氏虎视眈眈，南边还得防着段部，被挤压得快没地方了。可惜，好景不长，不知怎地，慕舆皓一夜间没了踪迹，慕容部的好日子眼瞅着就不行了。

哎，听说那慕舆皓不仅文韬武略，而且相貌极佳，我的一个胡人朋友早年见过他一面，说跟安仁……就是潘岳，跟潘岳有一比，可比潘岳又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晃着杯中酒，石崇似想起那日情景：

“说起慕舆皓，我那朋友眼里冒光，啧，啧，啧，跟说绝世大美人差不了多少，潘岳你们见过，那等风姿，世所罕见。石某这辈子，还没见过盛过潘岳的呢，也不知慕舆皓长什么样，真想见见啊……”

他越说声音越低，显见是真喝多了。

回想潘岳，已是凡人难启之姿，曹复二人实在想不出，盛过潘岳的容貌会是什么样。

何况，慕舆皓还文武双全，世间若真有此奇男子，他们也想见见。

三人边吃边聊，一顿酒喝了快两个时辰，方才结束。

互相留了客栈地址，约了临走时再见一面，才各自散去。

回到住所，随从奉上醒酒汤。

喝了醒酒汤，石崇问道：“卫公爷那有消息吗？”

随从答道：“卫公爷让主子今夜去见他。”

向外望天，夜幕暗沉，三更了，吩咐道：“备热水，爷要淋浴更衣。”

与此同时，幽州衙邸，三人正在议事。

堂中一人，一身白底镶蓝边的文士装扮，冠帽，美髯，四方脸，略清瘦，脸色微微泛黄，若不细瞧，还以为是哪个穷酸不得志的老学究，一双阴翳闪着精光的眼，却透出此人的不同寻常。

他惬意的坐在圈椅里，缓缓摇着羽扇，听着下属说话：

“公爷，六部人马都到齐了，公爷吩咐的事也准备下去了，只是属下不明白，六部人马真的会自己闹起来？”

说话的是个身着暗红色衣袍的瘦削老者。

黑脸汉子接话道：“是啊，公爷，万一闹不起来，咱们……”

他话说半截，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被称作公爷的人正是幽州刺史卫瓘，他圣宠不断，早几年前，就由菑阳侯晋封为菑阳公了。

卫瓘不急不慌道：

“闹不起来，想办法让他们闹就是了，今个儿，不就差点打起来？”

瘦削老者缕缕胡须：“公爷说的是……宇文部和慕容部？”

黑脸汉子嗡声嗡气道：

“奇了怪了，也不知是何缘故，宇文部和慕容部的人，沾上火星子就要大动干戈，偏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瓘眸光闪了闪，点点羽扇，吩咐道：

“想办法打听一下，宇文莫那带来的神秘人身份，线人说，那人被宇文莫那护得密不透风，看今日街上情形，此人和慕容部多少有些关系。”

瘦削老者和黑脸汉子对对眼神，心道还是公爷英明，一眼看出真相，同时应了声是。

三人又商议了些别的事，方才散去，不知觉间，已近四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