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陕呗!
唐平,位于毛家湾公社最西端,距离公社有近20多里地。
时间已是三月下旬,陕北的黄土高原却不见一丝春天的气息,春寒料峭,北风呼啸。
此刻,向南坐在一小山坡上,上面上面一件黑色的袄子,衣角处破了道口子,都露出了棉絮,下面同样黑色的棉裤,脚下一双布鞋,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就这么坐在山坡上,双目无神的看着远方。
前头的景象,目光所及一片的灰褐色,山山峁峁,沟沟壑壑,连绵不绝,似盘亘在地上的一条条巨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没有一丝的绿意,灰灰蒙蒙,他此时的心境有如面前的景象,萧瑟、落寞、彷惶、却又无奈。
一阵冷风吹过,泛起一阵黄尘,吹打在脸上,睁不开眼,尘土进了嘴里,他“呸呸呸”吐了几口,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嘴里嘀咕叹气着,“怎么就来到这了呢?”
自己不就喝醉酒,睡了一宿,醒来竟穿越到了这个年代。
今天虽已是第三天,但这冷不丁的穿越到这个艰辛、苦难、激荡的年代,还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完全没有准备好。
上一世自己虽没有当什么大老板、有钱人,但好歹也是上过大学,毕了业在外企工作,每月工资上万,各项福利待遇也不差,工作轻松,年薪小有十五六万。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过得悠闲自在。
眼下呢?
别说上大学了,就是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叫向南,今年19都不到,却已在这边插队当知青有近六年时间,69年当时只有14的年龄,就从京城来此落户插队。
都算是老知青了!
近一米八的个子,身板却跟一电线杆差不多,面色枯黄,嘴唇发白,坐地上也是垮垮拉拉的,没点精气神,跟个小老头似的。
不是有什么烦心事、闹心事,全因肚子给饿的,早上就喝了碗玉米米糊糊,这会肚子早就空了,“咕咕咕……”叫个不停。
也不知自个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么惩罚他。唯一让他欣慰的,自己年轻了十几岁,还有后世虽是三十多的年纪,但还没有娶妻生子,本身又是孤儿,不会有太多牵绊和不舍。
“向南,吃饭了,赶紧下来!”
魂游天外之时,一道喊声从坡下传来,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给回一句,“知道了,马上下来!”
他起身,拍拍屁股下的尘土,一溜着下了坡,坡下站着一年轻男子,刘军,跟他年龄相仿,同样是京城来的知青,穿着打扮跟他一样,破旧脏兮兮的袄子,上面挂满了补丁,头上戴顶军绿色的雷.锋帽,双手藏在袖筒里,抖抖瑟瑟的,跟一地主老财似的。
向南打趣道:“我说大军,这都啥天了?身子骨有这么虚嘛?”说罢,上去拍了拍他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调侃着:“年轻人,悠着点,得懂得节制,不然等到了三四十的年纪,就后悔莫及了。”
刘军翻个白眼,无语道:“我说向南,你小子自从三天前从坡上滚下来翻沟里,昏迷醒来后,我怎么觉得跟变了个人似的呢?以前真的,不是我说你坏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沉默寡言的。
现在这嘴吧,嘚嘚嘚嘚的,跟个机关枪一样,尽说我听不懂的话,你有这气力,还是躺炕上好好歇歇,省点体力。
天天跑这坡上想干嘛?不会想不开,想跳崖吧?”
向南轻笑声,也没答话。
刘军催促着,“走吧,走吧,赶紧回去,大家伙都等着呢。”
两人回到住处,是一处窑洞,唐平一共有两个生产队,向南他给分在了一队,当初一起来此插队的知青,一共有12人,七男五女,之前都是在一起吃的大锅饭,后来男女分开吃了,什么原因他也不太知晓。
进了窑洞,外面今儿太阳挺大,里面却是昏暗暗的,这窑洞长有个十几米,宽四米左右,一面是一排的土炕,能睡下个四五人不成问题,七个就有些挤了。
所以,那靠近最里面的炕沿,给放了个大木箱,下面用木块和碎砖垫起跟炕齐平,铺上被褥给当床,他和刘军两人就睡那边。
再里头是个灶台,墙角地上放了一堆柴禾,长期做饭烟熏的缘故,边上墙面上都给熏得黑乎乎的,
两人进去时,另五个知青已围坐在炕桌上,见他们进来,同样京城来的知青王斌忙招呼道:“向南,你这又跑山坡上去了?赶紧,赶紧,上炕,就等你俩了,大家都饿死了。”
向南两人脱了鞋子,上了炕,七人围一炕桌有些挤,桌上食物还是跟昨儿一样,准确说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野菜团子、黑米糊糊、玉米糁子,粗涩难咽,食物进了喉咙跟被一厚砂纸给打磨了遍似的,他这吃了三天,味道如何根本不会去在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肚子填饱。
其他人都是狼吞虎咽,向南却是没动筷子,边上王斌嘴里嚼着食物,含糊着说,“怎么,不饿?赶紧吃啊,不然你那份,我们几个可都给吃了”,给递过来个野菜团子给他。
向南轻叹声,给接过,表情跟吃中药般,皱眉吃起来。
坐他对面的柳国庆,七人里面他最大,今年都26了,人长的白白净净,戴着副眼镜,跟他们几个邋里邋遢的衣着不同,人虽也是破旧棉衣,但可能跟个人习惯有关,比较讲究卫生、穿着。
头发也是梳的一丝不苟,跟一教书先生般,温文尔雅,很有气质。
见其闷闷不乐的模样,说道:“老柳,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事了,这闷闷不乐的。”
柳国庆脸上笑了笑,轻摇下头,表示没什么。
王斌给打趣道:“向南,这你不明知故问嘛?老柳啊,他在想念他的婆姨呢……话说也是啊,这文娟姐也有好几天没来咱这了。
老柳,你不会跟你媳妇吵架了吧?”
柳国庆面薄,脸一下就红了,“斌子,你可别胡说,人文娟还是黄花大闺女,什么我媳妇,可不能乱讲,到时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王斌就要说话,说巧不巧,外面一道女人银铃般的嗓音响起,“国庆哥,你们在屋里嘛?”
柳国庆一听这声,愁眉的脸上一下露出笑容来,王斌哈哈笑起,“你看,你看,被我说中了吧?还不承认!老柳,我给你婆姨开门去。”忙下炕,穿了鞋,过去开了门。
外面一年龄二十左右的姑娘,一身灰色袄子,脑后梳一大麻花辫,又黑又粗,五官说不上多么精致,但模样也不差,没有江南水乡姑娘的水嫩肤白,面上皮肤透着健康的小麦色。
大大的眼睛,挺翘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嘴唇,个子也有一米六七八了,俏生生站在门口,很有少女的青春活力。
王斌见来人,笑着道:“文娟姐,你这可算来了,我们刚还念叨你呢,来来,赶紧进,我们柳哥为等你来,这几天都茶不思饭不香呢,呵呵!”
张文娟一听,脸有些红,屋里也传来了柳国庆的羞恼声,“斌子,你胡说什么?不要乱讲……”
张文娟进了窑洞,跟几人有些羞怯的打声招呼,从手上提些的篮子里,上面一块粗布掀开,是一个大脸盆,过来给端到了炕桌上,他们几人探头往里一瞧。
哎呦!
竟然是盆酸菜炖粉条,上面还能见点肉沫子,一个个都是直咽口水,两眼放光,这要在黑天,估计都能泛出绿光来。
向南道:“文娟姐,张支书是不是路上捡金元宝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这么奢侈呢?”
张文娟掩嘴笑起,道:“我爹才没捡什么金元宝,就是昨儿去了趟县城,我爹他给买回来的,这刚做好的,你们趁热吃,一会就要凉了……”
说罢,偷摸的瞥了眼炕上的柳国庆,含羞道:“国庆哥,你……你也吃!”
“啊,哦,哦!”
柳国庆比她还要不好意思,忙点头应着,其他人这会也没闲心管这些,眼珠子直盯桌上的酸菜炖粉条,这眼眶要大一些,眼珠子都能给掉出来。
筷子一抓,往盆里夹粉条给扒拉进自个碗里,埋头就是造,除了吸溜“呼哧!呼哧!”声。
窑洞里一片‘安静’!
不到五分钟,这一大脸盆的酸菜粉条,就给他们吃完了,一滴都不剩,盆底干净的就跟拿抹布擦洗过一样,就这样,几人吃完都是吧唧着嘴,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模样。
没办法,一年里也就过年那几天能见着点荤的,实在是太馋人了。
刘军这时拍腿作痛心状,“哎呀,你们呐真是,只顾自己享乐,怎么能忘了和我们一同下乡插队,并肩作战的亲人、战友们呢?你们别忘了,之前女知青那边可是给咱送过白面馍馍,唉……惭愧啊!”
摇头晃脑,叹息怅然!
向南虽来才三天,但脑子里已是接收了属于原来那个‘向南’过去的所有记忆,知道这家伙的性子,开朗、活泼,爱玩闹。
拍下他肩膀,也给打趣道:“你刘军同志既然这么有志气,刚为什么就你吃的最多?好家伙!刚这筷子扒拉,嘴里嚼的速度,都快赶上咱生产队养的那几头猪了。”
“哈哈哈……”
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张文娟也是跟着笑起,说道:“大军,那边你不用担心,刚我也给送去一些!”
“哦,那就好,那就好!”
刘军颔首,一脸欣慰,要把戏演到底。
张文娟收了那脸盆,就要离去,柳国庆下了炕去送她,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窑洞,很有默契,过了五六分钟柳国庆回来了,那嘴角微勾起的弧度,眉角微扬,显然心情不错。
柳国庆坐到炕边,另一知青杨万春凑上来,挺严肃说道:“老柳,你真打算这一辈子留陕呗,留唐平了?不打算回去了?”
坐边上的知青许亚军说道:“万春,咱得回的去才行啊,户口都落这了,严格意义上来讲,咱们现在都不是京城人了,地地道道的陕呗农民。
我看挺好的,老柳都26了,这文娟姐好像也有二十三四了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有情我有意,我看呐,等时机成熟,老柳!你就去支书家提亲去吧,我们几个到时一定给你好好捧场,绝不掉面。”
大家伙都是附和着。
柳国庆脸又红了,他扶了扶眼镜,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没有搭话,脸上挂着几分憨憨的笑容!
……
时间转眼来到四月,一年一度的春耕春种开始了,也是最繁忙、劳碌的时节,根本没有时间让向南他来惆怅、缅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每天一大早天不亮,外头还是灰蒙蒙的,就得出门上山干活了,帮工的、犁地的、抓粪的、点籽的、牵牲口、各有分工,扛着农具、种子,浩浩荡荡的来到田里。
到了地头,把农具往牲口上一套,安排帮工的牵住牲口,犁地的把鞭子一甩,一声呦喝,牲口轰隆隆的迈开步伐,犁在地里发出破土的声响,沉寂了一个冬季的泥土气息,猛的扑面而来。
像这些活不管男女都得上,而且他们这边的几个女知青,干起活来,那叫一个干净利索,一点不比他们男的差,胜尤过之。
那句话怎么讲来着?
妇女能顶半边天,眼下的此番此景是最好的写照。
中午饭也是在田里头解决,他们几个知青边干着地里活,边眼巴巴的望着来时的那条山路的尽头处,跟盼星星盼月亮般,期盼着送饭的人赶紧过来。
千呼万唤!
终于是看到了那道人影,那人远远就对他们喊道:“吃饭了,吃饭了,大家先歇一歇!”
向南发誓,这是他忙碌这么些天,最想听到,也是最幸福的时刻。
把手里的镢头、铁揪等农具放到一边,一个个都是兴奋得跑过去迎人,中午吃的是黑乎乎的糜子饼,这玩应又叫‘黄米’,学名叫“黍”,软糜子的穗很有用,可以捆绑扫帚,扫炕、扫磨,成为婆姨们手里的物件。
粗粮,粗砺难咽!
不过这会向南瘫坐在田埂上,狼吞虎咽,吃的比谁都凶,几大口就把一饼子吃完了,手心上残留的些许碎末,也给舔的干净。
把饼子吃进肚,又猛灌了几口水,他这才觉得肚里稍有些充实的感觉,人舒服了些,至于吃饱?是不可能的,他来到这边这些天,就不知道‘饱’是什么感觉。
想想后世那些厌食症、没胃口、焦虑症、无病呻.吟的各类毛病,他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花钱吃药,来这干上半个月,什么毛病那就都解决了。他现在最期盼的,就是面前能有碗香喷喷的的白米饭,无需任何的菜,能吃下一大脸盆。
“哎,向南!”
坐他边上的刘军看着远处,张文娟给柳国庆贴心倒水的场景,眼里都是羡慕,叹口气道:“还是老柳幸福啊,有个婆姨伺候着,你看看咱俩,唉……难不成咱真要一辈子待这了嘛?”
“怎么,羡慕了?”向南一笑,指了指不远处那五个女知青坐的地儿,“有这功夫唉声叹气,还不如拿出点实际行动出来。”
刘军抬眼看去,那五个女知青也坐田埂旁,说说笑笑,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给些枯燥乏味、艰辛苦难的时光,带来些许的慰藉。
说道道:“向南,你也别说我,你有胆量跟那几位去套近乎嘛?咱呐跟她们一样,虽都是京城来的,但家庭关系、背景都是有区别的,尤其那沈馨,听说家里老爷子是位副师长,可是大院里的孩子,咱这种平头小老百姓,哪会看得上。”
向南没有答话,看着那被人簇拥在当中的姑娘,沈馨,年龄跟他相仿,瓜子形的脸蛋,弯弯的柳眉,挺翘的玉鼻,红嫩的嘴唇,一笑起来,两边咋现起两个迷人的酒窝,特别的有感染力。
那明媚的笑容,真是酒不自醉人自醉。
在整个唐平大队的女知青里面,论相貌、身段绝对是第一的,队里不少未娶婆姨的本地社员,还有他们这些男知青,都把她当作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暗恋对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也仅限于此,在这种饭都吃不饱,男女关系保守的年代,就是真有想法,也只会将它埋藏在自个心里深处,
两人闲聊没几句,大队支书张水根,也就是张文娟的父亲,朝这边喊来,“哎,向南,刘军,你俩吃完赶紧过来刨土,别偷懒啊!”
两人只能从地上给爬起来,叹口气,慢吞吞的走了过去,又得开始干活了。
下午这镢头、铁揪还没抡几下呢,肚子里吃的那点饼子已是消化个干净,不是肠胃有多好,实在是这劳动强度太大,顿时感觉头晕眼花,酸软无力,腿儿跟着发颤,只能咬着牙干了。
白天四五点出来,一直干到日落西山才回来,回到窑洞里,他们几人齐齐瘫在了炕上,身上脏衣服裤子也不脱,就那么躺着,饿的前胸贴后背,不想动弹一根脚指头。
几人都不愿起来做饭,有一刻甚至想着,就这么一觉睡过去就好了。
就这么躺了一个多小时,外头天已经漆黑了,他们七人还是没有一个动弹,不过很快‘救星’来了,还是张文娟进了窑洞,帮他们烧火做饭,柳国庆下炕过去帮着烧火拉风箱。
向南他们几人嘴也甜的很,一口一个谢谢文娟姐,谢谢老柳的,还开玩笑问两人什么时候把婚礼办了,张文娟脸羞的通红,然后偷摸看眼柳国庆,柳国庆坐在灶台边,对她挠着头嘿嘿一笑,眼里满是温馨。
吃完晚饭,大家早早上了炕,没有电的世界,更不会有手机、电视、电脑这些娱乐消遣活动了。
向南双手枕在脑后,这会却是没了睡意,双目空洞无神的看着头上被烟熏黑的土墙, 物质上的匮乏,精神上的空虚,如置身在寒风刺骨的黑夜中,看不清前方的路,漫无目的,不知人生的出路在何方。
他觉得自己作为重生人士,应该做点什么,凭着对于未来的超前认知,怎么也能干出番事业来。
只是现实是残酷的,别说什么大事业了,现在他最迫切、期盼的就是能够吃饱饭,荤菜什么猪肉、羊肉不奢望,能填饱肚子就好,感受下吃饱,肚子胀是啥滋味。
可就这最‘简单’的温饱,眼下却是难于登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又是一天的劳累工作,下午回到住处时,支书张水根过来,说队里自己粪坑池里的粪不够了,浇庄稼地不够用,庄稼浇不满,可是要影响收成,明儿抽出三人来,去县城掏粪。
人员让他们自己来决定,说完就离开了。
窑洞里一下就炸开锅了,这可是个好差事,比在地里头刨土、犁地要轻松不少,就是一美差。
一个个都喊着要去,最后七人同意抽签来决定,向南运气不错,给抽到了,还有柳国庆和刘军两人,当晚睡他边上的刘军兴奋得都睡不着,他有些无奈和好笑,不就去县城掏粪嘛。
至于这么happy?
第二天一早,向南跟去山上干活的一块起来,唐平离县城足有三十多里地,这要不赶早去,怕是晚上都回不来。
刘军去了牛棚把队里唯一的一头老黄牛给赶了出来,向南和柳国庆把粪桶、粪勺、扁担、扫帚等工具,装到后面的牛板车上,为了能坐到上面舒服些,两人又给抱了些草垛子给铺了铺,刘军坐前头赶着牛车,他俩就坐后面,斜靠着草垛子。
刘军手里鞭一甩,前头老黄牛慢慢的往前走去,它脖子上挂个铃铛,“当啷!当啷!”很有节奏。
哎呦!向南两人坐后头,那叫一个美啊,此时天蒙蒙亮,天上甚至还能见着几颗不是很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天气不冷不热,出行最好的时节。
这边刚出去没几步,后面一道女声脆生生响起,“哎,刘军等我一会,我跟你们一块去。”
刘军勒住牛绳,转过身来,坐后面的向南、柳国庆两人也是坐起来,只见沈馨一身军绿装,脑后给梳成俩大麻花辫,朝这边小跑着过来,到了跟前,气息微喘,“等……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去县城。”
刘军见了沈馨,脸都红了,说话变得吱唔起来,“沈……沈馨,你也去县城?这咱……咱支书他同意了嘛,不然……”说话都结巴,向南听着心里觉得好笑,这家伙平日里没少跟他吹嘘、显摆,该怎么怎么哄女孩子开心,讨姑娘欢心。
还真以为是花丛老手,今儿一见,敢情是纸上谈兵,一纯情小处.男,还讨欢心,你先把话给我拎清楚了。
沈馨落落大方,笑着道:“你放心好了,我跟支书说过了,他同意了。”
“你……你跟我们掏粪去?”
没等沈馨开口,向南从牛车上下来,给打趣道:“我说刘军同志,你这昨儿是没睡好吧?竟说糊话呢,你看沈馨这一身穿的,刚我这冷不丁一瞧,还以为来了个什么大明星呢,你说这能去跟咱掏粪嘛?
嗯……我估计是去县城给家里发电报,或打电话什么的吧?”
沈馨看着面前的向南,微怔,对于这一向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男知青,这会在她面前侃侃而谈,没有一丝的负担,有些诧异,微点头,“我家里有点事,这不你们去县城掏粪,正好跟着一起去,给你们添麻烦了啊,呵呵。”
刘军、柳国庆两人忙摆手表示没什么,多少有些腼腆,向南他在后世时,毕业后摸爬滚打,销售、房产中介、物业维修、甚至工地扛包搬砖都干过,别的没学会,这口才算是练出来些。
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也差不了多少。
大咧咧说道:“沈馨,这话就见外了,咱都京城一块过来的知青,分在一个队里,都是缘分,一家人不说两家人,来来,上车,咱得早点出发,这离县城可不近。”
向南又跳上后板车上,转身要去拉她,沈馨伸出手来,向南给她拉上来,触之温润,柔若无骨,这是他能体会到的感觉。
沈馨甜甜声,“谢谢!”
向南坐在中间位置,左边柳国庆,右边沈馨,刘军再次挥舞鞭子,牛板车“当啷!当啷”的上路了。
一路颠簸不停,向南这坐了会就直接靠上草垛子,这样能舒服些,柳国庆和沈馨两人,都是有些拘谨,腰杆坐的笔直,向南见样,也随两人,双手抱胸,闭眼假寐起来。
过了会,只觉鼻前有淡淡的幽香飘过,夹带着洗发香波的味道,睁开眼,就见沈馨身子靠在草垛边,没了之前的一本正经,柳国庆也是如此。
他心里不由一笑,沈馨似察觉向南的表情,俏脸微红,嘴里嗫嚅着说道:“向南,我能问你个问题嘛?”
“你说!”
“我要说了,你别生气啊!”
“不会!”向南面带微笑。
““我们这一批知青,来到唐平生产队,也有四五年了,你给我们的感觉就是沉迷寡言、闷闷不乐的,也不大融进我们这一集体”,沈馨道:“说实话,你们男知青我不知道,我们几个女知青,对你印象不大好,感觉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活力。
不过呢,这段时间你又突然变得……”她没有说下去,“是有什么原因嘛?”
女人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向南摇头一笑,“哪有什么原因,时间在慢慢的流逝,人当然也是会变的,可能这几年的磨砺、艰辛,很多事情给想通了。
人活一世,岁月匆匆,咱来到这贫瘠、苦难的黄土高原,已经够悲凉了,要是再给自己找事,这不是嫌自个还不够闹心。
快乐是一天,悲伤也是一天,所以啊,我肯定选择快乐、洒脱的一天,我又不傻,对吧?呵呵!”他朝着边上的姑娘微微一笑。
沈馨面色微红,点下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了。其实也不用这么悲观,现在上面政策放开不少,以后招工、推荐上大学、招兵,大家都有机会的。”
向南面上轻点头,没有回应,心道机会是有,但不是准备给他们这些没关系、没背景的小老百姓的。
他不想说破,省的到时气氛尴尬几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也渐渐讲起来,四月中旬的天,一冬季灰褐色的黄土高原,如今远处那沟沟壑壑的山上、沟里,都是有了春意盎然的绿意。
四人坐在牛车上,心情都很不错,沈馨嘴里忍不住的哼着,“春天里来么百花香,知识青年下了乡,立志接受那再教育呀……”
这歌向南从没听过,话题聊开了,刘军和柳国庆放开不少,刘军转过身来道:“沈馨,你唱的可真好听,以前在京城时去剧院看那些专业演员舞蹈、唱歌,感觉比她们都要好。”
沈馨笑起,“我可不敢跟她们比,就是没事瞎唱的,刘军,不然你也来一个……?”
“我……我可不会!”刘军忙摆着手,“我这五音不全的,别吓着你们。”
“来嘛!”
美人相邀,盛情难却,刘军“嗯,嗯……”清了几口嗓子,唱起来,几乎是嘶吼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这歌向南他肯定听过!
柳国庆拗不过他们几人,也给唱了一首——红梅赞!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封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
唱的一板一眼,颇有气势,有几分大家的风范,一曲唱完,向南三人都是拍手叫好。
“向南,该你了!”沈馨转过身,对他道。
向南摇摇头,“我就算了,我真不会唱。”他倒不是谦虚,这年代的歌曲他哪里会啊。
“就随便唱一下,大家伙高兴,又不是参加什么比赛,快点的。”
“就是,向南,别墨迹,拿出点男人样!”刘军也是催促着。
他心里苦笑,这不唱是不行了,他脑子里搜刮了下自己能记起的歌曲,说道:“那我就唱首黄土高坡吧,唱的不好,伤了几位的耳朵,可别怨我啊。”给打趣着。
“黄土高坡?”
刘军怔下,“没听说过啊,向南,这不会是你自个编的吧?”
他笑笑没说话,“嗯,嗯……”也是清下嗓子,扯着嗓子唱起来,“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过……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这歌节奏较快,曲风轻快,又带有这年代还未有的些许摇滚范,一唱起就能让人随之跟着轻哼起来,向南唱完,沈馨三人目光都是朝他齐齐看来,有些发愣。
他摸摸自个脸颊,没脏东西啊,“咋了,这是?”
沈馨回过未来,嘴里还再品着刚的歌词,“我在住在黄土高坡……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越品越觉得有味,有深意,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向南,这黄土高坡我从来没听过,这是你自己编的?”
向南摇头,“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能力,前几年偶然听别人唱起过,就给记住了。”他这随口胡诌着。
“是谁?”沈馨追问道。
“这我哪记得住。”
沈馨眼神有些狐疑,“等我们回去了,你能把歌词给抄下来,送我一份嘛?我觉得很好听。”
“这有什么不可以”,向南道:“回去的,我给你抄份。”
一句欢声笑语,时间过得也快,到县城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沈馨要去邮局办事,和他们分开了,说好下午在这边汇合,他们三人则赶着牛车往县城的各公共厕所奔去。
路上,刘军作为‘老一辈’的掏粪工,讲解着他的掏粪心得,“向南,老柳,外面的那些公共厕所咱就别去了,那都是被附近的生产队给承包了,上次我和张支书,还有王斌过来,差点没跟他们干起来,而且上面都加盖了锁,不好搞。
像县人民医院,用水多,粪池里清汤寡水,肥效不高,还有什么县银行、文化馆等呢,里面职工少,粪源不足,估计还不够咱这装两桶的……”
这位侃侃而谈,向南听得稀奇,他刚穿越过来没多久,以往也没经历过这些,掏个粪而已,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道道。
这位还真是一‘粪霸’!
听他说完,便道:“那你说咱去哪里掏?”
刘军嘴角扯起一弧度,几分得意道:“去县粮站啊,你们想想,粮站职工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缺吃的,这吃得多,自然拉的也就多。
还有这隔三差五就有农民排队来送公粮,这人来人往,农民早上吃的南瓜红薯、玉米馍馍、饼子什么,这玩应消化也快,肩挑重担走二三十里山路,到了地儿肯定得解手上厕所,粮站里几十个坑位都不够用的。
里面的粪,那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质量还上乘。”
向南听着好笑,不知情的,以为在讲什么宝贝,好东西呢。
有这么一位好向导,三人直扑县粮站去,他们这算是偷摸来掏粪的,肯定不能走大门,给绕到粮站的后面,粮站的后墙是大红砖给垒起来的,都有一米八高,不过它上面部分是那种镂空垒起,手一攀上,在脚一蹬,很容易爬上去。
牛车赶到墙下,给栓住,向南和刘军先爬上墙头,下面柳国庆把粪桶给递上来,两人接过给放到另一边,完了三人再爬下墙,进了粮站里面,刘军知道路,三人提着粪桶猫着身跟做贼般,去了厕所。
掏粪要从厕所后面一个两尺高的洞里钻进去,刘军在前头,向南他提着粪桶跟在后面,浓郁的氨气刺鼻味,没把他给熏一跟头,感觉都不能呼吸了,跟毒气没啥两样。
粪坑底下光线昏暗,抬头看去,上面的一个个坑位像一天窗般,光线从顶上照射下来,向南这一刻只觉有些恍惚,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穿越到这年代,完了搁粪坑底下掏粪呢?
他把粪桶放到一边,落脚的地将将能放下一个,边上就是浑浊的粪池了,刘军拿个粪勺弯腰小心的一瓢一瓢给舀着,可得留神,不然一不小心滑进粪池里,那就乐呵了。
刘军舀着粪,见向南捂鼻恶心样,笑起,“怎么,嫌臭啊?你得想想到时浇地里,庄稼长肥了,那可都是香喷喷的白面馍馍……”说着,还不忘吧唧下嘴,一副馋样。
向南无语了,真怕这货一激动,把粪勺给灌上一口。
两人正说着呢,他余光一瞥,只见头顶坑位上出现一白花花的玩应,光线有些刺眼,待看清,竟是一白花花的屁股,眼瞅着就要下黄金落两人头上,他忙喊叫声,“哎,下面在掏粪呢,去别的坑位!”
上面蹲坑的也给吓一跳,都是一激灵,裤子一提,跑远处的坑位去了。
虚惊一场!
装完一桶,两人给各提一边来到洞口下,抓住两边耳桶,使出吃奶的劲往上送,那桶边都快凑到他的嘴前了,这滋味简直了,心里想着,这种‘好事’,下回打死也不来了。
两人往上送,柳国庆在上面拉,这才把粪桶有个五六十斤给拉上去,完了再装另一桶,搁下面待了半个多小时,上来时感觉这鼻子都失灵了,除了屎味,再闻不到其它味道。
用扁担扛着俩粪桶,一路晃荡的来到墙根下,刘军就要攀墙头上去,身后一道喊声突然响起,“哎,你们干嘛呢?下来,给我下来!”
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心道完了,被人抓包了。
来人是一五十多岁的男子,面庞黝黑,两鬓也已斑白,这人他们认识,就是粮站正门口的看门大爷。
大爷来到他们面前,看了眼三人的穿着打扮,边上装得满满的两粪桶,哼声,“你们是花桥公社的吧?不是说了,让你们礼拜六天来,上班时间来掏粪,不是影响别人嘛。”
刘军怔下,“师傅,那个我们不是……”
向南忙打断,接过话,“啊,对对,师傅,我们是花桥公社的,今天是这样,生产队里的牛车刚好空闲着,所以想着趁空过来拉粪,我们知道今儿粮站上班,所以没敢打扰,都是从这后面翻墙过来的。
师傅,对不住了啊,下次一定注意。”
大爷见向南说的挺有礼貌,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点下头,“嗯,下次可得注意。去把牛车赶过来,从大门走吧,这一桶五六十斤,你们怎么翻过墙。”
向南高兴,忙点头道谢,让老柳去把牛车给赶过来,过了会,装上后面板车,上面用草垛给铺上层,完了用盖子给盖住,不让粪给荡出来,赶着牛车出了粮站。
找了个阴凉地儿,把家里带出来的口粮,还是糜子饼就着咸菜罐头,算是解决了午饭,看看时间还早,向南提议去县城逛逛,他主要是想着看看有没什么赚钱的法子,好歹也是重生人士,前世重生小说看过不少,这主角哪个不是牛.逼哄哄,吊炸天。
亿万富豪,世界首富,吃香喝辣,妻妾成群,这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是刨土、掏粪、吃糠咽菜呢?不合逻辑,不合常理,更是给众穿越人士丢脸呐。
好不容易来到县城,虽没想好有什么发家致富的好点子,但怎么也得去转一转再说。
因为要看着牛车,柳国庆他留下了,向南和刘军结伴逛荡去了,县城不大,就一条主街,马路上多是驴车、马车、人力板车多,自行车也不少,四个轮的小轿车一辆没看着。
正值饭点,街道两边的店铺面食店、国营饭馆、包子铺等食客不少,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两人直咽口水,却只能干瞪眼,兜里连个响的子儿都没有,比脸还干净。
他们在地里干活,每天挣的工分折算成钱也就几毛钱,累死累活干到年底能有个一两百,剔除自己的口粮,杂七杂八的费用、花销,能剩个几十块钱算不错了。
有些甚至还倒欠队里的。
两人一路走马观花,半个来小时,就把县城的主街给逛完了,掉头往回走,说巧不巧,就看到前面沈馨从边上的邮局出来,两人忙走过去,给打招呼。
沈馨说道:“你们不是掏粪去了嘛?已经好了?”
向南点头,“好不容易来趟县城,不能白来一趟,到这边来转转。你事情办好了?”
沈馨嗯了一声,看他们两人两手空空,有些窘迫的模样,一笑道:“我请你们吃饭吧,你们想吃什么?”
刘军忙摆手,“沈馨,不用了,我们刚吃了带的干粮,再说哪能让你一女的请客,可吃不下。”
沈馨玉鼻一揪,嘟起嘴,有些可爱,“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能请男的吃饭了?刘军同学,你这是对妇女的歧视。”
向南插话道:“沈馨同学,你误会了,刘军是不想让你破费,毕竟大家都不富裕……”
“请你们吃一顿饭的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那多不好意思”,向南还是客气着,接下来,却陡然来一句,“那咱就去前面的那小饭馆搓一顿,如何?”
“啊?”
这弯转的急,沈馨一时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噗呲”声笑了出来,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人,真是……”她都不知道该说点啥了。
向南嘿嘿笑道:“美女盛情相邀,不能驳了面子,对吧,呵呵!”
沈馨那白嫩的华瓜子脸“唰”一下就红了,都不敢看他,吱唔道:“那……那咱就去那饭馆吃吧。”说罢,率先朝前头走去,身形有些慌张。
刘军对向南竖起大拇指,无比崇拜,“向南,我得叫你声南哥了,你牛!”
向南拍拍手,轻笑声,跟了上去。
三人到了饭馆,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穿着白大褂的服务员送上菜单,沈馨把菜单递给他俩,“你们来点!”
向南给推了回去,“我和刘军都没什么忌口的,你来点,按你喜欢的来。”
“对对,我俩什么都能吃!”刘军附和着。
“那好吧!”沈馨收回菜单,给点了几个,然后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服务员记下,说道:“需要一斤八两粮票!”
沈馨从兜里取出一手帕,给打开,里面是一沓花花绿绿的各种票子,给拿出一张递过去,服务员接了,然后离开了。
沈馨把手帕给包好,放回兜里。
向南打趣着,“敢情还是位富婆,今儿我和大军沾了你的光,可是有口福了。”
沈馨剐他眼,“什么富婆,这么难听,这我家里刚给我寄过来的。”
他点下头,知道这位家庭不一般,也没多说。
等了会,饭菜上桌,白面馍馍、红烧鱼块、干炸里脊、一大盆的猪肉炖粉条,全是硬菜,向南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一顿怕是要花个两三块钱。
见两人愣着,沈馨拿起筷子催促着,“吃啊,怎么不吃了?”
刘军挠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沈馨,这也太让你破费了,这顿饭怕是要三四块钱吧?”
沈馨笑着道:“花都花了,我这后悔也没用了,赶紧的,趁热吃。”
向南口里直泛清水,这肉的味道实在馋人,不再矫情,拿起个白面塞到刘军手里,“大军,吃吧,这是人沈馨同学一片心意,可不能辜负了。”
完了又拿起一个,递给沈馨,最后自己拿起一个,张嘴就是一大口,大半个馍进了嘴里,夹了块猪肉进嘴里,大口吃起来,白面的细腻、猪肉的香味,裹在一起,口腔里弥漫着感动、幸福的滋味。
他眼泪差点没掉出来,从没觉得原来猪肉能这么的好吃。
他和刘军各吃了俩馍,吃了几块猪肉,便放下了筷子,沈馨道:“怎么不吃了?不和胃口?”
向南摇头道:“我和大军在这吃香喝辣,老柳还在那守着牛车,家里头都还在地里头干活,一会打包,给他们带些回去,也尝个鲜。”
沈馨有些感动,“一会我再要点带回去,这些你们吃吧,没事的。”
向南两人都摇头,让一女的请客已经够没面了,这再得寸进尺,脸得多大?
“还是算了,你点了这么些,拿回去分分也能吃上一口”,向南道:“你家里钱给你寄过来,肯定也不容易,自己攒着些,以防不时之需。”
沈馨没再坚持,“那好吧!”
吃完饭,把饭菜打包,三人出了饭馆,和柳国庆去汇合,时间也已是下午快一点了,得抓紧往回走,不然等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也不安全。
来时空车,现在多了俩装满的粪桶,加了一百多斤的量,这再算上他们四人,得有五六百斤,三十多里的路,不得累死这头老黄牛,这可是地里头犁地的‘好手’,可不能给累出毛病来。
刘军还是在前头赶车,沈馨坐后面,他和老柳就只能两条腿走路了,中途呢三人换着坐坐,一路顺利,没有什么意外,到了唐平时,天刚有些擦黑,不算太晚,把粪桶卸下放到一旁,明儿一早再去浇地里去。
“沈馨,这报纸我能拿回去看嘛?”
向南看着板车草垛上放着的几份报纸,说道。
“你拿去好了,我都看完了!”沈馨说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赶一天路了,也早点休息,再见!”
“好!再见!”
“再见!”
两人跟沈馨道别,其实两边住的都不远,女知青的窑洞就在前面一些,走路也就三四分钟。
刘军望着前面离去的背影,嘴里感慨这,“哎,要是天天能跟沈馨在一起,就是让我在这待一辈子,那也值了!”
向南笑道:“你不天天跟人在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有什么难的。”
刘军撇撇嘴,“这能跟今儿一样嘛,平常都累得跟孙子似的,哪有今儿这般闲情雅致,唱唱歌,吃吃饭,人生无撼!
哎,向南,话说回来,你有没注意到……”
“什么?”
“我觉得人沈馨对你有点意思呢,你发觉没?”
向南扭头看着刘军,轻笑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人沈馨怎么个对我有意思?”
刘军摇下头,“说不太清,我感觉而已,真的,你小子努努力,没准有机会!”
话音刚落,他拿报纸打这家伙一脑瓜,没好气,“屁感觉!咱就别做白日梦了,赶紧把牛车赶回牛棚去,给喂些草,这老黄牛也是累一天了,这要明儿趴窝了,支书非得找咱问罪。”
说完,自个便往前面窑洞去,刘军牵着缰绳往牛棚方向走去。
从县城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回味下那美味的猪肉炖粉条,又是得重新投入到忙碌辛劳的春耕春播当中去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不光对于向南,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知青,都是一种煎熬,从身体到心灵,从物质到精神,双重的击打和折磨,别看平时一个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样,但向南看得出来,那只是内心彷惶、无助、甚至绝望后的强颜欢笑。
不想在别人面前看到自己伤心、悲凉的一面。
这让他不由想起后世电影“功夫”当中的一个片段,星爷抢了儿时女伴的钱财,跑上电车,对着那在后面紧追的女伴,肆无忌惮近乎癫狂的疯笑、傻笑,肢体动作夸张,表情浮夸。
“哈哈哈!哈哈哈……”
透尽背后的心酸和无奈!
可能就是眼下最真实的写照!
到了四月末,春耕春播终是告一段落,终于能稍歇口气了,但也是仅仅几天而已,因为到了五月,去年八九月种下的小麦,马上就要收割了,到时又有得忙了。
昨晚下了一场雨,地上都湿透了,今儿支书一早来通知,不用下地了,休息一天,窑洞里顿时一个个欢呼着。
张支书今年快有五十了,张文娟其实是他的二闺女,上面还有个大儿子,只是在七八岁时下水给淹死了。
典型的陕呗老汉装扮,头上扎着白羊肚子手巾,以巾代帽,冬御寒夏遮阳,擦汗尘洗脸,一巾多用。
上面灰色的夹袄,下面同样灰色的土布料裤子,脚下一双千层底布鞋,右手抓着一铜黄的旱烟锅,时间有些长久,上面漆色掉了不少。
张支书用旱烟锅敲了敲门窗,摇头道:“你们这些娃子呦,不上地里干活就这么高兴?这不干活可挣不到工分,高兴个啥!”
大家伙才不在乎这点工分,依旧嘻嘻哈哈,跟过大年般高兴。
待支书走了,有的准备去村里头溜达溜达,有的就是直接蒙头再次睡觉了,难得能睡个懒觉。
“哎,向南!”
王斌见向南趴在大木箱的炕上,拿着笔写写画画,说道:“今儿怎么不去山坡上感慨下人生了?你这几天,我看你晚上睡觉了还再写,写啥呢?这么认真,不会是给哪位女知青的情书吧?呵呵!”
其他没出去的几人,也是跟着起哄!
向南毫不在意,‘承认’道:“斌子,让你猜对了,我就是要给女知青写情书,到时还得麻烦你帮我给转递一下,好吧?呵呵!”
“嘿!”
王斌叫一声,“你别激我啊,你有胆子写,我也豁出去给你送过去,怎么样?怕了吧!”
向南笑笑,没有回答,继续埋头写起来,让他们自己玩闹,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停下笔抬头时,除了两个补觉的,窑洞里也没个人了。
他从大木箱从爬起,伸个懒腰,下了床,穿好鞋子到了外面,难得的下了场春雨,外面空气格外的清新,闲着没事,朝着村外的土路上走去,春意盎然,远处不知名的树上,枝叶翠绿,鸟儿不时飞进飞出,“叽叽喳喳”,别有一番景象。
“哎呀!”
一声女人的惊叫声,伴随着“哐当!”似木桶什么给翻倒了,向南听得声,忙跑到前头那山坡的拐角处,朝右边一看,只见沈馨一身灰色布衣,瘫坐在地上,地上不远处滚落着一水桶,水渍洒了一地。
他忙跑过去,把人给扶起,“没事吧?有没伤哪里?”
沈馨摇摇头,“没事,不小心滑倒了。向南,谢谢啊!”
向南道:“怎么就你自己来打水?昨晚刚下过雨,这地面滑着呢,别给掉沟里去。”
沈馨叹口气,拍了拍衣服上沾的泥土,道:“今儿轮到我打水,水缸里没水了,一会还等着做饭呢,不打还能怎么办。”
向南走过去把水桶拿起,“你回去歇着吧,我给你去打。”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还是我自己来……”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向南打断,“上次你请我和刘军吃饭,我们可跟你客气,挑桶水而已,没什么大事。”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沈馨上前来,“过去得二十来分钟,到时用棍子两人前后给提着,能轻松些。”
“行!”
向南没反对,他提着空桶,沈馨站边上,两人朝前面的河沟慢悠悠走去。
桶里装满水,边上找根粗点的树杈子,穿过桶手柄,沈馨前面提着,他在后面跟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往回走去。
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话还是蛮有道理的。
从后面这么近距离的看着沈馨的背影,个子高挑,尤其那俩修长的腿茬子,跟一圆规似的,特显眼。
虽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裳,甚至是土气老旧,但掩盖不住那苗条的身段,走路时背后那绑成的麻花辫,一甩一甩的,别有番韵味。
他一时看的有些痴了!
“向南!”
沈馨突然转过身来,他这一脸的猪哥相被人姑娘瞧个正着,“啊?什么……”他几分慌乱,眼睛忙躲开,吱唔道。
沈馨见状,俏脸微红,那性唇微勾,说道:“咱们来到唐平也有几年了,好像你回家探亲的次数也就一两次,是不是跟家里人有什么矛盾啊?不想家嘛?”
向南轻摇下头,“想家,咱这大老远从京城跑来,到这片贫瘠、荒凉的黄土地上,人生地不熟,怎么会不想家。
不怕你笑话,刚来那段日子,自个天天躲被窝里抹眼泪。
只是想归想,现实却是残酷的,有时想着回去,兜里却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还得问家里爸妈要,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好意思。
我家里上面有大哥,二姐,下面还有个妹妹,我爸妈都没有正经工作,我爸在外面给人拉板车,我妈街道办的裁缝铺干点零活,赚点钱,补贴家用,日子过得困难。
你说我能去伸手问我爸妈要钱?
没别的原因,就是穷,没钱,两手空空回去也不好意思,干脆就不回了。”
“喔!”
沈馨乖巧应一声,她倒是第一次听向南讲他家里的事情,低眉说道:“那你今年准备回去嘛?”
“还早呢,到时再说”,他笑着道:“到时兜里要有钱,那没准就回去,呵呵!”
“嗯!”
沈馨点下头,“今年我也是要回去的……”说着,抬头看眼向南,低声道:“要是你也回,咱……咱一起,好嘛?”
向南怔下,也是点头,“当然可以了,有这么一大美人相陪,漫漫长路也不会觉得无聊,求之不得,呵呵。”
沈馨脸又红了,瞪他眼,“什么美女!我……我才不美。”羞答答的模样,可爱的很。
玉鼻一揪,哼道:“你这人,我以前怎么就没发觉,油腔滑调,口无遮拦,就会讨姑娘欢心,没点正经。”
向南耸耸肩,“我说的可都是事实,从不吹嘘,唐平两个生产队,下面社员谁不知道咱唐平的一枝花,就是你了。
在其位,就得谋其职,美人也是如此,就得受人夸,呵呵!”
“我……我说不过你!”
沈馨瓜子脸蛋愈发红润,转过身去,娇嗔道:“我不跟你说了,咱……咱快回吧。”
半个小时后,两人到了住处,向南帮着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里面,把桶放一边,拍了拍手,“那我走了!”
“嗯,谢谢啊,向南!”
沈馨把手里的几份报纸递过来,“这是前些天支书去公社时,帮我带回来的,我都看完了,你没事留着看吧。”
“好,谢了!”
他给接过,没矫情,“那我走了!”又跟那躲门边偷摸往这看的几个女知青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待向南离去,那几个女知青跑了出来,围到沈馨边上,一个脑后绑着一束马尾,五官挺精致的姑娘,开口质问道:“馨馨,老实交代,你这什么时候跟向南勾搭上的?快点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你知道我们几个的厉害呦!”
沈馨脸蛋红扑扑的,啐一口,“什么勾搭,这么难听,人家向南就是路上遇到,完了帮我提下水,其它什么事没有,你们一个个的不要这么八卦好不好?”
刚那束马尾的姑娘叫何晓琴,开口说道:“馨馨,我们可没八卦,是帮你把关呢,省得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们给骗了。
不过啊,说老实话,这向南长的还是蛮好看的,个子也高,就是瘦了点,性格嘛?嗯……以前跟个傻木头似的,现在这摔一跤,变得很健谈,风趣幽默。
我觉得吧,你俩这男才女貌,又有共同话题,很搭的一对呢,大家说是吧?”
其她几个都是发出善意的笑容。
沈馨给说的脸蛋一片酡红,说不过,那就只能动手了,去挠几人的胳肢窝,顿时闹作一团。
……
时间来到五月,山坡上的麦子已经成熟,放眼望去一片的金黄色,虽然还是站在这一片贫瘠的黄土地上,但给人的感觉却又是不一样。
微风徐来,金黄色的小麦似麦浪般随之摆动着,向南站在山坡上,看着前方的景色,却是想起李健和孙俪唱的那首——风吹麦浪!
嘴里轻哼起来,“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
当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吹向我脸庞,想起你轻柔的话语,曾打湿我眼眶,嗯……啦……嗯……啦……”
“真好听,这又是跟谁学的呢?”一道俏皮的女人声,在他耳畔突然响起,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沈馨一身长裤长袖,头上一顶旧草帽,上面还印有红漆的几个字体——为人民服务,雪白的脖颈上用块白毛巾给围着,右手抓着一把锋利的镰刀,全副武装。
向南见状,轻笑声,“你这装备够齐全的,一会干活也不嫌热?”
沈馨嘟嘟嘴,“总比被麦芒给扎伤的好。哎……你别转移话题好不好,刚哼的歌曲很好听,我也不管你跟谁学的,回头写我一份,别忘了。”
“好!”向南点头,“回去我就写!”
欣赏完美景,就得开始收割小麦了,每六人一组,完了每人三行一字排开,挥舞镰刀,只听“嚓、嚓、嚓……”麦子应声倒地,一行行的躺在人的身后,后面一人把割下的麦子捆成麦个子。
向南他个子高,腰弯不下去,没割几茬,就老想站起来伸一伸,直一直,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他头晕眼花,重重叹一声,这啥时是个头啊?
他只想吃白面馍馍,不想累成狗的割麦子啊。
五六月的天,虽没有七月的骄阳似火,但人置身于麦田里,那闷热的气流就跟周遭有数个取暖器,对着你烘烤般,没一会功夫,汗流浃背,汗水湿透了衣衫,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实在难受。
索性把上衣脱了,就剩件背心,光着膀子开干,那在前头领先他好几个身位的队里会计刘保用,笑起说道:“向南,你小子疯了?赶紧把衣服穿上,不然一会身上有你刺挠的。”
他毫不在意,手里的镰刀挥了挥,“没事,太热了,受不了。”
刘保用直起身,围脖上的毛巾取下,给擦了擦汗水,打趣道:“你啊,白长这么大个了,你看看……”他一指前头的几个女知青,“都没人女同志割的快,不要老是起身,一口气往前割就是,这样效率才高嘛。
你看看后面,这还有‘站岗’(没割倒的麦子)的呢,呵呵。”
向南挠下头,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男的比不过也就算了,女的都赶不上,确实有些掉份,只能弯腰埋头咬牙拼命割了。
忙乎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档口,难得能休息会,边上找个阴凉地儿坐下,就一个上午时间,手也起了血泡,脊背晒的跟块红烧肉似的,油光发亮。他这会把背心也给脱了,挂在肩头,上面的汗渍一圈圈泛着盐碱,酸臭难闻。
喘着气,这些以前从没经历过,眼下算是明白,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谛了。
“呐,擦擦吧!”
沈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脸上,那修长的手指递过来一块湿漉漉的毛巾,“我打过水了,擦一擦,舒服点。”
“这……”
他有些犹豫,没敢接,“这不太好吧?”
沈馨柳眉微蹙,“怎么,嫌弃我?”
向南忙摆手,“怎么可能,我怕你嫌弃,呵呵!”见姑娘没收回的意思,不再矫情,接过,脸上、胳膊上擦了擦,又给还回去。
沈馨坐到他边上,把头上的草帽给摘了,脸蛋也晒得红彤彤的,鬓角几缕发丝被汗水黏连,她的侧颜很好看,鼻尖泛着晶莹,取下斜挂在身上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喝了几口,给递过来,“喝嘛?”
向南没再犹豫,接过,也给灌了几口,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远处他的那些个‘室友’,交头接耳,不时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的,肯定在聊着他/她们两人的八卦,也随他们了。
歇息片刻,又是重新投入到割麦子的劳动中去了,割好的麦子要运送到村里的麦场去,山坡上道路弯弯曲曲,仅够一人上下的,这驴车、牛车肯定上不来,怎么运下去?只能人背肩扛了。
背上背个五六十斤,你得一口气走到山坡下,期间不能停歇,坡陡也歇不了,那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到了下面,只觉眼前直冒金星,腿儿打颤,喘气如牛。
他和王斌把麦捆子一个个扔到驴板车上,堆的跟座小山似的,然后赶着驴车晃悠悠来到了打谷场,把麦子一捆捆卸下,队里有两台脱粒机,向南他个子高,支书就把这活交给他了,这活也不轻松,甚至还有些危险。
他双手紧抓着一捆小麦,右脚还得踩着底下踏板,让脱粒机旋转起来,手上一定得抓紧了,这玩应就似一“老虎口”,之前听一老乡说,以前有个脱粒的社员,一不小心右手被卷了进去,落了个终生残疾。
“估滋!估滋……”发着沉闷的响动,麦粒、碎屑横飞,打在脸上、身子上又痛又痒,你还没法用手去擦拭下,因为腾不出手来,这叫一个遭罪。
还有用驴车拉着个硕大的碌碡碾麦子脱粒。完了,晾晒,扬场,这可是个技术活,脱粒机打出来的麦子,麦麸不分,需要扬场。
这个得掌握好风向,用铁锨掀一麦子,往上用力扬,边上一人用笤帚漫下麸皮、麦糠,这小麦才算干净。
脱过麦粒的麦秸给码成一垛,是孩子最好的游乐场了,村里一些个光着屁股蛋子的娃娃,在上面蹦来蹦去,翻跟头、滑滑梯、捉迷藏,玩的不亦乐乎。
没有手机电视的年代,没有芭比娃娃、汽车玩具的年代,孩子们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快乐童年时光。
差不多一个礼拜的时间,坡上的小麦基本就都给收回来了,这都是抢收,原本亩产就不高,这要万一遇到个雷雨天、大风等恶劣天气,把麦子给浇湿,压塌了,这产量就更少了。
今儿是个大日子,队里要去县粮站交公粮,可是头等大事,一早,大队的社员都来到打谷场集合,帮着把装袋的麦子装上驴车、牛车上,队里板车有限,剩下的就得用独轮车。
还有就是扁担挑了,这活他们这些京城来的知青,可真是干不了,足足三十多里地,扛个百八十斤,走上几个小时,还不是平坦的地面,沟沟壑壑的山路,简直厉害的吊炸天。
一番准备之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一大清早,远处天际还泛着鱼肚白,路边的翠绿枝叶上还挂着露珠,泛着点点光泽,像向南他们几个同去的知青,主要就是帮扶着驴车、牛车上堆起的麦子,遇到沟沟坎坎,给推、拉一把,到了地儿,帮着卸下来,比在地里头干农活要轻松不少。
所以一路来心情挺不错,沈馨和何晓霞走在队伍中间,对着远处的山峦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笑容明媚,把他们一干男知青看的眼睛都直了。
到了县粮站,都是中午十二点多了,一到地儿,看着那来交公粮的队伍都排到大门口位置了,顿时傻眼了。
这都排到什么时候去?
张支书站前头,招呼大家,“来来,都排好队,把东西放下,先把饭吃了。”
驴子、牛车给栓好,独轮车落地,挑的单子放一边,大家伙原地休息,一个社员手里挎着菜筐,上面粗布盖着,里面是家里带来的一些吃食,饼子、馍什么的,给大家分发,边吃边等着。
向南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了,拍拍手找道支书,“支书,现在都还在排着队,估计得不少时间,我去趟邮局,邮点东西去。”
张支书旱烟锅不离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说道:“去吧,早去早回,你小子可得给我老实点,别弄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向南干笑两声,“支书,你放心好了,我这么老实本分一人,能出什么幺蛾子来。”
出了粮站,他就直奔邮局,没成想,遇到了沈馨和何晓琴两人,沈馨有些意外,“向南,你也给家里邮东西啊?”
向南道:“我来寄点东西,不过不是家里,给报社投几份稿子,呵呵。”
“报……报社?”
两个姑娘都是有些诧异,何晓琴笑着道:“向南,你够厉害的啊,往报社投稿,咋的?想要发表什么惊世大论嘛?我记得你好像初中都没毕业吧?”
这位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你向南狂妄自大,字都没认识几个,还敢往报社投稿。
沈馨拉她下衣角,瞪了一眼,何晓琴乖乖不说话了。
向南也不恼,说道:“就是平日里没事,随便写了点东西,上面说文章要被录用了,有几十块的稿费,没准我这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到时香喷喷的红烧肉就有着落了。”
两姑娘“噗嗤”笑了出来,沈馨没好气,“你这人真是,就想着吃,就不能有点追求?”
向南嘿嘿笑道:“我现在最迫切的追求,就是面前能来碗浓油酱赤的红烧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要咬上一口……嗯,就是减寿十年我也愿意。”
向南这夸张的面部表情,面前俩姑娘又是笑起,沈馨没来由几分心疼,低声道:“向南,你要真想吃,我……我现在可以请……请你吃的。”
他摆下手,“算了,上次请客,我这还没回请呢,哪能再让你破费,多少给我留点当男人的面皮,等我这挣了稿费的。到时请你们两位,想吃什么都可以。”
何晓琴撇撇嘴,“哎,向南,你这说的这文章好像一定会被报社采用似的,要不要这么自信?”
向南笑笑没说话,办理了邮寄,三人一同回了粮站,还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就这么在烈日下烘烤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下午两点左右,等前面一个大队交完粮,就轮到他们了。
社员们都是晒的面红耳赤,忙开始卸车上的粮食,哪知,这节骨眼上,从边上横**一其它生产队的,拦在了他们前头要交公粮,本就等的有些不耐烦,肯定不干了,上前跟人去理论。
双方火气都挺大,没几句,两边就要抄扁担动手了,那粮站的工作人员一瞧,猛的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喊道:“都干嘛?啊!这里可是粮站,不是让你们来打架的,都给我放下,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粮站负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穿着挺讲究,上面一件白色短袖的确良,下面灰色西装裤,皮鞋,最惹人注目的是左手腕那块银灿灿的手表,加上本身的身份,这一声吼,双方立马安静下来。
双方队长让下面社员把家伙什放下,张水根来到粮站负责人面前,说道:“同志,你看我这本来队伍排得好好的,就要轮到了,这也不知道哪个队的?直接上来就插队,你说哪有这种道理。”
那边队长也不含糊,叫上了,“什么叫插队,我这边可是一早就出发了,只是路上出了点意外,到粮站才晚了,不然这公粮早就交好了,还用等到现在,明白没有?”
哈?!
张水根和下面的社员都愣住了,明白?明白啥呀?这人怕不是傻子嘛?
张水根眉头皱起,沉声道:“你别胡搅蛮缠了,后面都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呢,别耽误大家伙交公粮。”
对方哼一声,“这话应该对你说才是,有这功夫,我这边粮食都交好了……碍什么事!”
“你……”
张水根也是火起,眼瞅着两边又要掐起来,“砰砰砰!”这粮站负责人也是不耐烦了,面前桌案拍的震天响,斥道:“我不管你们谁插谁的队,现在你……”一指另一边的队长,“你排前头,你先来……你们往后去。”
对方那队长得意了,眼神蔑视的瞧了眼张水根。张水根不干了,“不是,同志,我们没插队,插队的是他……”
“嘭!”
中年男又是一拍案桌,上面的笔都是蹦起老高,怒斥道:“没完了是吧?再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今儿你们队的粮食我不收了,哪来给我回哪去!”
张水根在唐平大小也是个大队长,手底下这么些人呢,也算是说一不二,哪受过这种气,怼道:“我说这位同志,你怎么不讲道理呢?明明是他们插队,怎么反倒指责我们不是?你要这样子,我就找你们领导去,我跟你们王站……”
“去去去,赶紧去!”
中年男一点不怵,心道你一个小老百姓还想找站长?你叫见得着嘛你,哼!
张水根胸口剧烈起伏,那手里紧拽着的烟锅子,因为愤怒,都是抖动着,瞧这架势,都要敲人脑瓜子去,后面的几个社员都劝着。
“支书,算了吧,就让他们先。”
“就是,让这帮家伙先吧,真是……你找消消气。”
张水根无奈,这口郁气憋心里实在难受,但也只能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向南却走了上来,对那中年男挺客气说道:“这位领导,你好,我是这边队里的一名社员,方便借一步说话嘛?”
中年男打量向南一眼,语气不善,“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赶紧往后去,别耽误我的工作。”
向南继续道:“领导,嗯……我这事挺重要的,方便说几句嘛?就几分钟而已。”
中年男见面前小年轻说话挺有礼貌一口一个领导,印象不错,点下头,往边上走去,向南就要跟上。
“向南,你别乱来!”后面张水根不知这小子想要干嘛,出声道。
向南回头对支书笑了笑,走了过去。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向南语气平淡,“领导,那个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在这代我们队长向你道个歉,这公粮还得麻烦你给我们收,我们可都是一大早就出发了,中午才给赶到粮站,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