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模仿：我的爱人说我像他》（一）我的爱人说我很像他。
他是我的哥哥，但他已经死了。
“裴安，我爱你。”
她常常喊错我的名字。
裴安，你赢了，死去才是对活着的人最好的惩罚。
这惩罚对她，也对我。
“我是裴青。”
我温柔地抚摸着她那刚洗好还湿漉漉的头发，低头就可以闻到一股清香。
裴安已经赢了我大半生了，即使死去了我依旧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可是你长得和他很像。”
她眼中净是爱意，可那爱意却透过我的面庞思念着裴安，“你的脸，甚至是声音和他一模一样。”
“可我是裴青。”
“我知道，但是你可以当裴安的对吧。”
“嗯。”
我看她那期待的眼神真的无法拒绝，“我可以当裴安，那你可以爱我吗？”
“不可以，我爱的是裴安。”
她的回答还是那么干脆甚至可以听出她言语中的厌恶。
“我是裴安。”
“裴安，我爱你。”
“我爱你。”
冬天到来后，她坚持穿裴安生前送给她的衣服结果发了高烧，我背着她去医院的路上也可以听到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小声喊着，“裴安，我好难受。”
明天是裴安的祭日，父亲打电话过来，语气中带着沧桑的跟我说母亲想我了，想我明天回去见见她。
我答应了。
可我知道，她想见的不是我，是那长得和我一样且死去的裴安。
“裴安，为什么你死了我还要活在你的阴影下面。”
我蹲在医院天台的角落里看着天上不断下落的细雪，口袋里终于摸出一根还没被点过的烟，可惜没有打火机。
“裴安，你说你赢了我这么久，为什么死了我也赢不了？”
我盯着那根无法被点着的烟望着天空的细雪喃喃自语，希望这个问题能有人可以帮我解答。
但这个问题，终究是没有答案。
我将打完针后的她安排好，便买了凌晨的票回到那个没有任何爱的家。
凌晨，火车站里坐着和我一样深夜买票回家的人。
此刻，我坐在车站冰冷的长椅上盯着手里攥着的火车票，却没有一人和我一样活的如此孤独。
我和裴安相差只有三岁，而我们之间的差别却不仅仅只差三岁。
“裴青你的成绩也太差了点，你怎么不多学学你哥？”
我的成绩其实也很高，但跟从小就拥有优秀头脑的裴安相
比，我的“优秀”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的衣服常常是穿裴安挑剩下的，他所拥有的从来都是我不敢奢望的东西。
我就像是他的影子，或者说是他们不断逼迫着我模仿他，成为他的影子——成为与他相同且永远无法超越他的复制品。
“妈，我回来了。”
我推开那扇陌生的门就看到母亲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切菜，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灶台的案板上与她切菜的手上。
她听见我的声音后连忙放下菜刀转身看向我，眼底充满了惊喜与意外。
“安安，你回来了，妈妈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排骨。”
她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哥的名字。
我原有那么一瞬真的以为母亲是因为我的到来，而感到惊喜与意外，现在才知道她思念的还是她那死去的儿子。
裴安。
“裴安刚回来肯定累了，你呀赶紧做好菜给他吃吧。”
父亲从旁边走出来，头发白花的似是老了许多，满脸歉意的看着我，言语中竟显得有些陌生，“裴青，我没有告诉你，你妈妈她得了老年痴呆，现在天天在家里念叨着裴安，所以我只能......”“嗯，我知道了，爸。”
我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看着母亲在厨房即使忙碌却依旧显得开心的身影，心里还是不由得发涩。
我被父亲安排住进了裴安生前的住过的房间，这里还保持着当年裴安走时的模样，看样子母亲会经常打理这里。
我将床头裴安摆着的相框拿起来，里面放置着的是他和我的合照，这是母亲帮我们拍的。
那时是夏天，母亲本来只打算带裴安去玩，他却不忘叫上了我，于是我们就有了人生中第一张合照。
我放下了相框，书架上的一本厚厚本子突然掉了下来引起了我的注意。
——《裴安日记》“安安，妈妈做好饭了，快来吃吧。”
我捡起后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正打算翻看它，母亲便做好了饭。
“来了。”
我将日记本放在床头柜上，准备和父亲扫完墓回去的时候带上。
“安安，妈妈做的排骨汤好喝吗？”
饭桌上母亲眼底满是爱意的看着我吃饭，时不时的为我擦拭嘴边食物的残渍。
“嗯，很好吃，谢谢妈。”
我努力地扮演好裴安这个身份，即使我真的很讨厌喝它。
父亲在吃完饭后便带着我去扫裴
安的墓，一路上我们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话。
裴安死的很突然，下葬后母亲趴在他的墓前哭到晕厥。
“辛苦你了，裴青。”
父亲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寂，“你哥走后，你也走了，你妈妈还坚信着他能回来，每天都会去打理他的房间，还跟我说如果有天安安回来了看见房间脏了会不高兴。”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听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你妈妈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也没有办法，前阵子她突然走丢了，我找遍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她，最后报警才在裴安生前最喜欢的海边找到她。”
“裴青，我知道你这些年受的委屈，你原谅不了我无所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你妈妈。”
父亲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我的记忆中他从没抽过烟。
“我没有恨过她。”
我也许有恨过吧，但也只是也许而已。
“谢谢你，裴青，我们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
（二）我不知道我对裴安的感情是恨还是爱，它们就像是蚂蚁在我心脏上的不断地撕咬着，永不停歇般地刺挠着我。
裴安从小就是我妈心目中的完美小孩，而我则是她口中不折不扣的坏小孩。
可事实是，我在班上也是老师眼中的完美小孩，但在我妈口中可以炫耀的资本却只有裴安，就像——我不是她生的小孩一样。
裴青。
裴安。
可是裴安对我也很好，可能这辈子都没法找到和裴安一样待我好的人吧。
“哥，你说如果我比你生的要早，我会不会就不会被妈妈训斥了。”
我趴在裴安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还可以嗅到他身上特有的木质香味，很柔和很舒服。
“傻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当我哥哥，”裴安的声音很温柔，听起来就像是微风般的舒服，“阿青，哥哥永远都会保护你。”
我在他的怀里缓缓地闭上了眼，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与脸颊。
“我们回去吧。”
父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们回去途中仍是沉默不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他时不时地闷声咳嗽。
我走在后面，他走在前面，我可以看见他那被厚重棉服裹着的身子因为咳嗽颤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也从原来那般严厉的男人，变成了瘦弱且老态的老年人。
“裴青，回去后多穿
点衣服别感冒了，路上多注意安全。
我取完裴安的日记本出门的瞬间，父亲拉住了我生硬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
“谢谢，爸。”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急促跳动地无法供氧，身体想快速逃离这令我窒息地温存感。
“裴青，你真的越来越像裴安了。”
黄昏下空无一人的公交车里，我抱着裴安的日记本坐在座位上，脑海中反复地回放着临走前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真的越来越像裴安了吗。
我回到家后，她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细细盯着镜子里自己与裴安那相差无几的脸庞，昏黄的灯光漫射在我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我像是看见了裴安的身影。
可我和裴安终究是两个人。
裴安的日记本很厚，我坐在床上翻看起来有些许的吃力，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观看它的内容。
裴安的日记，写的都有什么呢？
我的好奇心促使我翻看了几张——都是些平常的琐碎小事，直至看到我的名字。
裴青。
8.17日 晴今天真的很开心，我和阿青终于拥有人生中第一张合照，妈妈帮我们拍的，原本只有一张的在我的央求下妈妈才拍的两张，阿青平时就不爱笑，但合照里的阿青意外地开心呢。
母亲拍的照片是两张吗？
为什么裴安说的我不知道？
我记忆中母亲原本只拍了一张啊，我看到裴安摆出来的明明也只有一张，那么还有一张去哪里了？
不过印象中，那天的裴安确实比平常要开心很多，原来是因为拥有了和我的第一张合照吗？
9.20日 阴转小雨下雨了，阿青今天不知道带了伞没有，很想念阿青呢。
9.21日 晴阿青上学后的日子格外地冷清，每天只能看着合照想念着阿青。
10.20日 大雨今日的雨下的比以往还要大，妈妈和爸爸不知道为什么吵架了，值得庆幸的是阿青不在家里，很想念阿青呢。
11.15日 晴阿青今日打电话来说学校开家长会想让我来，真的很开心，可以见到阿青了。
1.1日 大雪屋外的雪下的很大，今天的阿青格外的安静，他躺在我的怀里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如果他比我生的早，他是不是就不会被妈妈训斥了，阿青真的是很可爱啊，哥哥很想告诉阿青不是这样的。
4.15日 阴
妈妈和爸爸又吵架了，这次的架吵得比以往更剧烈，我躲在房间里戴着耳机调大音量，努力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至少在以前很管用，阿青真的很幸福呢。
4.20日 大雨阿青打电话来了，说很想哥哥，很开心呢。
4.25日 大雨妈妈和爸爸又开始吵起架来了，我很害怕这种感觉，但是阿青不在家不用像我一样担心受怕，我很开心。
4.30日 晴我前阵子养的花终于长了出来，很好看，希望可以开到阿青暑假回来。
5.25日 大雨妈妈和爸爸争吵的时候把我要给阿青看的花打碎了，虽然很难过，但庆幸地是阿青并不知道我要给他看花。
我看着裴安日记本里写的内容，不敢置信。
这里所描述的裴安，和我记忆中那优秀的,无法超越的,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父母关爱的裴安完全不同。
这里的裴安像是缺乏着关爱与安全感，而唯一不变的可能只有对我的情感，或者更甚。
我闭上双眼，感觉自己的大脑逐渐疲惫。
裴安，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想看下去，但是她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
我看着满脸倦意地她，轻声问着，“你生病了为什么还要乱跑？”
“不用管我，裴青。”
她看着我，神情复杂，“你就算长得和裴安一样，你也不会是裴安。”
“方敏，你知道我是以裴青的身份喜欢着你的。”
我心里地千丝万绪与挣扎在这一刻对她全部诉说了出来。
可她听了后却扑哧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裴青，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我。”
此刻的她像是将积攒了许久的怨念全部向我倾泻了出来，“你不过是仗着裴安的身份来喜欢我的小人而已。”
“你知道裴安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吗？”
方敏最开始是我先认识的，那时候我和她是同学，她的身上有着和裴安如出一辙的特殊木质香味。
我们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直到她来到我家里见到了我哥。
这一切都变了。
“裴青，你太自私了。”
“裴安，太可怜了。”
方敏丢下这句话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走了，屋里头瞬间变得空落落地，我蜷缩在床上努力地嗅着她存在的最后一丝痕迹。
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裴安。
哥，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躺
在床上抱着裴安的日记本，纸页里渗透着属于裴安的味道。
裴安。
哥，我想你了。
我反复摩挲着日记本那老旧的书皮开始回想昔日与裴安有关的记忆，发现基本都是快乐的。
裴安即使是不开心也会耐心的让我开心起来，他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我却从来没有深入过他的内心世界，拨开他那被虚假的表象所牢牢铐住的沉重枷锁，释放他心底最真的真相。
从哪里才可以拼凑起最真实的他呢？
我猛然地坐起身，再度翻看看起了裴安的日记。
（三）您好，我是阿青的哥哥——裴安。
阿青人非常乖，很可爱，也很缺乏安全感。
我是哥哥，要照顾着弟弟，我不能让阿青受委屈，我的职责就是让他快快乐乐的长大。
可惜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哥哥，我的存在才是阿青人生不幸的导引索。
更不幸的是——我喜欢上了阿青。
我喜欢阿青，但我是他的哥哥。
妈妈无意中发现我喜欢着阿青，开始有意无意地拿我们作比较，想告诫我——我的情感越浓，阿青的生活就越艰难。
我不断地完成着妈妈给的目标，努力地达到她所期望我能抵达的高度为止。
我完成了，阿青也与我愈发地疏远了。
阿青往日里都喜欢缠着我，喜欢躺在我怀里，每每这时候我都会倍加珍惜与他相处的时光，我知道妈妈是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子亲密。
有天晚上，他突然问我，如果他比我早出生是不是他就不用被妈妈训斥了。
其实这个问题我有想过，也许他比我早出生，他就不需要承受那么多的苦了，或许妈妈也不会刻意得疏离我们两之间的关系了。
可我还是跟他说了很多违心的话。
方敏和我本身就不是恋人关系，只是在他们眼中我们是恋人关系，实际上他的存在是我和我妈，方敏和我之间的约定，只要她在，我和阿青之间的关系她不会再挑拨。
可这仅仅只是表象，等我意识到妈妈真正的目的已经晚了。
她的做法彻底的隔绝了我和阿青之间的关系。
我看的出来方敏喜欢上我了，阿青其实也喜欢着方敏，可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入妈妈所布置地陷阱，却无法抽身。
方敏常常问我，为什么我不喜欢她，她到底哪点比不上阿青。
“因为你不是阿青。”
阿青，他小时候其实最爱喝的就是排骨汤，为此我跟妈妈说自己也爱喝排骨汤，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喜欢喝排骨汤了，可能是因为我吧。
阿青和我长相相仿，但其实细分还是能分出彼此。
阿青的眉眼与我相像，骨骼却略微窄于我且略显稚嫩。
我很怀念的是最开始阿青喊我哥的那段时光。
阿青，我喜欢你。
您好，我是阿青，裴青的哥哥——裴安，很高兴认识您。
（四）“爸，哥哥当年到底怎么死的？”
我看着日记本里的内容沉默许久才鼓起勇气拨打父亲的电话，手机里传来短暂地嘟嘟声后被接通了，我克制着微微发颤的声音保持着平稳地语气寻求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