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多年不逢大雪,昨日的雪纷纷扬扬落了整夜,南阳王妃兴起,遍邀城中贵妇一同踏雪赏梅。
还未到午时众人已携了帖子登门,南阳王府地广,单一个花园便要走上一炷香,不少女子过惯了暖冬,一时都冷的有些受不住。
王妃秦氏见状笑道:“这太平日子也不知是好是坏,当年我随爹爹上战场,刀光剑雨可不管你寒冬仲夏,一个不及就是要命的活计。如今我这身子骨可不知要强上你们多少倍去。”
秦氏的父亲是南阳的老将军,秦氏还未出阁时便跟随秦老将军南征北战,的确女子巾帼。
待先皇封了郑未珂以南阳王,又赐以封地时,南阳已是太平盛世,郑未珂相当于坐享其成。
贵妇们忙奉承赞誉,阮二小姐站在人堆里,正冻的牙关紧咬,闻言忍不住嘟囔了句:“壮又怎么样,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场面顿时寂静无声,众人皆僵直了身子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阮二小姐。秦家掌兵权,权势滔天,秦氏身为嫡长女又南阳王妃,自是尊贵无比呼风唤雨,唯独年近三十却始终无子承欢。
有雪从房檐上吹落,仿若巨石落地一般轰然炸响。
阮妻差点吓的失了魂,赶紧拉着女儿一并跪倒:“你在胡说什么!还不快给王妃请罪!”
阮二小姐此时也怕了,她声音放的轻,没成想竟被听个正着,她慌张开口,竟又不知这罪该如何请,只一味哭道:“王妃饶命啊!”
众人或惊异或同情,仿佛这人眼下就已经被五马分了尸。
让人意外的是,秦氏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待脚边人的额头都冒了血,她忽的笑道:“无妨,二小姐尚未及笄,如此天真烂漫,柳夫人好福气。”
柳氏一愣,只管连声称是,又战战兢兢的谢了恩,赶紧拉着女儿往后退去了。
秦氏面不改色的招呼众人上暖廊,此事似乎就此翻过,好一会儿人群才恢复生机。
暖廊如一道桥梁,悬空建于花园正中,廊底外以大理石柱支撑,内里铺就细腻的毛毯,两壁是透明的琉璃,廊中每隔一段路便摆放一个巨大的炭盆,烘的里面暖意洋洋。暖廊正对面是荷花池,此时池上已结了一层薄冰,入目皆白茫,在暖廊上看下去甚是心神舒畅。
待众人都落了座,秦氏坐在主位上说道:“你们今儿可真是来得了,我那月白妹妹极擅冰囍,我百般拦着都不行,非要为咱们助一助兴呢。”
正说着,陆月白便默默起身请辞,带着丫鬟语柔退下更衣去了。
下人将瓜果小食端上来,暖廊里一片欢声笑语。
偏室内,语柔边为陆月白将腰腹处的缠布勒紧边泪如雨下:“侧妃这么个束法,小世子哪里受得了呀?”
陆月白还有半月便要生产,期间始终谨小慎微,不敢招摇,恰逢冬日衣衫厚重,她再以裹布缠腹,一直掩饰的极好。此次不知秦氏是否有所警觉,命她在众人面前舞上一曲“冰骨”,她推脱不得只好应下。
“他若连这点苦楚也遭不得,那就不出生也便罢了!”陆月白额头见汗,说话愈发艰难。
语柔这边还在抽泣,晴芳姑姑已拿上一件黑狐裘披风走了进来:“小姐将这个披着,束带也能松泛一些。”
晴芳是陆月白的陪嫁丫头,素来沉稳干练,她将披风带子系好,目中尽是忧愁:“池中冰层尚不牢固,就是孩子也未必承受的住…”
陆月白拍拍她的手以示安心,独自推门而出。
暖廊上坐着的人形态各异,陆月白在冰面上一一看着,寒风绕过她的指尖,冰寒彻骨。
黑色的披风在一片银白下显得耀眼夺目,宛如跃动的精灵。
也许是一炷香,或是一个时辰,陆月白渐感身子沉重,下体忽有温热的液体流出,随即腹部一阵绞痛,她心中一阵绝望,摇摇便要栽倒。
就在这时,突然有下人喊道:“不好了!阮二小姐掉进冰窟窿里了!”
人群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陆月白撑起混乱的意识趁机滑向岸边,晴芳忙将人稳稳扶住。
“快扶我回去。”
晴芳定睛一看,陆月白已是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谁也顾不得什么二小姐,几人匆匆往芷湘院赶。
热水早已备好,晴芳为陆月白褪去了衣衫,入目是一片血色,陆月白轻声道:“别慌,将门关好。”
宫缩阵阵加剧,陆月白死咬着绢帕不肯出声,没多时便听门外一阵吵闹,随即房门就被推开,来人是秦氏身旁的柳嬷嬷,身后跟着惊慌的语柔。
柳嬷嬷进门便撞到一帘薄纱,陆月白的身影也看不真切,她几步上前说道:“夫人方才说呢,怎的一眨眼的工夫侧夫人就不见了,莫不是伤到了哪里?这才命老奴过来瞧瞧呢。”
说着柳嬷嬷便欲伸手掀纱,晴芳猛的将她的手打翻怒道:“放肆!侧夫人正在药浴,岂是你能随意看的?”
柳嬷嬷被吓了一跳,晴芳素来循规蹈矩,这一发怒让她又惊又吓,一时有些乱了分寸。
陆月白说道:“有劳夫人惦记,我是旧疾复发,并无大碍,还请嬷嬷代我向夫人谢过。”
柳嬷嬷闻着房中隐隐的药香,也不敢太过放肆,心中正有退意,陆月白的声音再次传来:“阮二小姐如何了?”
柳嬷嬷道:“夫人已全力搜救,可二小姐身子娇弱,只怕不大好了。”
陆月白沉默点头,柳嬷嬷也不再纠缠的退去了。
孩子是在水中出生的,因尚不足月,看起来如猫崽子一般大小,哭声也细若蚊蝇。晴芳将准备好的羊奶小心的喂着喝了,婴儿便沉沉的睡去了。
陆月白不可避免的血崩,猩红的血染透了整个浴桶,她将一把水润莹洁的玉梳塞进襁褓,虚弱的说道:“取名‘玉暖’,冠以陆姓,愿我的女儿一生都有人知寒知暖。晴芳,带她走吧,远离这吃人的炼狱。”
晴芳的泪水终于决了堤,她与陆月白一同及笄,随着她远嫁,几年来与她一起承受来自秦氏的折辱,郑未珂的日渐冷落,亲眼看着她从明艳娇媚变的谨言慎行,从热情无忧变的忐忑不安,可小姐有什么错?她们有什么错?这个婴儿又有什么错呢?
她颤抖的将人抬上床榻,擦干了身体,重新梳好了妆,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盖好了被子,人就如同熟睡一般淡然美丽。
语柔抽噎不止,已是双颊通红,晴芳回房中取出一份卖身契并几张银票递给了她。
“这是小姐给你的,王府你不能待了,待会随我出府,你便自由了。”
晴芳将婴儿藏在衣襟处,带着语柔大摇大摆的从侧门出了府,她披上了那件黑狐裘披风,那是当今陛下所赠,还无人敢随意搜查。
郑未珂一定还不知道,为了这南阳王府唯一的骨血,她家小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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