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快跑!”
宣和府,城外。
顾云湘听到这声音,蓦地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去。
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正紧紧抱住一个男人的双腿,凄厉的冲她喊,“姐,快跑啊——”
话音未落,男人不耐烦的皱了皱眉,狠狠一拳砸在了小男孩的背上。
“噗!”
小男孩一口鲜血喷出,睁着一双大眼睛,却还坚定不撒手,望着顾云湘。
“快……跑……”
顾云湘皱紧了眉头,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男人却已经来到了眼前。
而后伸手,一把撕开了她心口处的衣服!
顾云湘眼神一凛,眼中闪过杀意,条件反射似的攥住了男人的手腕,刚要发力,眼前便是一阵发黑。
这种虚弱到了极点的感觉,她并不陌生。
饿的。
晕眩感过去,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陡然涌入脑海。
顾云湘看着这撕开自己衣襟的男人,下意识的叫出了声。
“二叔?”
男人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辣。
动作迅速的翻开顾云湘的衣襟,向里摸索着。
“钱呢?你爹给你留的钱呢?!”
顾云湘的脸色有些复杂。
她没想到自己能够重生。
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自己的二叔打劫!
原主也叫顾云湘,是古代永宁府一个十三岁的小农女。
永宁府因干旱导致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
他们一家便四处流亡,准备寻找新的生路。
可谁知道,几天前,在半路遇上了抢劫的流寇。
原主的爹爹为了保护家人,便以自己作饵,引开了流寇。
再也没有回来。
可顾爹失踪后,顾家人却反过来嫌弃他们大房没了男人。
嫌她们孤儿寡母,累赘,还浪费粮食,便直接将他们抛下了。
原主的母亲杨氏早年因病烧坏了脑子,变得痴痴傻傻。
弟弟顾允殊才五岁,妹妹顾云可三岁。
这样一家人被丢下,那就等于离死不远了。
可没想到,二叔顾长河居然偷偷溜回来,二次抢劫!
“找到了!”
指尖摸到了硬硬的物体,顾长河的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急忙将那一两银子逃出来,想要往怀里塞。
顾云湘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拉着他的手腕。
“把钱放下!”
这钱,是原主的爹留给她的,让她贴身藏着,以防万一。
顾长河没想到顾云湘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死命挣了挣,居然没挣动。
顿时急得脸都红了,眼神十分狰狞。
“你爹失踪这么久,肯定回不来了!”
“你们孤儿寡母的,没个男人护着,也活不过几天。”
“这钱给你们,还不如给我!松手!”
顾长河死命的挣扎,顾云湘却咬紧了牙,死不松手。
虽然没有在古代生活过,但她也知道银子的重要性。
尤其是灾荒之年,银子那就是命。
“松手!松手!”
顾长河眼看着顾云湘越抱越紧,脸色急得通红,一时间恶向胆边生,随手抄起身旁的石头块。
狠狠的朝着顾云湘的脑袋砸了下来!
顾云湘反应不及,只来得及说了一声卧槽,额头传来剧痛。
“扑哧”一声。
鲜血溅开。
顾云湘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入目是茅草搭成的屋顶。
顾云湘愣了愣。
她居然还能睁开眼?
“姐姐!你终于醒了!”
床边的顾允殊见她睁眼,顿时松了口气。
顾云湘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得想起他被顾长河殴打,却死不松手的场景。
心中泛起一丝陌生的情绪。
在末世,她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人会为了保护她,而那般拼命……
“你还好吗?”
“大姐,我没事的,”顾允殊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聂大哥请了大夫,给包扎好了。”
聂大哥?
“那是谁?”
顾云湘有些疑惑。
“聂大哥是城里的官兵,好威风呢!”
清脆的女童声从门外传来,顾云湘抬头,就见妹妹顾云可牵着一脸懵懂的娘亲杨氏走进了门来。
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官服的高大男人,见她醒了,笑了笑。
“醒了就好。”
“你就是救了我们的聂大哥?”顾云湘打量着他的眉眼。
身形端正,眉目温和,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聂聪同样也在打量着她,小姑娘年纪不大,性子却像是大人一般沉稳。
“我叫聂聪,不算是城里的官兵,只是临时帮忙罢了。”
“但救你的人,不是我。”
顾云湘一愣:“不是你?”
“是个陌生的少年,把你们送到衙门口就走了,我只看到了个侧脸。”
陌生的少年?
会是谁呢?
不等顾云湘思索,只听“咕噜”一声,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顾云湘不禁有些尴尬。
聂聪会意,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馒头,递给了她。
“饿了吧,给,吃吧。”
馒头,还是白面馒头。
这个聂聪,应该出身不错,在这种饥荒年月,居然吃得起馒头。
肚子实在是饿了,顾云湘也没客气,抓过一个来就咬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娘亲和妹妹,就要撕下一半来给她们。
“大姐,我们都吃过啦。”顾云可猜到了她的意图,及时出了声。
顾云湘点了头,咀嚼着久违了的粮食,顿时感觉虚弱感少了不少。
聂聪看着她吃饭,又看了看这一家四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你们家的事情,我听允殊说了,你们现在身无分文,怎么去庆安府啊?”
庆安府,离宣和府不算近。
走路差不多要十多天。
他们这一家,被爷爷奶奶抛下,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连顾爹留下来的钱也被二叔抢走。
现在傻的傻,小的小,伤的伤,处处都要用钱。
活下去都难。
谈何去千里迢迢之外的庆安府?
“但,我们一定要去的。”
顾云湘想了想,突然开口,语气十分坚定。
聂聪不太理解:“一定要去那里做什么呢?”
“找我爹。”
原主的爹顾长江,真的是个很有远见的人。
出发前就已经打探过十里八乡没有闹灾的府城,规划好了路线。
并且跟家人约定好了,一旦走散,就去庆安府汇合。
顾云湘抬头,看着衣着光鲜的聂聪,想了想,缓缓开口。
“聂大哥,我弟弟受了伤,需要休养几天,你能帮忙找点可以做的活吗?我想攒些路费。”
聂聪收留他们,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总不能吃喝都还用人家的吧?
“这个……”
聂聪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我还真有个事儿想请你们帮忙。”
顾云湘挑眉,心里有了一丝警惕。
乱世之中,自顾不暇,聂聪能出手帮他们,果然是有所求。
“咳。”
说起这个,聂聪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是这样的,我表姑这人呢,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小孩。”
见顾云湘皱起眉头,似乎是误会了,他忙说重点。
“我是想让你弟弟妹妹没事的时候,陪我表姑聊聊天。”
“……”顾云湘有些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就这样?”
“嗯,就这样……”
顾云湘简直哭笑不得,这得是多喜欢聊天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不过,他们现在走投无路,也没什么可挑挑拣拣的。
“好,没问题!”
“太好了,你放心,我表姑人很好的。”
聂聪喜笑颜开,随后又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跟我去趟官府,拿着户籍证明做下登记。”
顾云湘咽下最后一口馒头,顿时觉得活了过来。
当即对着聂聪点了点头:“现在去吧。”
她得快点挣些钱,才能养活这一家人。
聂聪也猜到了她的想法,想了想,便没有阻拦,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顾允殊本也想跟着一起来,可奈何后背有伤,留在了家里。
顺便照顾妹妹和杨氏。
只是看着顾云湘远去的背影,突然间开口道:“娘,你有没有觉得,大姐不一样了。”
以前那个遇见只知道哭的大姐,似乎变得很厉害了起来。
杨氏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露出孩童般的表情:“湘湘……厉害了……”
顾云湘跟着聂聪,沿往官府的路走着,就在离官府大门口几十米远的时候。
不远处却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顾云湘几人下意识的抬眸看去,就看到两个捕快抓着一个少年过来。
少年身手似乎不错,抬脚反抗,把那捕快踢了出去。
只是又被另一个捕快压住了。
少年二十不到,虽说衣着朴素,神情冷漠,但一张俊脸棱角分明,清风霁月,俊美的简直不像凡间物。
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神格外惹人注目。
顾云湘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眼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哦,是了,末世的自己,也是这种眼神。
对什么都不在乎,眼神漠然,仿佛世界上已经没有能让她心动的人或物,活一天是一天。
本也不想多管闲事,顾云湘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往前。
身侧的聂聪却突然开了口。
“是他!那天送你们到官府门前的少年,就是他!”
这少年就是救了他们的人?
他怎么会被抓了?
“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揍死你?!”
被踢倒的捕快爬起来,骂骂咧咧的就要用刀柄砸向少年。
“住手!干什么的?”
聂聪及时出声,喊住了他们。
两个捕快回过头来,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刚要开骂,扭头见是聂聪,忙上前谄笑道,“聂公子,是你啊。”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犯了什么事?”
“有人来报案,说这人就是最近起义的流寇领头人,我们抓回来审审。”
聂聪愣住了。
灾荒之年,人在饥饿的情况下,总会走上极端。
如今流寇遍地,见人就杀,见钱就抢。
据说这一波流寇有一个神秘的领头人,武功高强,智谋无双。
前阵子闯进了一个县城的衙门,杀害了知府大人。
众多官兵,却连人都没抓到。
所以周边的府城都严格戒严,生怕放过这穷凶极恶的领头人。
可据他了解,那领头人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而面前这人,看起来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啊。
“都说了,我不是!”
少年冷着脸,反驳了一声。
捕快‘嘿’了一声,“你还不是?你看看这通缉令上的画像,这就是你。”
他拿着一张纸,上面有个人的画像,伸直了差点怼到少年的脸上去。
聂聪也拿过来看了看,忍不住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顾云湘瞄了一眼,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两下。
这年代的人物画也太抽象了吧?
就凭这种通缉令能抓到犯人才有鬼呢。
但是,就算这人物太‘传神’,可也和面前的少年相差十万八千里吧。
这两个捕快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跟这少年过不去才是。
现在世道艰难,捕快也披着官服,敲诈勒索。
聂聪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了那少年一眼,将通缉令扔到捕快的脸上。
“哪里像了?赶紧把人给放了,要都跟你们一样胡乱抓人,岂不是放过了真正的凶手?”
捕快有些不乐意,“可我们接到报案……”
“谁来报案你们都相信?我看最应该抓的就是报案的人,拿着通缉令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来衙门胡乱报案浪费时间,简直可恶,赶紧把人放了。”
聂聪的身份显然很让两个捕快忌惮。
两人对视了一眼后,最终还是不甘不愿的解开了少年身上的绳子。
“走走走,赶紧走。”
少年抿了抿唇,看了聂聪一眼,而后,视线在顾云湘身上停留了一阵。
扭头就走。
一句话也没说。
“哎……”
顾云湘喊了一声,想跟他道个谢。
可人都走远了,再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真是个怪人。
不过……
看着那捕快手里的画像,顾云湘眼前顿时一亮。
她好像找到挣钱的方法了。
“聂大哥,如果我在你们抓捕犯人当中帮上一点忙,是不是有报酬?”
聂聪一愣,“帮忙?你能帮什么?”
“报酬?”
“……”聂聪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有。”
“多少。”
“那要看你能帮上多大的忙了。”
聂聪有些狐疑,想到她也是逃荒过来的,难不成她见过那人,或者知道那人出现过什么地方?
可顾云湘很快否定了他的想法。
“你们衙门里,应该有人见过犯人的样子吧?”
“有,跟着赵指挥使去庆安府增援,有一队小兵正好和那人正面对上,只可惜让人逃了。”
“那你找个见过的小兵过来,描述那犯人的样子,我帮你画出来。”
聂聪顿时失去了兴趣,还以为是什么呢,就画个画像?
他们城门口就贴了不少通缉令,都是找的城内最好的画师根据口述画出来的,多的是,不需要她画。
顾云湘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她挑了下眉。
“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觉得凭你们那通缉令上的画像,就算真人站在你们面前,你们能对的上?”
“相信我,我能让你们省一半的功夫。”顾云湘道。
想了想,聂聪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还是颇为保守的说道,“你要试试,就试试吧。不过不能去衙门,咱们私底下先画出来看看,不行就当没这回事。”
“好。”
两人就这么说定,去官府办了手续后,回到了表姑家里。
本来是想直接去茶楼开始画画的,可顾云湘身上还穿着逃荒路上的那套衣服茶楼根本不会让她进。
只能先回来换身衣服。
刚进门,就听见一个女人在说话。
“你们先打水洗洗,这蓬头垢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进了乞丐呢。”
“干净的衣服有没有?我在隔壁借了几件,别弄脏了啊,哎哟哟,这两个小乖乖……”
顾云湘:……
这表姑,是挺絮叨的。
聂聪是表姑,姓柯,成亲不到一年,丈夫就因病过世了。
柯表姑没孩子,也没再另嫁,就守着两人以前的房子,过自己的日子。
可能就是因为身边太冷清了,所以特别喜欢和小孩子说话。
顾云湘走进门,来到了一身素衣,在面目很和善的柯表姑面前站定。
“柯表姑,我叫顾云湘,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您了。”
“我娘脑子有点不太好,但她不是不懂事,您有事情直接跟她说就可以。”
“我最近会抽空去赚点钱,多少是个心意,还请你不要嫌弃。”
顾云湘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柯表姑有些意外。
不是说是个乡下丫头吗?
行事倒是一点没有胆怯,像是见过世面的。
“嗯,只要别给我添乱,不需要我动手就行,你呢……”
眼看着又要絮叨起来,聂聪有点急,忍不住打断她。
“表姑,我还有点事需要顾姑娘帮忙,就先不跟你说了啊。”
说着,就拽着顾云湘进了屋。
柯表姑叉着腰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
时间比较紧,顾云湘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脸上依旧脏兮兮的,蓬头垢面的来了茶楼。
包厢里,一个见过盗匪的小兵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顺便,还带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
顾云湘却只拿了其中的纸,又问茶楼的小二要了一只炭笔。
聂聪不明所以,尽量委婉的问道,“你用不惯毛笔?”
他怎么忘记了,一个乡下姑娘肯定没念过书啊。
顾云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行了,先说说那盗匪长什么样吧,眼睛鼻子嘴巴脸型,尽量详细一点。”
那小兵怎么也没想到,画图的人竟然是个邋邋遢遢,看起来就是个流民的十多岁小姑娘。
就她?会画人像?还自认为比他们宣和府里的那些画师要厉害?
开什么玩笑?
要不是聂聪在这里,他都想要扭头就走了。
顾云湘见他沉着脸不说话,想也知道他这是不信任自己。
她微微的点了点桌面,笑着问,“难道你已经不记得那个犯人长什么样子了?”
“谁说我不记得了?”
小兵当即反驳出声,紧跟着眼神里透着一股愤恨。
“那盗匪杀了同我并肩作战的好兄弟,我每夜每夜都能梦见他,他脸上的多少颗痣我都一清二楚。”
“那说吧。”
“……”
小兵被噎了一下,旁边的聂聪又撞了撞他的手臂,他这才拽紧了拳头开口。
“脸有点圆,看起来就是一副憨厚老实人的样子。眉毛比较粗,而且很黑很长,眼睛不大,狭长,鼻子肉比较多,嘴巴,嘴巴跟我有点像。”
顾云湘低着头,一边根据他说的一边用炭笔描绘。
一边描,还会时不时的问他,“这样?还是再圆一点……眼底下眼袋深不深……狭长是哪种长……下巴肉多不多……”
一开始她只是画个大概,等差不多确定了,再重新抽出一张白纸来,将小兵说的那些五官脸型全部整合在一起。
顾云湘动作飞快,唰唰唰的没多久就画完一张了。
那小兵刚说得口渴去喝了一口茶,再过来看时,‘噗……’的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
“啊,小心点啊。”
顾云湘忙将纸张往远处挪了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小兵忙不迭的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就迫不及待的拿起那张纸,整个眼睛都瞪圆了。
聂聪看他一脸震惊的模样,不由的好奇问道,“怎么了?”
小兵难以置信的低声喃喃,“像,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真那么像吗?”
是不是太夸张了?
聂聪摇摇头,绕过桌子走到他身后去看。
这一看,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竟然还有这样的画法。”
聂聪惊叹的摇头,小心翼翼的从小兵的手里接过来,忍不住啧啧称奇。
他不是没见过别的画师的画像。
可如今这张人物画,就仿佛整个人都活了一样。
而这却仅仅只是一只炭笔画出来的而已。
抬眸再看向顾云湘时,聂聪的眼神都变了。
这位顾姑娘,真的只是个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吗?
“这画法,谁教你的?”
顾云湘也喝了一口水,耸耸肩说道,“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也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聂聪有些失望,转念又觉得正常。
这世上古怪的人很多,尤其是有真本事的人。
就像他们府城有个棋艺高超的名手,就是个十分古怪的人。
顾云湘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许久没画了,都有些生疏了。
还好慢慢的找到了感觉。
顾云湘前世是个孤儿,在福利院时过得并不是很好。
因为她曾被领养,养父母却死了,人人都说她是扫把星。
回到孤儿院后,被人排挤,吃不上饭,所以她打小就自食其力。
考上了大学后,便自己学了美术,经常去美术学院蹭课。
也没别的想法,就是爱学而已。
可没想到,当初学的东西,竟然在这里能用上。
她揉了会儿手腕,问还在拿着纸张讨论称赞的聂聪和小兵,“所以,这个可以吗?”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太可以了。”
聂聪又去抽了一张纸,脸上笑容殷切多了,“再多画两张。”
“就两张啊,再多没有了。”
她开始有些怀念复印机了。
有了第一幅,第二幅第三幅就快多了。
没多久,聂聪就拢好三张人物画要走,“快,回府衙,让人拿着这个去抓人,这么清楚肯定有人见过。”
他抬脚就要走,顾云湘忙一把把人给抓了回来,“等会儿。”
“怎么了?”
“钱啊。”
她要挣钱去找顾爹。
“这个……”
聂聪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从钱袋里掏出了五两银子,递给了顾云湘。
“这钱算我预支给你的,你先拿着。”
这画像从派发到抓人,还需要时间,**自然不会这么快下来。
他知道顾云湘着急用钱,所以,先给她一部分应急吧。
顾云湘张了张嘴,刚想拒绝聂聪的私人腰包,聂聪却率先打断了她。
“你这画像这样传神,赚钱是早晚的事,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赶紧抓人去。”
“哎,聂大哥……”
聂聪转身就走,顾云湘有些懊恼。
可人都走了,她也追不上。
可惜的摇了摇头,这才离开了茶楼。
刚走到柯表姑家门外的巷子,耳边忽然却传来惊嚷声。
似乎是巷子口那边传来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云湘探头看了看,谨慎的朝着吵嚷的地方走去。
巷口有一棵大树,此刻树底下就围了一圈的人,对着中间指指点点的不知道说什么。
她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隐约看到了个熟悉得人影,顿时愣了。
那个少年?
他怎么又出现了?
“真是惨啊,被报复成这样。”
“心可真狠啊,居然把人吊在树上。”
“那树那么高,绳子又那么细,掉下来,可得摔得鼻青脸肿。”
周围人的议论,顾云湘这回听清了,脸色霎时一变。
被报复?
不会是那两个衙役回来报复他了吧?
想到这里,顾云湘急忙冲进人群,挤到了最前面。
然后,愣住了。
“啊?”
这情况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只见不远处,少年手中拿着一条绳子,另一只手上揪着一个破口大骂的中年男子,绳子一圈一圈的捆上他的腰身。
中年男子挣扎了几次都没挣开,骂的更加不堪入目。
“你个小瘪三,狗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你赶紧给老子松开,不然老子打断你的腿。乡下来的王八羔子也敢在这府城里嚣张,小心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小子给我记住了,快松开!”
少年捆到一半,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唔……”中年男人痛得弯腰**,脸都涨红了,话也说不完整,“混蛋……”
顾云湘觉得这人活该,这种时候还看不清楚形势。
旁边有人好奇,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个围观的人倒是知道内幕的样子,小声的说。
“这也是潘掌柜活该,他这个人又抠门又记仇。前段时间不是他那铺子要重新修缮吗,雇了少年这小子帮忙干活。”
“结果这些日子来了不少流民找活干,只要包一顿饭不要工钱都行,潘掌柜就想赶走少年去雇流民。你说让人走就走吧,总得把人之前的工钱给结算了吧?”
“咋,潘掌柜想赖账?”
“何止啊,他还找借口说人活干的不好,要赔钱。偏偏少年也不是好欺负的,硬是逼着潘掌柜把钱给拿出来了。”
“可他人还没走呢,潘掌柜就去衙门报案,说这小子是之前安庆府暴乱的头头,让人捕快给抓起来了。”
“啊?这也太缺德了吧。”
围观的人惊叹摇头,这是人干事?
谁不知道衙门里的那些捕快是什么德行,被抓去可不得被扒层皮吗?
“可不是缺德吗?这小子也是运气好,捕快带回去没多久就放回来了,他不得找潘掌柜算账啊?”
这边话刚落,那边少年已经将潘掌柜绑好。
绳子一头猛地抛起绕过头顶上的树干,再往下一压。
“啊啊啊啊啊……”
潘掌柜杀猪般的叫声响起,人已经被吊在半空中左右摇晃了。
底下是坚硬的青石板,这要是绳子断了摔下去,他老胳膊老腿的哪里受得住?
他终于开始求饶,“小子,我错了,你快点放我下来,我头晕。你要钱我给你,十个铜板怎么样?你放我下来我就给你。”
“噗嗤……”
有人笑出声来,幸灾乐祸的看着潘掌柜,“好大方啊,十个铜板,人家可是去衙门里走了一遭呢。”
潘掌柜脸色铁青,偏偏他这个姿势都看不到说话的人是谁。
少年却压根没理会,眼看着将潘掌柜吊到两米高了才停下。
随即将绳子在树干上绕了两圈绑严实了,才终于拍了拍手,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杰作。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的更厉害了,大概是潘掌柜平时的人缘真的很不好,竟然没人上前帮忙把人给放下来,也没人说两句话求情。
潘掌柜觉得这辈子的脸在今天都丢尽了,等着瞧,等他下来了不把他的腿打断他不姓潘!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潘富,你仗着自己的表哥王大在官府当差,报假案,扰乱秩序,知府震怒,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捕快远远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当街喊着潘富的罪名。
围观的人这会儿都不敢说话了,眼巴巴看着那两个捕快将潘富放下来,押走。
直到走远了,才敢说话。
“这潘掌柜要完了。”
“活该,他明知道那少年要是被定了罪,下场落不了好,还那么狠毒去冤枉陷害人。”
顾云湘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那少年,就见他已经穿过人群不见了。
怎么总是走的这么快啊!
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她?
顾云湘叹了口气,转头往柯表姑家里走,刚到门口,却隐隐听到里面居然传来哭泣的声音?
“哥哥,哥哥你醒醒呀……”
是顾云可的声音。
顾允殊出事了?
顾云湘心里一惊,急忙推开了门进去,却吓了一大跳。
“允殊?!”
只见院子里,顾允殊躺在藤椅上,脸色潮红,双目紧闭。
似乎很是难受。
柯表姑站在一旁,也很手足无措。
见她回来,立马喊道:“快快快,你弟弟发烧了!怪我怪我,我不知道他身上有伤,给洗了澡,受了凉,我真不知道啊……”
没空回应柯表姑的絮叨,顾云湘急忙探过身来一摸顾允殊的额头,被那超高的温度吓了一跳。
烧的这么厉害?
“去哪里能请到大夫?”
顾云湘抬头看着柯表姑,柯表姑的表情却更是焦急。
“城里现在就剩一个大夫了,刚好去了乡下看诊,明天才回来!我找了人去其他镇上请,可来回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我怕……”
顾允殊还太小,这么高的温度,怕是撑不过去。
顾云湘皱紧了眉头,在末世,连植物都变异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要是我的随身空间还在就好了!”
她的随身空间里,有的是物资:药品、食物,还有……
嗯?
突然间,顾云湘一愣。
她感觉到了空间的存在!
她的随身空间也跟着穿越了!
“娘,云可,你们两个负责打水,表姑,麻烦你去帮我烧些热水。”
顾云湘说完,抱起顾允殊便冲回了屋里。
房门关上,顾云湘立即从空间里拿出了退烧针,给顾允殊打了一针。
而后又倒了水,给他吃了几颗消炎药。
还喂了一些葡萄糖。
甜甜的滋味顺着咽喉滑下,顾允殊就算是昏迷,也下意识的多吮吸了几口。
“好甜的水……要是多留给点娘亲,大姐和妹妹就好了……”
无意识的胡话,却听得顾云湘心里一酸。
顾允殊才五岁啊。
却已经像个男子汉一样,尽全力保护着她们了。
“允殊,大姐答应你,不管找不找得到爹,大姐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吃苦,一定。”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抚的魔力,这些话说完,顾允殊紧皱的眉头居然放松了许多。
睡得也安稳了不少。
顾云湘看着,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拍着他。
过了一会儿,柯表姑烧好了水,敲了敲门进来,见顾允殊已经安稳睡了,松了口气。
站在顾云湘身边,有些愧疚。
“抱歉,我真的……”
“表姑没事的,你帮我照顾弟弟妹妹,我已经很感激了,这怎么能怪你呢?”
柯表姑僵硬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顾允殊,神情担忧。
……
第二天,顾允殊的烧果然退了。
睁开眼看到自家大姐守在床边,吓了一跳。
“大姐……”
顾云湘正在想事,听见顾允殊叫她,立马抬起了头。
“醒了?好点了没?”
“好多了……”顾允殊颤了颤嘴唇,“大姐守了我一夜吗?”
大姐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顾云湘点了点头,拿起一旁放着的粥,吹了吹,送到了顾允殊的嘴边,“来,喝点粥。”
顾允殊愣了下,随后缓缓张口,温热厚实的大米粥滑进胃里。
眼泪却砸了下来。
“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哭了?”
“大姐,”顾允殊红着眼睛抬起头来,看着顾云湘,“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爹啊?我怕……爹爹去了,找不到我们,我怕爹爹在外面受苦,吃不上饭……”
顾爹……
顾云湘有些沉默。
顾允殊还小,心里还抱有希望。
可她心里却清楚,顾爹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要带着弟妹,去庆安府。
“走,等你恢复精神了,咱就走。”
顾允殊重重的点了点头。
守了顾允殊一夜,顾云湘出了一身的汗,刚好柯表姑烧了热水,她便顺势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后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好几斤似的。
换好衣服,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顾云湘神清气爽的走出了房间。
厨房里,柯表姑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若再吃得好点长点肉,那真的就不只是清秀能形容了。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神,柯表姑忙轻咳了一声说道,“快过来帮忙做饭!”
“哎,好嘞。”
顾云湘笑着,走了过来。
……
顾允殊又休养了两天,精神好了不少,但却一直催着要去找顾爹。
顾云湘看他好得差不多了,想了想,也的确是时候出发了。
决定出发的前一天,顾云湘揣着聂聪给的五两银子出了门。
买了一斗米和两斤白面,又买了粮食屯到了空间里。
最后,拎着一块猪肉回了柯表姑家。
准备做顿丰盛的晚餐,向她辞行。
柯表姑一进门的时候,就闻到浓郁的香味,香的她下意识的就咽了一下口水。
顾云湘一转头就看到她了。
“表姑回来了,你先歇会儿,我再煮个汤就能吃饭了。”
柯表姑努力的移开视线,克制着板着脸。
“谁要吃你的饭,我自己做!”
“可我已经做了你的份了,你不吃,就只能扔了哦~”
柯表姑看了她两眼,背着手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嘀咕咕的。
“浪费什么浪费,中午吃不完,晚上不还能吃吗?小姑娘家家的,话都不会说。”
顾云湘听着她嘴硬心软的话语,笑了笑。
饭菜很快上桌,水蒸蛋、红烧肉,馋的顾云可直流口水。
“大姐,好香呀,我喜欢这里,奶不骂,二姐不打,还有好吃的,比我梦里还好吃。”
她嘴里的二姐,是二房的堂姐,比顾云湘小一岁,却是个张扬跋扈的。
看顾云可长得粉**嫩的,比她好看,就时常会去掐她。
小小的人儿哭着跑着去找顾云湘,原来的顾云湘是个爱哭软弱的,却还是替她去找二房的那丫头理论,结果吵了起来。
赵氏当即就甩了她一巴掌,打得她耳朵都出血了,躺在床上好些天才好起来。
小姑娘吓到了,从此后再不告状,被掐也是默默的哭两声。
到后来就干脆整日里待在房间里不出去。
如今没了赵氏,没了二姐,她性格也渐渐的变得开朗起来。
顾云湘心酸的同时,又很欣慰,她觉得让杨氏三人的日子变得好起来让她很有成就感。
可能,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吧。
“表姑,其实今天这顿饭,我是向你辞行的。”
“我们休养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出发去庆安府,找我爹了。”
柯表姑的筷子微微一僵,嘴硬道:“走就走吧!还有什么可说的!真是!”
只是话没说完,她的眼眶就红了……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顾云湘便带着一家子离开了。
柯表姑没出门送,她情绪不高,一直在房间里面待着。
等到院外连丁点声音都没有后,才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空荡荡的房子里,仿佛半点人气都没有,前两天还叽叽喳喳的孩童声音已经不见了。
柯表姑忍不住骂了一句:“走的这么利索,就没不舍得我?”
一回头,却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纸。
拿起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张菜谱,上面罗列了五六个这段时间她喜爱吃的菜色。
“这丫头……”柯表姑失笑。
“表姑!表姑!”
突然间,消失了好几天的聂聪闯进了门来,一脸焦急。
柯表姑被他吓了一跳:“刚走,怎么了?”
“嗐!出事儿了!”
与聂聪完美错过,顾云湘这边已经向着庆安府出发了。
庆安府和原先待的宣和府,都是没有闹灾的城镇。
但这两个地方中间,却是流民最凶的。
一路上,尽管顾云湘已经尽量掩藏,但那些遇到的人看着他们的眼神也都带着贪婪。
顾云湘只好在手上拿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故意涂上血迹。
谁敢近身,她都会对着那人露出嗜血凶残的笑,吓得不少人高马大的人落荒而逃。
就靠着这疯子一样的行为,他们磕磕绊绊的又走了一个月,才终于抵达了庆安府。
庆安府啊,终于到了。
“大姐,爹会在里面吗?”
城门下,顾允殊牵着顾云湘的手,小声的问。
顾云湘很平静的看着城墙,说道,“也许吧。”
“爹一定会在里面的,我知道。”
顾允殊小手紧了紧,十分坚定,“他和我们约好了的,不会食言的。”
顾云湘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这世道,想保命,难啊。
“走吧,问问怎么入城。”
城门紧闭,城门外的人却很多,一批一批的,有人甚至在外面搭了帐篷或者茅草屋住着了。
只是这么一眼看过去,一个个都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的。
顾云湘牵着小弟的手,杨氏背着顾云可跟在他们后面。
四人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面相也慈和的老大爷面前。
“大爷,我想请问一下,这城门什么时候开,怎么样才能入城?”
那大爷扭头看了她一眼,又陆续看过她身边的几个人,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摇摇头叹气。
“入啥城啊,这城门根本就不让人进,城里的那些个善人前些天还出来施粥,昨儿个也停了,城门就再也没开过了。想入城?”
他摆摆手,“别想了,别想喽。”
顾云湘微微的皱了皱眉,“多谢。”
她直起身,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心里也觉得入城的希望不大了。
“大姐,大姐。”
身边的顾允殊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其中一个方向说,“你看那是谁?”
顾云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到几个有些眼熟的人。
仔细的想了想,就从记忆当中翻出这几人的身份了——顾小姑一家。
顾老头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她爹顾长江和顾大姑,是原配所生。
顾大姑家里条件不错,就算流亡也能过得很好,所以就没跟他们一起上路。
至于二叔、三叔、四叔以及顾小姑,是续弦赵氏所出。
这一家子,除了顾四叔人真的很好之外,其余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尤其是这顾小姑顾秋月。
简直完美遗传了赵氏的尖酸刻薄,泼辣无耻。
大抵是感受到太过强烈的视线,顾秋月这会儿也扭过头看到了她们。
只一眼,她便皱起了眉头,很快扭过头去,假装不认识她们似的。
顾云湘轻嗤了一声,她也不想和她相认。
还是想想怎么入城吧。
然而,她想两不相识,相安无事,对方也不想如她的愿。
很快便有个小孩走过来,站在几人的面前微微抬着头,有些趾高气扬的说道,“我娘说了,让你们赶紧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就你们这副鬼样子,根本就不可能被放进城的。”
这小女孩是顾秋月的女儿,今年七岁。
因为家住镇上,从小就十分的有优越感。
尤其是在他们一家子面前,每次去顾家,看他们的眼神都十分的嫌弃。
她眼珠转了转,最后看向顾云湘,“不过要是你们求我呢,我还能考虑考虑带上你一个人。但是你要以我丫鬟的身份跟在我后面,给我端茶送水,从此以后好好的伺候我,这样我每天能给你半个粗面馒头。”
这后面的话显然是她自己加上去的,她早就想有个丫鬟跟前跟后了。
路上就碰到过有人卖儿卖女的,说得话可好听了,什么任打任骂给碗水喝就行了。
只是她爹娘说,现在买不合算,路上还要负责人家吃喝,等到了城里,就给她买。
现在可不就马上就进城了吗?
这还有个现成的。
顾云湘看着她得意洋洋的表情,默默的将放在袖子里的刀给拿了出来。
“来,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有些没听清楚。”
顾云湘比划着刀子,笑盈盈的看着对面的小丫头。
后者惊恐的看着那把刀,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你,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