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在生活之外
1.
生日后的第2天,我收到了一个从北京寄来的包裹。宁嫣陪着我走出宿舍,去学校里最安静的自习室。我的胳膊被她挽着,我的心却无法找到一个平衡点。我的脚步压制着地面的坎坷,可我不晓得如果宁嫣放开我,我是否会跌倒。
转过头去看一脸严肃的她,用无辜的眼神,可是她不看我。
张着嘴,喉咙却似乎堵塞,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完全出于无意识。
宁嫣用力拍我的后背,频率不断飚升,仿佛我需要的不是安抚而是打击,仿佛她拍的不是我的背而是我的智力。那么简单的动作里,暗藏了那么繁杂的意义,我知道这一次,我错了,大错特错。
“说句话吧。我停下脚步,直视前方。
“你想听什么?咄咄逼人的反问,带着雷声般的攻击力,让我觉得伤害是一种瘟疫,传播的速度无与伦比。
偷偷在裤子上擦去手心里的汗珠,乞求稳定的心态,可是发现那么难。眼角有灼热的疼痛,12月里并不耀眼的阳光,怜惜地照顾着我的悲哀,却还是无法温暖我湿润的脸颊。
“想听什么啊!宁嫣重复着的台词,用单调的语气,侵袭我尚未来得及回头看她的双眸。站在原地,两个人的步伐同时停止迈动,像时空里被定格的雕像。
2.
一辆自行车从我身边飞快驶过,铃铛被敲击散发出来的声音鬼魅而阴郁,完全没有清脆的感觉。像一阵风,像一把剑,我的衣服被吹动,我的手腕被触痛,宁嫣抓着我的手也顷刻松开。两个倾斜的身体在漫天都是氧气的环境下被剥夺了站立呼吸的权利,俨然忘记了平衡的真理。
我整个人硬生生压在了宁嫣身上,喊出“啊的同时,眼睛里闪烁的金光勾勒出一个男孩从自行车上翻转下来的姿势,看着像是舞台剧表演的失误,滑稽而不好笑。自行车撞击地面的声音,用着“轰隆隆的拟声词反复在我脑海里震荡,跳动的次数那么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清醒。
“起来啊!宁嫣从我背后发出命令,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我并不是一个很小的体积。斜着身体滑到地面上,右手腕由于过度用力撑地面,加上刚刚的撞击,已经疼得让我咬牙切齿。一边用左手握着右手,一边想努力爬起来去拉宁嫣。她的身体虽然一直很好,可我知道这不能成为我扮演弱小者的理由。太多的时候,都是我习惯了她的保护,别人的凌辱和歧视,同性的异性的人类的卑鄙的嘴脸。
“你在那别动。她半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看我的目光里,明了的愤怒。
“别动,我没关系。她发号施令的同时,已经弯腰用手撑住地面,决定站起。手面上的青筋,像群起的峦山,壮观而缜密,远远不同于我的慵散而沉闷,毫无激情。
“你们怎么样了!一个男孩的声音在我和宁嫣的距离之中蹦出。他身上白色外套有摩擦过的痕迹,清晰印在后背上,在他转身去拉宁嫣的时候,被我看到。
“你怎么样了?他双手环抱住宁嫣,用很绅士的态度。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心情去关注这么多无所谓的细节,也许是直觉在预示着什么。
“放开我。宁嫣强悍的声音和瘦弱的身体形成反比,已经让我不再惊奇。
男孩被甩开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脚步的错乱犹如东施笑颦的蹩脚。我看着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上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来源,也或者是根本不敢相信这力量的来源。旋风包裹着他的难堪,我想不出他下一步会怎么样做才能让自己走出尴尬的境地。
宁嫣有点瘸的走到我面前,毫不客气地蹲下来,拿起我的右手,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的眼眶已经泛起了红晕。淡定的神色,透露着她的习以为常。
是的,习以为常了我的被伤害,习以为常了她的呵护,习以为常了我的苦难把她牵扯,我们两个人负担。
3.
她走在我的右边,拖着我的右手,而平常都是我在右边。我很不想去在乎这小小的改变,可是看她别过头把眼泪强忍着吞进肚子里的痛苦,我却没有安慰她的权力。受伤的是两个人,而我能做什么?
我们并肩靠拢前行,身后跟着那个推自行车的男孩。我趁着宁嫣低头看我手上伤口的间隙,迅速回头看他。低垂着头颅,俨然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我知道他肯定有受伤,但我也知道宁嫣会让他为自己的飞速飚车付出惨痛代价,偿还我被惊吓的损失。这个世界的公平,原本就是一物将一物,而我终于可以理解。
“痛不痛?宁嫣说。
我把眼睛瞪到有酸涩的苦楚,不让眼泪有流动的机会。我想说“我没什么,可是我的嘴巴里塞满了唾液,束缚我的喉咙。
我只能安静地听候宁嫣的自言自语,在心底用一分钟的时间去谩骂那该死的自行车,用十分钟甚至六十分钟的时间去忘记宁嫣的辛酸,我不舍得她一直坚强。
因为坚强的女人,男人要怎么拥抱呢!
4.
终于走到了医务室,只有一个老阿姨。带着老花镜涂抹药水的样子,让我想起宁嫣为我收拾玻璃碎片的神态,顽固地任着自己的性子去撒下爱的光辉,奉献于她们也许只是责任和义务。
“外伤性骨折。审视的目光里传递出伤势并没有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可以应付自如。转身从某个地方拿出了夹板和三角巾,示意我躺在病床上。在我的胳膊上用力挤压,我听到骨骼叫痛的声音,牙齿也跟着起哄,一起颤抖。
12月,是冷的天,很适合颤抖。
“我不疼。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因为不想让医生难堪,扰乱她的情绪,更不想让宁嫣承受过多的我给的折磨。
我们都不痛,可以吗?
医生瞥了我一眼,我双眸顽强地盯在伤口上,似乎害怕少了我的注视它们就会溜掉,溜进另一只完好的胳膊里,造成残疾。
“已经复位了。医生善意大发地替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顺便触碰到了我的右脸,希望没有吓到她,因为那里的质感一定也像色泽一样让人无法忍受,甚至胆战心惊。她把夹板固定在我右臂上,用三角巾悬吊,一连串的动作在我的眼泪中被模糊,最终的结果是我的右臂用绷带固定在了脖子上。很滑稽的装扮,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享受这样的待遇。
“另外小臂外侧擦伤,两天来换一次药。她用夹子夹起用过的棉球,扔进垃圾筒时对宁嫣说。
“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影响?宁嫣谦逊地低下身子,用我很少见到的和蔼。
“呵呵,别担心,没事的。她的笑声无法用形容词概括,我觉得那是对宁嫣对我的关心的鄙视。我心中的敏感让我有这样太过敏感的想法,没有对错之分。
“谢谢阿姨,宁嫣搀着我的胳膊微笑着说,“我们后天来换药。
“好的。医生看着我,看着我的右脸,说“好的,好的。
我却只能站着让她看。
5.
那个男孩付了医药费,像理所当然需要被我们宰割。抢在我们出门之前把门打开,在我们出去之后又跑进去买了一大堆其实没有必要的药品。他追上我和宁嫣,第一次勇敢地站在了我们对面,用男人的坚定。我打量着他的着装,十足的西哈一族,身上的流行元素遍布。
“你们是哪个系的?他问。
“你哪个系哪个班的?宁嫣被愤怒包裹,无力可击毁。
“外语系,06日语。
很有攻击力和气势的一门课程,被他说得像弹棉花一样轻松。我有点想笑,可转头看见宁嫣无动于衷,便选择了沉默。
“把你的号码留给我。宁嫣掏出手机,做着准备记录的工作,可是许久没有任何回应。我看着她抬起的脸上,写着意外的表情。
“为什么不说!平静的口吻里更多的是火药味,浓稠得想要燃烧。
“呵呵……男孩突然的笑声,有点抗衡。他摇动了一下手里的药品,右手插进了裤袋里,像警匪片中歹徒开始准备阴谋。
“告诉我你的,我打过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拿出手机说出这句经典的话,通常用于一个男人对一个他感兴趣的女人说的话。
“先说你的。宁嫣说。
男孩专注地看着宁嫣,而她没有任何害羞的退缩。
“把你的号码告诉我们。我的开口,出乎他们意外。抬起受伤的右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暗示着我说的话他们必须服从。这不是命令,是原则。
男孩像说绕口令一样地连续说了两遍,宁嫣按住键盘劈里啪啦,很不情愿。
“有事我们会找你。宁嫣走到他身边夺下药品,留下了这句警告。
他又一次被惊呆,他的手机握在手里,成了装饰品。
6.
“还去自习室吗?宁嫣问我。
“不去了。我盯着她手里提的一袋药品,有点跑神。
“他叫什么!宁嫣突然醒悟了什么,转头看我。我抬起的眼睛里,装满了同样的疑惑。
“我叫饶一楠。一阵风从我们身边飘过,回眸时的微笑似乎象征了再次相见的标志。
只是我们都还在愕然中,它的自行车已经把他带出我们的视线,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而惘然的是已经大三了的我们,脱去了几分纯真之后,已经把“幻想当成负担,不再随便欺骗自己。
是的,不再随便。
7.
“走吧。我们相视而笑。
宁嫣点点头,晃荡了一下装着药品的袋子说:“长得还蛮帅的啊。
我惊奇地看着她,笑着拼命点头,带动午后的阳光,带动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