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精彩节选
几十道箭雨迸发而来,如飞羽划破天空。
肩膀,身上,胸口连中几箭,她的手臂再无力抬起,脚上又传来剧痛。
她微微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身子一软往后倒去,只看着漫天箭雨,瑰丽无比。
“明轩...明轩!”
萧尘霜猛地坐起身来,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手边却是空空如也。
手上传来的疼痛让人有些不适,她抬起一看,是藤条抽打过的痕迹,胸口上却并无血迹和窟窿。
她疑惑的看着周围环境,发霉的棉被和潮湿的味道混合起来充斥在鼻间,屋子很破旧。
还不待她回神,一个尖利的女声便在门外响起:“懒货,一来就装病不想干活,老娘花这么多钱买你回来就是让你在屋里装死的?”
木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碎花袄子的妇人走了进来,约莫五十来岁。
萧尘霜脑袋嗡嗡作响,看着黄婆子这张深恶痛绝的脸,她忽然想起....
黄婆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难道重生回了五年前,被逼卖做共妻的那段日子?
“醒了还装死,来三天睡了三天,真以为是来享福的?
赶紧给老娘起床做饭!”
她嘴里仍是骂骂咧咧的,扯开了被子,伸出粗糙的手将她拉下床。
萧尘霜不敢耽误,她深知黄婆子的个性,动辄一顿棒打,于是赶紧穿上鞋子起身。
天刚蒙蒙亮,模糊间能看到远处山峦重叠,这里就是五年前的木家村,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黄婆子在院子里砍猪草,喝道:“愣着做啥?
难不成真是个傻子?
我是说,咋能这便宜买个媳妇回来!”
她喉咙有些干,所以没有出声,转身走到厨房开始烧火做饭。
说是个厨房,其实只用乱石以及木头搭建的棚子,连灶也只是用石块的堆积的。
她现在的身份,则是两个男人的妻子,淮安人尽皆知的共妻。
这一家人姓黄,共有四口人,两老口和两个儿子,家中土地贫瘠,靠着一亩三分地和帮别人养猪补贴家用。
在这个乱世年代大多如此,有些偏远的村落意图传宗接代,但又没有银子娶媳妇,便会从别处买来一些女人。
如果按照记忆发展,两个月之后萧义会找到她,而这家人全会被秘密.处死。
因为萧家的女儿是不容许有半点污名,可即便如此,回去之后得到的并无半点同情,只有唾弃和折辱。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声名狼藉,代替萧婉清嫁入太子府后更是过得猪狗不如。
吃点剩饭剩菜算什么?
没日没夜的干活,实在饿急了便与狗争食,无论是萧家还是太子魏洛风,无人在意她的死活。
可现在,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能拥有抉择命运的权力,别说是一个小山村困不住她,就算是无间地狱也要搏上一搏!
做完早饭后黄老大和老二也相继起身,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下地干活去了。
黄婆子觉得自己花了银子就是主人,所以对萧尘霜也是非打即骂。
见她闲着,拿起一个背篓就砸了过去,满脸怒气:“赶紧滚,打猪草去,像个傻子,看了就碍眼!”
背篓砸到腿上,把刚结痂的伤口又割破,她冷冷的看了黄婆子一眼,弯腰捡起背篓和镰刀就走了出去。
经过门口的时候她忽然眼前一亮,因为墙角下长着几株相思子。
前世她误以为和萧婉清姐妹情深,在知道萧婉清生下的小皇子身体不好后,便费尽心思寻找古方制作药膳送去,却被告知小皇子因为药膳中的半颗相思子丧了命。
魏洛风雷霆大怒,废黜她的后位幽禁冷宫。
但那相思子,其实是萧婉清亲手下的!
她至今无法理解,这个女人怎么忍心为了争权谋位,毒死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不配做母亲!
不配!
这个村子的人也一样,都该死!
因为他们的坏,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
他们将买来的女人当做牲畜圈.养,不听话就打,反抗就打,直至打到肯安心留在此处过日子。
这些女人不仅要伺候一家人,还要生养孩子,承担农活,供家中男人玩乐,更可恨的是连有了身孕也不肯放过。
如果生女儿,就落地掐死,因为口粮不够,实在没有闲钱多养活一个人。
这些女人终其一生,会不停的生育,直至死亡。
她不会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也不会再让萧家的人得逞!
天彻底大亮,她走到田埂边,不管是杂草还是猪草,随便割了一些放入背篓,直至装满大半背这才起身准备回去。
“看,那是黄家新买的媳妇,他们家大牛二牛都快三十了,这丫头看上去可不咋地,能伺候的来吗?”
“伺候不来打一顿就听话嘞,不过说到这,你听说王家那口子没,啧,可惨了,昨儿被打死扔粪池里去了。”
“啥?
还有这事儿?”
“可不是,多白生生一姑娘,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的绸缎,肯定是哪家大户的姑娘,啧,作孽哟...”
“那也是活该,谁让她要跑的,西村那个,腿给打断了,现在生了五个娃,三个女娃当场被她婆婆摔死了,这不,那口子伤了心,昨儿上吊死了......”
回家的路上听到两个老婆子交谈,萧尘霜颤了颤,更加用力的握紧镰刀,一团熊熊怒火充斥整个身体。
她停下脚步,垂下头,现在脚下踩的这片土地,也不知葬了多少女人和孩子的骨灰,她平静的折下路边野花,轻轻放在地上,像是在对这片土地上所有被囚禁的冤魂耳语:“放心,总有一天这个村子所有人都会为他们的愚蠢而付出代价。”
回到黄家的时候,因猪草割的少,黄婆子抄起棍子就是一顿毒打。
萧尘霜为了不暴露目的,只得生生忍耐着想要逃脱的本能,一声不吭。
直到打累了,黄婆子才扔掉棍子喘了口气,又喊她先把猪草剁了去喂猪。
院子不大,这几头猪都喂在房子后面。
她提着猪食走了过去,却见一个老头拿着烟杆子过来。
见她落单,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丫头喂猪呢,来,爹帮你。”
说着就朝她走了过去,却趁机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萧尘霜猛的侧身,冷冷盯着他。
黄老头倒也不生气,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水烟,露出发黑的牙齿笑了笑:“这屁股大,能多生几个儿子!”
“你这老不死的!”
黄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故意让二人接近,果真被她逮了个正着。
当即便冲了过来,不由萧尘霜解释,狠甩了一个巴掌:“贱蹄子,连你爹也勾.引!
赶紧给老娘去做饭!”
萧尘霜低下了头,捂着红肿的脸颊回到厨房准备做饭,看着跳跃的火苗,思考着如何逃走,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透过窗户往外看,如果徒步行走,从木家村到清河镇大约需要一天,只要逃到镇上,总有办法回到淮安。
但现在,她要为黄家人准备晚饭。
打开麻袋,舀了一些面粉加水和好,又将之前采来的相思子,使劲一拧,将汁液挤在面糊里。
她耐心搅拌着,等锅辣红了时这才放了几勺猪油开始摊面饼。
老大和老二也回来了,放下锄头随便洗了把脸,闻着厨房里传来香味,肚子就已经打起了鼓。
“还没做好呢?
墨迹个啥,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把饭吃了,省得待会费油!”
黄婆子嚷了几句。
萧尘霜依旧没有应声,麻利的装好烙饼端上了桌。
“这手艺不错,闻着可香!”
老大擦了一把汗水,拿起大饼就往嘴里放。
唯独黄婆子看到这油津津的面饼时,当即又是一个巴掌朝她甩了过去,“这么多油,你可咋就舍得?”
老二看了萧尘霜一眼,长得还不错,就是瘦弱了些,将来怕是不好生养,他打趣着说:“这丫头不说话,是哑巴吗,看起来脑子也不大好使。”
黄婆子打了她之后也算出了气,坐下来吃饼,不以为然的说:“管她哑巴还是傻子,能生孩子就成。
老大你也不小了,今儿让她去你屋里睡。”
“那不行,娘你咋偏心,要不一三五归大哥,二四六归我,这样总没问题。”
一家人在商量着她今天晚上该归谁,萧尘霜不能上桌,蹲在地上看着远山,嘴角勾勒起一抹笑意,双眼冷如寒霜。
她不知道自己今晚会归谁,但唯一知道的是,这家人都会归阎王爷!
黄老头子色眯眯的看着她,丢出一个果子,“来小傻子,吃个果。”
萧尘霜捡起果子。
果子在地上滚了一圈,落满了灰,但萧尘霜不在意,她仔细擦了擦然后吃了下去。
大饼是不可能有她的份的,所以就算再脏,她也要学会珍惜。
天已经很黑了,正值初秋,萧瑟的冷意让她更加清醒。
黄婆子起身正要关上大门,便觉一阵头晕,紧接着开始喘着粗气,看她面色迅速变化,像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一样。
黄老头三人见此也忙起身,可没走两步也相继倒下,嘴里吐出白沫,没挣扎片刻便停止抽搐。
萧尘霜躲在厨房,一双眼睛却冷冷看着堂屋发生的一切。
直至他们彻底不动,这才走过去探了探鼻息,确认已经断气,才安心的折回厨房开始和面摊饼。
一天没吃过东西早就已经饿得发慌,得吃饱,才能跑出去。
漫漫长夜,她也有的是时间吃东西和休息。
“我要杀了你!”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黄老二身形高大。
如果是平常,以她的身高和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现在不一样,虽然他并未立即被毒死,但因中了毒,每个动作都显得十分笨拙。
萧尘霜下意识后退,摸索到了灶台上的菜刀,紧紧握在手里。
只见黄老二挣扎着扑了过来,临了突然暴起。
她双眼一闭,把心一横,握紧菜刀挥刀砍去,鲜血溅了自己一身,脸上手上都是温热的液体,再次睁开眼时黄老二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他死前都没有惊呼,可见是一刀致命。
她喘了口气,随便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便将黄老二的尸体拖到柴堆处,接着打水清洗地面的血迹,做完一切才开始洗手,洗脸。
她一向爱干净,前世在屠户家做工,每日要接触许多血淋漓的内脏和鲜肉,但下工之后都会去河边清洗干净再回家。
做完一切,已有些脱力,她拿着大饼蹲坐在墙角,大口吃起来。
整个屋子静的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便是三具尸体。
身上没有钱,就算逃到镇上也没用。
想到此处,她从黄婆子尸体上跨了过去,在屋里翻箱倒柜一番,只找到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
又从黄老大的房间里找到十几个铜板放入腰间,至于身上的衣裳想也不想就扔到灶台里烧毁,顺便清洗了铁锅,一切做的还算细致,查不出什么线索。
她走到床边小睡了一会儿,同时也没闲着,思考应该如何下手扳倒萧家。
按照连蓉儿母女的个性,定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回去之前得做完全之策。
和三具尸体共处一室,多少有些发慌,她不敢睡得太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起身收拾好包袱,拿起桌上的火折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屋子周围的草垛,掏出火折子一一点燃。
风不是很大,为确保能彻底毁尸灭迹,又多点了几处,大火渐渐燃起。
她很清楚,不管这些人是否该死,可到底死于她手上,若是官府发现必定会捉拿。
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把大火,毁尸灭迹,永绝后患。
村里的庄稼汉大多起的早,刚下地就看到远处火光弥漫,于是吆喝几声,一群人放下锄头便赶往黄家开始灭火。
现场一片兵荒马乱,而她也趁此时迅速从官道离开。
之前就已经想过,如若别人发现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杀人放火,必然会心中慌乱,大多会走便于隐藏的山路。
所以她偏要反其道而行,大胆从官道出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到隔壁村进城的牛车。
“嘿,这不是黄婆子家买的媳妇吗?”
李大婶夫妇赶着牛车往村子里走。
萧尘霜在原地站住,警惕的看着这对夫妇,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镰刀。
李大婶和善一笑:“瞧这孩子傻乎乎的,俺吓到你了?”
她可以肯定的是前世并没有见过这个老婆子,就算要见,也大概在半个月之后她家娶媳妇去过一次。
那一次也是在木家村这么久以来吃过最饱的一顿饭。
挣扎了片刻,她露出一抹苦笑:“二牛哥在镇上输了钱,黄大娘让俺把这些物件拿去置换点银子,好把人给赎回来。”
李大婶点点头,也没多说啥,和丈夫继续往回赶,只是默默感叹了一句可怜。
萧尘霜也不敢再耽误下去,赶路累了便躲在草丛里啃几口饼,丝毫不敢松懈继续赶路。
到达清河镇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尽,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一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然而还来不及雀跃欢呼,人群里出现十几张熟悉的面孔。
从李大婶回去之后就知道一定会败露,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看着这些村户穷凶极恶的模样,手里还拿着锄头和木棒,如果被他们抓住,下场可想而知。
眼看着城门即将关闭,她必须要马上进城。
而这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看这马车豪华便知是当地富户。
大概是要赶着城门没关闭之前进城,也不由多想,她看准了时机,从马车经过的时候大概一米开外便冲了出去。
车夫一脸仓惶,勒住了缰绳,怒吼:“哪来的疯婆子,不要命了?”
事情闹大反而引人注意,她也顾不得别的,当即爬上马车钻了进去,急道:“救救我,我想活下去!”
可当看到眼前人时,如被雷电劈中,没想到重生后遇到的第一个老熟人居然就是魏洛风!
魏洛风,当朝太子,前世的夫君。
不过他看上去情况很不好,面如土色,口齿流血,斜斜靠在软枕上,鹅黄色的袍子渗出鲜血,伤口已经泛黑,想来是箭头上面被喂了毒。
原来马车疾驰并非是赶着进城,而是急着救命。
到底死过一次,也算看的明了,她确实憎恶这个人,源于他的冷漠和无情。
他也同样不喜欢自己甚至嫌弃,源于厌恶和唾弃。
说来也很好理解,满心欢喜的和心爱之人成婚,可到了洞房才发现早已被掉包,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何况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
因为他的冷漠,在太子府艰难度过五年,也曾天真的以为当了皇后便算苦尽甘来,可最后还是不得善终。
可这一切,归根究底,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是萧家。
现在的魏洛风并不认识她,也没什么好慌的,所以萧尘霜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你受伤了?”
魏洛风阴沉着脸,一把将她拉入车内,“不想死就闭嘴!”
她赶紧点点头,乖乖蜷缩在地毯一角,与狼同乘若要死也会痛快些,相反要是落入那群虱子手里,只会更惨。
外面人声鼎沸,那群人因为找不到她而破口大骂。
“公子....这...”车夫不知此时应当如何。
“继续走。”
魏洛风抬了抬眼皮,上下打量着萧尘霜。
只见她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样子应该是附近逃荒的难民,也没太在意,为了不多生事端便没默许了让她躲避追捕。
他没有多问,萧尘霜自然也不会多说,安心的靠着车壁,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如同灌铅,为了活下去,总是要受些苦难的。
可就当她闭上眼那一瞬间,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陌生的画面。
一帮黑衣人从天而降,那箭自百米开外射来,直直射中胸口。
她下意识躲避却发现射中的人正是魏洛风,但心里仍心惊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根据衣着打扮,这应该是前不久魏洛风受伤的画面,可为何她能看见?
她瞳孔中闪过一抹惊异,猛地抬头看了看魏洛风,他仍微闭着眼没有说话,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看样子他很辛苦。
忍不住说:“箭上喂毒,你应当立马找人医治,否则毒入骨髓很难医治,说不定会死。”
魏洛风闻言,抬了抬眼皮:“你怎知箭上有毒,莫非你是大夫?”
萧尘霜否认道:“我不是大夫,只是普通的百姓,此次出来本是寻找未婚夫,半道上却被人拐带至此,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拐带?”
魏洛风皱了皱眉,真是世风日下,这些偏远地带已如此之乱?
看来回京之后必须要查惩这些地方官!
萧尘霜沉默的点点头。
刚才那一幕真实无比,难道重生之后,竟能看到一个人先前所遭遇的事情?
她不敢太确定,可如果真是这样又有何用,只能看到已发生的某个片段或者某件事,并不能改变任何实质的结局。
既然无法确定的事情多想也没用。
但现在,她实在不想和魏洛风再有任何牵扯,漠然道:“公子身受重伤,自顾不暇,我也不想连累公子,不如将我送到衙门,我自会回家。”
魏洛风默然不语,从清河镇到丰喜县还有一段距离,此次出来行踪已然败露,只怕还会招惹杀身之祸。
所以这附近的医馆他不敢逗留,可现在伤势极重,只怕撑不到云林寺就会血流而亡。
“帮我把箭**。”
他艰难的移动着身子,声音有些沙哑。
萧尘霜仍是一脸漠然:“我不是大夫。”
“你只需把箭**,我自会送你到县城衙门,若你不愿,现在就滚。”
没出清河镇便不算安全,这一点她很清楚,定了定心绪之后,只好凑近看了一眼。
魏洛风所中的是追魂箭,此箭锋利,头上有两端倒钩,一旦插入皮肉会造成流血不止,可若贸然拔出必然是皮肉翻飞,或许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也未必敢轻易拔出,何况她只是个普通人。
萧尘霜面色微变,摇摇头:“我做不到,现在既已进城,你应当去医馆处理。”
魏洛风咬咬牙,显是有难言之隐,艰难开口:“你不必多管,这是紫金散。”
他从怀中掏出紫金散的时候,却意外露出印章的一角。
那是太子私章,与玉玺有同样的作用,只要公文或者信笺上印有此物,便代表太子的身份。
这倒是个好东西!
萧尘霜按捺住心里欣喜,如果她有了这个,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魏洛风动了动身子,自顾自褪下上衣,那鲜血凝固与衣服粘连在皮肉上,看着就十分痛苦,可男人却只是皱了皱剑眉,嘴角紧抿,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将紫金散递到她手里,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道:“拔箭!”
她只好接过紫金散,这确实是良药,不仅止痛,止血的疗效也是极好,个中药材更是难求。
前世的时候她被打的半死,是萧婉清求来此药为她疗伤,一开始确实有所好转,可是之后....那药被萧婉清做了手脚,不但没有痊愈,双腿反而开始溃烂流脓,几乎致残。
恨意席卷而来,但并未占据她的理智,一个人活得清醒必然辛苦,可若活的糊涂,那下场只会很惨。
她将裙子咬破一道口子撕下,随后拿起车内的水囊开始清洗外端的血迹,这样便于撕扯衣裳。
箭扎的并不是很深,更未伤及心脏,感觉深度应当在皮肉处,对于魏洛风而言,这算是件好事。
她将箭柄折断,紧接着伸出手指探入伤口内,触摸到箭头两端的口子,找准位置后快速将箭拔出。
魏洛风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抓着凳子,手背青筋暴起,箭上挂着几丝皮肉,断线的血水往外喷涌,萧尘霜也是心悸不已,赶紧用手捂住伤口,鲜血顺着手掌滑至手臂。
“上药!”
魏洛风几乎无力,萧尘霜连连点头,将紫金散倒在患处,紧接着便用撕好的布条包扎了好几层。
他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吐出谢谢两个字,但话音未落就已痛的昏死过去。
萧尘霜皱了皱眉,推了推眼前的人,见他确实没了动静,这才从他身上将印章拿出,顺手拿走二十两白银。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掀开帘子对外喊道:“你们家主子伤势很重,我已经拔出箭头,可是…他情况很不好。”
车夫闻言,连忙停下马车,激动道:“多谢姑娘救我家主子,只是现在哪里都不安全...…总之多谢姑娘了。”
“不必言谢。”
萧尘霜摆了摆手,回到车内,期间他醒过一次,但全身高热,萧尘霜懒得管他,死了最好!
从丰喜到淮安只需半日,离家越近,就有一种怀揣着兔子的感觉,这里的集市很热闹,虽是小城,但人口还算密集。
她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并让小二准备好笔墨纸砚和热水,以及女子常穿的衣物首饰。
小二的手脚很快,办事也仔细,衣裳都是时下最新的样式,倒也符合她这个年纪。
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曾见过魏洛风写字,毕竟生活多年,总还是知道一些,于是尽力模仿,并盖上私章。
准备妥当后才洗澡,她将头浸泡在水中,狠狠搓洗这一身的病气和污气。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其实这是一张很温柔的脸,弯弯细细的眉毛,只需用黛笔轻轻描画,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一股冷静,目光熠熠生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魏洛风,你也曾欠我,这一次拖你下水,就当作报还吧。”
她拿起胭脂涂抹在脸上,整个过程,很是平静。
她穿好衣裳后便吩咐小二务必将这封信送到娄知县手上,并给了他一两银子当做打赏。
而她则去驿馆雇了马车,看着小二确实进了衙门,一直在门口等他出来。
“送到了吗?”
小二看着眼前人,点点头:“送到了,而且他好像很紧张,还给我一吊钱,让小人不要将送信的事泄露。”
萧尘霜静了片刻,又说:“确实不能说,否则可能连累你全家,他是为你好。”
马车缓缓前进,只留下小二一人摸不着头脑,但一听到会连累全家,他似乎也下了决定,这件事,绝不能说。
街边贩卖着从云林寺秋来的平安符,保家宅平安,她顺手买了几个,见鎏金佛像做工还挺精致,也顺道买走,这一路毫无耽搁,朝着淮安快马行驶着。
手上传来刺痛,这才想起应当是帮魏洛风拔箭时所造成,那箭头划伤了手指,看来入城后第一件事,应该先解毒。
而另一边,确实不太平,整个相府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萧义都快急疯了。
他必须要找到萧尘霜,原因很简单,太子势弱,如若真将箫婉清嫁过去,无疑是推她入火坑。
到时满朝文武,各自站队,都会认为萧家已是太子阵营,便会想尽办法来对付。
所以与太子结亲,非但不能振兴,反而还会拖累整个萧家。
箫婉清作为嫡长女,尊贵无忧,自是有更好的归宿。
眼下四皇子风势正紧,为人优异又有军功,加上勤贵妃也抛来橄榄枝,他作为萧家家主,没道理拒绝的。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找不到萧尘霜,就像有意隐藏,只差没把整个淮安给翻过来。
连蓉儿倒觉得无所谓,大不了过段时间派人去接回来,看到萧义如热锅蚂蚁时,只觉得太不稳重。
她有意讨好,夹了一块鸡肉在他碗里,心疼的说:“老爷,最近您清瘦许多,待会妾身命下人给你熬点滋补的汤,好好补补这身子骨。”
“熬个屁,若非你自作主张让云嬷嬷去接人,现在哪能这么着急?”
萧义甩了甩袖,一脸怒容。
连蓉儿也觉得委屈:“不过是个庶出值得您如此上心?
嬷嬷伺候我多年,又一把年纪了,难道非要打死她才能消您的怨气?”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一旦太子回来请求赐婚...你是真想把清儿往火坑里推?”
萧义压抑着怒火。
连蓉儿一听,事关自己女儿,这面色也不由变转,事态当真如此严重?
她往前走了两步,拉过萧义的衣袖,急道:“那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现在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为了一个庶女,非要我去死?”
“那你就去死!”
萧义一脚踹飞旁边的凳子,甩了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清荷见状,连忙低声安慰:“夫人您别伤心,老爷定是被此事给为难到了,实在不行就让人给接回来。”
“接什么接,清儿说了,她自有办法拖延太子,但此事必须等到两个月之后。”
连蓉儿叹了口气。
她讨厌萧尘霜不是没有道理的,那许氏是什么身份,家中的三品丫鬟,却趁着她怀孕的时候爬上老爷的床。
再看后来,那萧尘霜出生的时候家中牲畜死绝,诸事不顺,这还不是妖物是什么。
而且也正因着萧尘霜的出身,害得箫婉清大病一场,将她母女送走之后病情才慢慢好转。
这一切都说明萧尘霜就是一个灾星,只要她回来准没好事。
想起这件事便觉得有些不安,于是去柴房看望云嬷嬷。
因为萧尘霜的事情,云嬷嬷办事不力,所以被责罚。
好在有连蓉儿护着,没挨板子,但也在柴房关了好些天,日夜与老鼠蟑螂做伴。
下人见是夫人前来,也不敢阻拦,立马用钥匙打开了门。
云嬷嬷听得动静,立马就要起身跪拜,呜咽道:“小姐,是老奴连累了你,害得你与老爷生出嫌隙...”
连蓉儿忙将她扶起了来,无比真挚道:“嬷嬷你可别这么说,我从北齐嫁到这魏国,若不是你一路扶持,我哪能坐稳这主母的位置。”
她扶着云嬷嬷坐了下来,提起茶壶倒了茶水递给她。
又吩咐下人准备一床棉被,老年人体弱,这柴房又阴暗潮湿,向来都是处置下人的地方,阴气重还血腥,真怕云嬷嬷这身子受不住。
她叹了口气:“过些日子待事情平了,我便向老爷求求情,将你放出来,只是现在还需忍耐一下。”
“小姐对老奴好,我都记着....”云嬷嬷扯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连蓉儿也看了揪心,但又想起什么,忽然道:“对了嬷嬷,最近我这心里总是心绪不宁,你说这丫头她能自个儿跑回来吗?”
“这点小姐您尽管放心,只要咱们不去接就一定回不来。
再者说她要想逃,那也得先问问黄家的人,木家村的人可都是些刁民,若是被发现了,那岂不是往死里打!”
“是吗?
那就好了。”
连蓉儿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这才和清荷一道走了出去,并叮嘱看守的家丁务必好生待嬷嬷。
临近中秋了,可天气一点没有转凉的意思,还是热的人发慌。
正午的太阳也很大,但一点不妨碍行人买东西的欲.望,和摊贩们做生意的热情。
放眼望去,两道都是茶楼,酒馆,当铺以及作坊,余下的空地上有不少张着大伞的摊贩。
她的手指逐渐开始麻木,必须赶快医治才行,于是快速结清银子,便朝着一家医馆走去。
大夫看到她的伤口时也是一愣,奇怪道:“怎会中钩吻之毒?”
萧尘霜皱眉:“很严重?”
大夫嗯了一声,点点头:“幸好你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一些,你的肌肉虚弱,一旦麻痹神经,很可能会死。”
说着他就要抬笔写方子,萧尘霜阻止道:“我不方便煎药,帮我做成丹丸,过几日你送到相府来。
“也行。”
大夫没有多言,仔细给她处理着伤口。
从医馆出来后便见街上有人卖檀香香囊的,于是买了两个放在腰间,浑身充斥着一股淡香,如此风尘仆仆的味道便消失了。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管家应该还在铺子里,于是去了萧家经营的绸缎庄。
想要回到萧家,自然不能偷偷摸摸回去,更不能被拒之门外,她要的就是让连蓉儿母女措手不及。
管家刚清算完账目准备回去禀报,转眼便看到一个十二三的女子不远不近的站在门外。
他先是一愣,接着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可确定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时,连忙抬脚走了过去。
二人寒暄了一会,得知前因后果,管家祥叔便立马备了轿子送萧尘霜回府。
门口有两尊玉石麒麟,金漆牌匾上写着丞相府三个大字,门口的家丁见是管家祥叔回来当即点头问好。
他并未立马进屋,反而转身掀开帘子,里面钻出来一个身着鹅黄色上衣,浅绿色下裙的大家闺秀,面料看不出好坏,但绣花却很精细。
她从容的下了轿,举手投足端庄无比,转头对祥叔说了一句:“有劳祥叔了。”
祥叔恭敬道:“二小姐里面请。”
这一路皆有下人和丫鬟盯着看,纷纷猜测这女子什么来头,连祥叔都对她如此恭敬。
进屋之后他先去通报萧义等人,而她则由一群丫鬟引着前往花厅。
几个身着锦衣的小姑娘在院子里放纸鸢,不过可惜,今日的风不大,怎么也放不起来。
眼见一只纸鸢落到了她跟前,萧尘霜不忍踩坏,准备弯腰捡起。
可此时,却有人吼了一声,“喂,哪来的丫头居然敢踩本小姐的纸鸢,你还不快给我送过来!”
那是一个身着浅粉色锦衣的少女,体态丰满,一张圆圆的脸蛋还没长开,气势汹汹的带着丫鬟走来,充满了敌意。
萧尘霜冷笑一声,她向来如此,别人对她什么态度,她就以什么态度对人。
她扬了扬手里的纸鸢,淡淡道:“本来是要给你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想给了。”
“好大胆的丫头!”
萧锦绣双手叉腰:“看样子你是新来的?
居然这么不懂规矩,回头得让母亲好好整治你!”
萧尘霜似笑非笑道:“我确实是新来的,但不是丫头。”
“瞧你穿的这么寒酸不是丫头是什么?”
她上下打量箫锦绣一番,目光中充满了不屑,“若我所料不错你是萧锦绣,萧家的三小姐,不过是庶出。”
“庶出怎么了?
那也比你这个下贱的丫头好!
若你今儿跟我道了歉,本小姐还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若你不道歉,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说着她撸起了袖子,作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
萧尘霜内心毫无波澜,冷眼看向她:“论年纪你还该喊我一声二姐,不过你这样张牙舞爪的妹妹我也不太想要,这脾气得改改,不然将来嫁到夫家也得哭着回来的。”
她将纸鸢扔到了池子里,“想要就自己去捡,记得下次说话好听点。”
丫鬟们也不知这位二小姐是何来头,但见她连嚣张跋扈的三小姐都敢怼,想来必定是有人撑腰的,于是也紧赶着跟在她身后走去。
“喂你给我站住,回来说清楚。”
箫锦绣气的跺脚,这个粗鄙不堪的女人居然说是她二姐?
想起刚才她那藐视的目光,有什么可横的,也只是个庶出而已,居然还敢如此嘲笑!
连蓉儿母女听说萧尘霜回来,也是一惊,前脚刚问了云嬷嬷,可这后脚就回来了?
急的连蓉儿立马就想去找云嬷嬷问个究竟。
相反箫婉清却镇定许多,拉住了她,不急不缓道:“母亲你急什么,谁知这突然冒出来的丫头是真是假,再者说只要派人去木家村打听一番,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丫头罢了,莫非还怕拿捏不住?”
听到这里,连蓉儿才勉强定下心,目光阴狠的说:“不错,就算她命大逃了出来,可我们只要派人去打听,一旦确认了她的身份,再把黄家人找来作证,到时定要她身败名裂!”
箫婉清微微一笑,吩咐云罗通知云嬷嬷,务必派人去彻查此事。
母女二人朝着花厅赶去,连蓉儿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那种不安的感觉很强烈。
灾星回来了,不仅要弄得家无宁日,还要妨碍箫婉清登上皇后宝座的位置。
但眼下不回来的人也回来了,倒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先应付一二。
在丫鬟的带领下,她已来到花园,听下人说老夫人云氏向来不管家中事务。
常年在自己的院子里潜心修佛,此次也是去了寺庙尚未回来,最快也得明日。
而这萧家更是魏国一大世家,祖上三朝为相,百年基业,因而在魏国举足轻重,先帝曾言魏国的皇后出自萧家,往上数数确实也出过四位皇后,各个都有贤后之名,只可惜红颜薄命。
如今不算外戚,相府本家,一个老爷三个夫人,三女一子。
花厅里摆放着几盆兰花,上墙挂着一幅山水图,是出自名家李原石之手。
上堂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形清瘦,蓄着一些胡须,一双眼睛如鹰眼锐利。
他身旁坐着的便是主母连蓉儿,披着雪狐坎肩,脖子上挂着一串圆润通透的珍珠,板着一张冷脸。
余下左手边坐着两位夫人,二夫人李若兰,三夫人柳盈,二人小声谈论着。
萧婉清则坐在连蓉儿左手侧,魏国以左为尊。
她穿着淡蓝色的丝裙,明眸皓齿,艳丽动人,乌黑的头发梳的很是整齐,宝蓝色的上衣更显贵气。
萧锦绣在门外探了探脑袋,努了努嘴道:“这二小姐好大的架子啊,居然让父亲母亲在这里干等,让我们等也就算了,这实在太没规矩了,父亲母亲,待会她来了可得好好惩治她!”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三小姐在抱怨,语气里全是敌意,这丫头前世就是萧婉清的狗腿子,与她半分不对付,没想到到了这一世还是令人厌恶。
她露出一抹笑意,从容不迫的走了进去,“父亲,母亲,女儿来迟,还请恕罪。”
萧锦绣翻了个白眼,看着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就反感,不冷不热的说:“还知道恕罪呢,看你这样可一点不觉得做错的样子,果然是乡下丫头,尊卑不分,规矩全无,竟让父母亲等你一人,你也好意思!”
“这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身上又脏又臭,所以来之前去清洗了一下,也不至于太失礼,还望各位莫怪。”
萧尘霜微微一笑,语气缓缓。
萧锦绣怒道:“根本就是找借口,姗姗来迟是真,刚回来就要摆架子,二姐真威风!”
“够了!”
萧义重重拍桌,不悦道:“锦绣,怎么和你二姐说话的?
还有你,既身为姐姐也不知让着点妹妹?
她到底比你小,多担待一些怎么了,一回来就吵个没完!”
李若兰见老爷发了火,也忙道:“锦绣,你怎么回事,常年待在你大姐身边,就没见你学半点好。
人家尘霜自小在乡野长大,哪里能和你比,你快给人道歉。”
萧尘霜斜斜看了一眼李若兰,她这话明面上是帮着自己的,实际上嘲讽她在乡下长大不懂规矩,和真正的千金小姐比起来差远了,不仅比不上萧婉清,连萧锦绣都比不上。
“对不起二姐,我这个人向来嫉恶如仇心直口快,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免得来年被气死,我可担不起这个责!”
她一脸不情愿,将头转向一边,极其敷衍。
萧尘霜倒也不生气,毫不客气的说:“那还真是巧了,我和三妹一样,不会拐弯抹角,以后我们相处,大家说话都直来直去,那就谁也不怕得罪谁了。”
“你!
你根本就是强词夺理,谁要和你一样!”
“行了!”
连蓉儿也发话了,神情肃然道:“别吵了,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说的,倒是霜儿,你刚刚回来许多规矩不懂,虽然你是姐姐,却也要多向妹妹虚心学习府里的规矩。
倒也不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严厉,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过两日便让云嬷嬷去教导你。”
她想着眼下人都回来了,也刚好趁着机会把云嬷嬷放出来,毕竟关了这些天,可真是受尽了委屈。
“母亲说的是,就该找个严厉的嬷嬷责罚她,让她目中无人!”
萧锦绣将头转到一边,李若兰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话了,这才不甘心的站到李若兰旁边去。
柳盈温和道:“好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相处,二小姐刚回来难免不适应,我们应当多帮助她一些才是。”
她是个温柔的人,柳家祖上是进士,后来便经商,也算正统的大家闺秀,更是裹了小脚,所以说起话来也是柔声柔气,在听觉上是一种享受,难怪萧义会如此宠她,即便膝下并无子嗣,她的待遇也和连蓉儿相差不了多少。
萧尘霜对她很有好感,报之以微笑,微微唱是,随后便退立一旁。
一直沉默的箫婉清忽然转头看向她,此人又黑又矮又瘦,全身上下确实无一处能看,想必这规矩礼仪也是苦心学过,不然以这样的乡下丫头,简直难登大雅。
之前母亲还把她当一回事,现在看来不过牙尖嘴利一些,刚回来便树敌,这样的人又何惧之有?
察觉到箫婉清蔑视的眼神,萧尘霜迎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卑不亢,从容见礼:“想来这位天仙般的女子便是大姐了,果然是貌美无双,尤其因大姐的美貌,还曾有学子赋诗一首,那醉美人乡可是传播甚远,连我们那种穷乡僻壤也知悉大姐的艳名。”
提及这个醉美人乡便让人生气,箫婉清的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
这诗哪里是夸赞,根本就是淫词艳曲。
没想到这小蹄子居然用这等话来羞辱她,将她比作那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
她轻笑出声,起身走了两步,平和道:“美貌与否都是一副皮囊罢了,像妹妹这样的,想必应该更有体会。
不过说到这,姐姐倒是好奇,从黄河镇回来最多也就一日,怎么这一来就耽误了五天,可是路上有危险?
若无危险怎也不让人通信传禀一声,白白让家中长辈着急。”
果然,箫婉清比连蓉儿要厉害许多,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将她堵住了。
若说没有危险,却不派人通报,便是不肖子孙。
若说有危险,女子独处在外,近年来又是流民四起,这样一来,倒更是让人遐想非非。
幸好早有准备,这平安符还真是保平安的。
萧尘霜一派温婉大方:“是,女儿回来的途中听闻云林寺的不空大师要与八个有缘人结缘,于是特意去等候,只盼着能为祖母祈福,怎料女儿没这个福分,也只求来几道平安符。”
说到此处,她拿出腰间的平安符,恭敬地递到萧义手中,接着又给了连蓉儿,就连另外两位夫人也有。
连蓉儿看着这符半天说不出话,本以为箫婉清能压住她,没想到这丫头似早有准备一样,看来她顾及的不错,越是这样扑腾的乌鸦,更是聒噪更是缠人。
萧义低头看了一眼,虽然他不信这些,但母亲云氏潜心修佛,因而也知晓这纸张确实只有云林寺所有。
李若兰虽嫌弃这不值钱的玩意,但想着人家乡下来的,能吃饱饭已经不错了,哪还敢奢望像大小姐那样阔绰,出手便是贵重礼物,她假笑一番,将平安符放入怀间。
“听说在云林寺祈福得斋戒沐浴,你可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柳盈脸上全是赞赏之意,将平安符妥善收存,语气里还带着敬佩之意。
箫婉清头也不抬,看似漫不经心的说:“没想到三娘如此深谙佛法,若有机会,婉清还想向你讨教一二。”
柳盈不紧不慢的说:“只是常年陪在老夫人身边,所以对这些也只是略懂一二罢了。”
现场气氛逐渐僵硬起来,萧义最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何况只是一个庶出女儿,他也并不太在乎。
于是称自己尚有公文没有处理便先去了书房。
他这一走,在场的人也坐不住。
连蓉儿拉着萧尘霜往外走去,李若兰和柳盈也相继离开,各自回院。
她握了握萧尘霜的手,这手果然粗糙的很,确实是乡下来的没错。
但为什么明明已经卖到木家村,还能逃出来呢?
云嬷嬷之前还信誓旦旦保证过,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这几乎成了她的心结,只盼着派去木家村的人能早日打探到消息才行。
二人朝着阴风院走去。
这个院子曾是下人的居所,后来因为有个丫鬟不甘受辱就从水井跳下去了,听说第二天捞起来的时候泡的全身发胀。
再到后来一直听到里面有哀嚎之声,偶尔还能看到漂浮在井面的头发,这件事可是将整个萧家的女眷都吓的发慌。
而现在,连蓉儿却以她回来的太过突然,本想分配别的院子,但都已住的有人的借口,让她住在这阴风院。
萧尘霜倒不在乎这些什么鬼神传说,只是阴风的院的名字实在不雅。
“不如叫吟风吧。”
连蓉儿点点头:“这是你的院子,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你不会觉得母亲偏心吧?
我们相府虽然富裕,但无论主子还是下人,相对来说都比较节俭。
眼下你又回来的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准备,你暂且委屈一下,等过些时候母亲再给你安排,你看可好?”
这话在下人看来,确实是个宽厚的主母,毕竟是这位二小姐回来的突然,没准备好,那也是正常的事。
如若此时萧尘霜板着面孔表露自己不满的话,那就是太不识趣了。
萧尘霜仍是一派温婉:“让母亲费心了。”
连蓉儿微笑着看向她,但眼底丝毫看不见笑意,又再次握了握她的手:“你手凉的很,想来是身子骨太虚了,现既已回家,可得好好补补。”
说完她让身边的大丫鬟清荷将锦盒递来,里面放着一只雪芝,下人们见了也是一脸羡慕,听说此物重值千金,看来大夫人对这位二小姐是真真的好。
萧尘霜接过锦盒,这雪芝确实是个好东西,不过她天生体寒,要是服了这些,怕是得要她半条命!
果然是慈母。
送最好的补药,住最好的鬼院。
连蓉儿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刚才我已经让云嬷嬷先去院子候着了,毕竟你刚来,许多不熟悉,二来呢她也能教导一些。
眼下我还有些琐事要做,我便让清荷送你回去吧。”
连蓉儿仍是一副慈母样。
前世便是因此而被骗了,还以为一切真是云嬷嬷所为,才造就她悲惨一生,受所有人唾弃辱骂。
可惜当时的她手无权力,为了报复,也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惩罚云嬷嬷,趁那老东西毫不设防的时候,用簪子刺瞎她的双眼。
虽然后来又被狠狠打了一顿,那段日子,没有一天不是在挨打中度过的。
回过神来,萧尘霜点点头称好,清荷也一直跟在她身后,快到院子的时候这才转身离去,连句话也没留下。
院里寸草不生,到处都是堆积的枯枝败叶,院里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满脸的褶子,身体有些发福,她悠闲的坐在摇椅上,手边放着瓜子和茶点。
她身前齐齐站了五个丫鬟和两个家丁,皆是低着头,等着训话一般。
“都给我听好了,待会那二小姐回来,你们只装作没有看到,能多懒散便多懒散,听明白了吗?”
云嬷嬷面色阴沉,声音不大,但有些尖锐。
“明白了。”
下人们齐声回答。
她们也不蠢,都知道云嬷嬷是大夫人的人,那么嬷嬷的意思也就代表是大夫人的意思。
萧尘霜初初回来,又是庶女,在这个相府无权无势,没人愿意为了她而得罪大夫人。
其中一名丫鬟怯怯的说:“嬷嬷,那到底是二小姐,我们这么做,万一她去告我们怎么办?”
云嬷嬷白了她一眼:“蠢猪,老爷主外夫人主内,若她真要去告,老爷哪里会管这些芝麻小事,至于最后是黑是白,那也得是夫人说了算,都记好了!”
众人散去,云嬷嬷依旧悠哉的磕着瓜子,丫鬟们有气无力的拿着扫帚清扫落叶,心不在焉的擦拭桌椅上的灰尘。
照这样的速度,只怕天黑了都未必能清理的干净。
这摆明了就是告诉萧尘霜,想要住干净的屋子那就得自己动手,要是不想动手那就得憋着!
以和为贵忍气吞声都是前世的事情,她天生当不了圣人,想让她不好过,那就大家都别好过。
萧尘霜缓缓走进院子里,云嬷嬷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仿佛没看见她似的继续坐在板凳上喝茶吃果。
其余丫鬟也闲聊着,但唯独不与萧尘霜说话,完去将她当做一个隐形人。
她径直走进屋里,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喜儿。
萧尘霜不自觉笑了出来,但很快将喜悦之情藏于平静,原本还想着等稳定后再向连蓉儿开口要人的。
没想到这样就遇到了。
但现在,已不能再暴露自己的软肋。
她走进屋里,看着满床灰尘,淡淡的说:“你,过来。”
喜儿见状,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放下扫帚就立马走到她跟前,福了福身:“二小姐有何吩咐。”
“先别扫了,把床铺一下,我想睡会。”
“诺!”
喜儿乖巧的点点头,她动作很麻利,办事效率也很快。
云嬷嬷看着这一幕,怨毒的瞪了喜儿一眼,这丫头居然如此不听话,看来得找机会好好治治她!
萧尘霜敏锐的察觉到云嬷嬷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反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你们都下去吧,我刚回家,许多也不懂,还需要各位多加提点,毕竟要相处很久,我也希望能给你们留个好印象。”
听到这,云嬷嬷脸上暗藏得意之色,不冷不热道:“哎哟,咱们可真是跟了个好主子,既然人家二小姐都发话了,还愣着做什么,都下去歇着吧!”
说到此,她又狠狠瞪了喜儿一眼,这才对身旁的碧珠和碧水说:“你们两个先别走,我们还得遵行夫人的吩咐,好好教二小姐规矩呢。”
所有人都扔掉了扫帚便下去歇着了,外人看来云嬷嬷才更像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好不威风。
云嬷嬷走到萧尘霜跟前,皮笑肉不笑的说:“二小姐,老奴可是奉了大夫人的意思来教导您规矩的,这作为大家小姐就得有小姐的模样,只要小姐愿学,老奴必然倾囊相授。”
萧尘霜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儿再学吧。”
她正要转身回屋,却被碧水和碧珠拦住,皆是板着一张冷脸,“二小姐,嬷嬷话还没说完呢。”
见这个架势,是不学不罢休了。
“学规矩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要是小姐不是诚心诚意想学的,又何必拿老奴来消遣。”
“奴?”
萧尘霜瞥了她一眼:“既然知道自己是奴才就得有做奴才的样子,好端端拦住我的去路,还口口声声说规矩,依我看来你也没什么规矩,难道母亲就是这样教你对待主子的?”
主子?
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云嬷嬷压抑着怒火,可又仔细一想,要是此刻就与她闹翻了,那便有负大夫人的嘱托,反正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倒是不急于一时。
想到此处,她干笑两声:“是老奴唐突了,那小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就先告退了。”
萧尘霜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院子里的人一下就走光了,整个看去萧条又冷清。
这些丫鬟都是连蓉儿派来的,平日里顺手牵羊,偷奸耍滑都是常有的事情。
她们躲在配房里吃晚饭,伙食还不错,三素一荤,七八个人争先抢后的吃了起来。
碧珠惊奇的发现:“居然还有鸡腿!
那病恹恹的小姐也不配吃这些,依我看,要不咱们分了吃吧?”
云嬷嬷闻言,当即叫好:“碧珠这丫头说的不错,都分着吃吧。”
“可是什么都不留...小姐吃什么呢?”
喜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也不敢夹菜,深怕给吃没了,多少总得给二小姐留一些。
她之前就听说过这位二小姐的事情,自小离家,孤苦无依,现在好不容易回来还要被这样欺负,便觉得有些不平。
碧水白了她一眼:“所以说你就是个木鱼脑袋,吃什么,她也配吃?
夫人安排我们过来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就你这傻丫头还真把她当个主子!”
“喜儿一向如此,别理她。”
碧水又盛了一碗饭,含糊不清的说道。
喜儿还是觉得不妥,私藏了两个馒头准备给二小姐留着。
可她刚退出去就撞上了萧尘霜,她睁了睁眼睛:“二...二小姐...也许她们真的只是饿了....”
萧尘霜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果然和以前一样,心地纯善,喜欢为他人开脱。
喜儿吞了吞口水,都说这二小姐乡下长大,可眼前这个真是乡下长大的人吗?
看着她那目光,冷静,不带半点感情,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冰寒,竟有种莫名的肃然,那种气势,压得人说不出来话。
她伸手摸了摸喜儿的脑袋,“正所谓人善被人欺,一味的退缩和忍让就是软弱。”
说到此,她一脸冷漠的说:“给我找根火折子来。”
“您要火折子做什么?”
喜儿一脸不解。
萧尘霜不想解释,更不想说第二遍。
“这就去。”
喜儿不敢与她对视,不自觉心生怕意,更不敢再多问,立马就去找了根火折子递给她。
她接过火折子便缓缓走进屋。
碧珠看到她进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冷不热道:“小姐您醒了啊,奴婢给你盛饭…哦忘了,已经没饭可吃了,烦请小姐下次早些,毕竟我们都是干粗重活的下人,得吃饱才有力气伺候您啊,多担待。”
“碧珠姐,我们做奴婢的哪能像人家千金小姐,又不用干活,就算饿一两顿也没啥事吧。”
“听说之前是在乡下长大的,那么苦的日子都捱过来了,总不能一当了小姐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吧。”
喜儿冲了进来,脸蛋胀鼓鼓的,怒道:“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二小姐,既身为奴婢就该好生侍奉着,你们说的话越来越过分!”
萧尘霜不动声色,下意识将喜儿拉到自己身后,冲所有人温和一笑:“没关系,你们继续吃,吃饱了好上路。”
“什么意思?”
“你说清楚,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敢责罚我们不成!”
她不置可否,嘴角微微上扬,吹熄了油灯,将油泼到了幕帘上,柱子上,一切可燃物品上面。
灯火熄灭,整个屋子陷入黑暗,而黑暗又使人恐惧,婢女们开始不安躁动。
萧尘霜慢悠悠吹燃了火折子,黑夜里的一点光,所有人大骂她是不是疯了。
疯了,不错,就是疯了。
她气定神闲的点燃方才泼过灯油的地方,火势迅猛,很快,屋子里升起了浓烟,丫鬟们仓皇失措,撒腿就往门外跑去。
云嬷嬷愣了许久,是被碧珠等人拽着出去的,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急道:“快,打水灭火!”
“疯了,二小姐疯了!”
“快救火,快!”
现场一片混乱,所有人忙着打水救火,只有萧尘霜出奇的平静,她从屋里搬出一张凳子坐在院子里。
幸好火势不猛,加上她们手脚利落,要是再晚一些,怕是都要死在这里!
云嬷嬷喘着粗气,面色白如鬼魅,显然还在刚才的惊恐中,没有回过神来。
“你疯了吗?
你想烧死我们!”
碧水大吼一声。
碧珠也是吓到了,拍了拍胸脯,像是盯着恶鬼一样看着她,“快,你们去通知大夫人,这女人失心疯!”
萧尘霜端正的坐在凳子上,只是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你尽管去,最好把事情再闹大一点,最好让祖母也知道。”
“你什么意思?”
萧尘霜的脸色缓和了几分,耐着性子说:“萧家百年基业,三朝为相,与其他高门大户自是不同,如若传出恶仆欺主,我只需说这把火是你们放的,到时候闹大了,我倒是好奇我父亲...是信我还是信你们这群外人。”
她这话说的很淡,但针针见血,只是这本该是一个温柔的人,可此刻看着仍有几分严肃。
萧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家,若是家中传出这等子事,像她们这些三品丫头确实是要被赶出去的。
而且被赶出去还不只是出去这么简单,她们通通会被卖到窑子里去!
院子里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全无了主意。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萧尘霜起身走了两步,一脸冷漠的说:“都给我听好了,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今儿进了我的吟风院,那就得守着院里的规矩,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让我再发现这些弯弯绕绕,一个都别想活着出这个门!”
下人们吓得面色发白,转眼看向云嬷嬷,现在可是全靠着她这个主心骨发话了。
果然,在丫鬟们期盼的目光下,云嬷嬷也硬气起来,冷冷道:“二小姐,你可别欺人太甚,我好歹是大夫人派过来的。”
萧尘霜不置可否,温和一笑:“是啊,你确实是母亲派过来的,她让您好好教我规矩,只是眼下我还有许多不懂,就好比这跪拜之礼,我也做的不好,那劳烦嬷嬷亲自教习一遍。”
“二小姐,二小姐实在乖戾,老奴难以胜任教导之责,待明天我自会与夫人说明!”
“少拿夫人来压我,你这老东西,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要装糊涂?”
她一脚踹飞凳子,“跪下!”
云嬷嬷惊得浑身一颤,双腿一软不自觉跪倒在地。
当她的目光落到萧尘霜身上时,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因为那张脸上只有凉薄和冷漠,隐隐还有一层寒霜,那种感觉,就像跌入了冰窖,寒冷刺骨。
看来真如之前清荷所说一样,这小蹄子确实是来者不善!
她回来报仇了。
众人见状,也碍于她的威势,再想起刚才纵火的场景,更是仓惶至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磕着头:“二小姐,奴婢们知道错了,以后绝不敢如此了,还请二小姐开恩!”
如今借着纵火一事在院里立威,虽行事莽撞了些,却也能换来一段安稳的日子。
萧尘霜将喜儿扶了起来,平和道:“我向来赏罚分明,只要好好当差,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更不会亏待你们,要想大家都相安无事,就收起你们那些歪心思。”
这帮人都是三品丫鬟,没有背景也无靠山,平日里做的也是最苦最累的杂活。
所以当知道云嬷嬷和碧珠是连蓉儿派来的人时,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去巴结,也好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前程。
无非是一帮趋炎附势的小人,根本不必费心对付,只要拿捏住她们的主心骨,自然也就不成气候了。
萧尘霜转身回到屋里,吩咐这些下人今夜必须将整个院子清理干净,何时清理完何时睡觉。
回到房间后喜儿又打水把里里外外擦了一遍,确定干净无尘,这才笑嘿嘿道:“小姐,您先休息吧。”
“知道了。”
萧尘霜取下头上的钗环。
而喜儿却又缩在一旁,怯怯的打量着眼前这位主子,不知该如何接近,但又忍不住想要接近。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既怕她,却又觉得跟着这样的主子也不会受委屈。
她在这座院子里生活了三年,还真是头一遭见到这么硬气的主子。
大宅子里向来如此,见高踩低,明面上不会虐待庶出,可暗地里总会捻酸使坏。
要想过的好,除非真有过人之处,又或者懂得博老夫人欢心,博老爷宠爱。
府中的萧锦绣小姐便是如此,一张小嘴抹了蜜似的,哄得老夫人开心,大家也就舒心,自然不会为难她。
只是细细想着,二小姐刚回来就闹出这样的事情,只怕明日可不好收场。
她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你有话想说?”
萧尘霜睨了她一眼,自顾自爬上了床。
被她一眼看破心事,喜儿也不再遮掩,当即走了过去,担忧道:“奴婢是担心…明天大夫人那边不好交差,若是老夫人追问起来,那可怎么办啊。”
萧尘霜淡然一笑,她向来不是个软弱的人,只要决定了要做一件事,不管多难都会朝着这个目标去做。
“怕什么,你亲眼看到是我放火吗?
明明就是那帮奴婢不听话,憋着劲来欺负我。”
“对啊,反正喜儿是没看见!”
她憨憨一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萧尘霜搓了搓手,还是麻木僵硬的很,想来是因那钩吻毒的缘故。
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她挥了挥手,温和道:“你也去歇着吧,若是她们打扫完了便在院子里罚跪两个时辰。”
喜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惊道:“两个时辰,那熬下去不是天都亮了?”
“总要给她们长长记性的,去吧。”
她身上总有种不可抗拒的压迫感,喜儿胡乱的点点头不敢耽误什么,只留下了两盏小灯就转身走了出去。
碧珠等人见她出来,便立马迎了上去,焦急道:“喜儿妹妹,二小姐有没有说什么,我们已经打扫完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
喜儿如实道:“小姐说了,今日是你们做错事,为了给你们长记性,罚跪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碧珠又急又委屈,要真跪两个时辰那岂非都天亮了?
一想到这二小姐待喜儿还算不错,虽然十分不情愿,但又无计可施。
只好拉着喜儿的袖子哀求道:“好妹妹,姐姐平日里也待你不薄,你可得为我们求求情。”
喜儿也是一脸为难,她哪里敢去求情,也不想和人起争执,直言道:“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你们若是不愿,明日小姐问起来我也会如实回答的。”
说完她便匆匆回到了房间里去。
只留下一帮下人又恨又气。
“她是不是要翻天了!”
云嬷嬷一脸怒容,她本就憋着气,眼下还要跪两个时辰!
“怎么办啊碧珠姐姐,真的要跪吗?”
碧珠面露苦色:“我怎么知道,谁想这二小姐竟如此难缠....”
云嬷嬷阴沉着脸:“跪什么,不许跪,我倒要看看这小蹄子有多大本事!”
“不行啊嬷嬷,您和碧珠姐姐她们都有夫人撑腰,可是我们却没有啊。”
“是啊,到底还要在这里当差,要是真给得罪了,我们日子就难过了....”
“可不是吗,两个时辰而已,哄得她开心便算了,云嬷嬷您老人家就别再拖累我们了....”
云嬷嬷瞪了众人一眼,但也深知现在大势已去,既然这位二小姐口口声声用尊卑来刁难她们,做下人的不敢越矩,那就只得找一尊大佛来压住她!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对付这样的小鬼,那只能动用这座院子里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她倒要看看,在老夫人面前她是否还能如此狂妄!
刚入正秋,早晨的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天空如蓝宝石澄澈而明亮,院子外的枫树亦是层林尽染。
萧尘霜早早起身在院子里种花,这是她无意在房间里发现的种子,看着还没烂掉,应当可用。
现在种下,来年这个院子就不会再光秃秃了。
虽然她未必能住这么久,可目前还在这里,总要设法让自己住的舒服一些的。
一大早柳嬷嬷就过来传唤她,说是老夫人有请,这老婆子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府里,就连连蓉儿也会多少卖些面子。
萧尘霜笑着点了点头,放下锄头转身回屋洗手,这才和喜儿跟着往玉琼院走去。
三人很快来到门口,柳嬷嬷却又说老夫人还未起身,便让萧尘霜暂且在门口候着,待老夫人起身了再进去。
这架势分明是要给她立规矩呢。
喜儿低声道:“小姐,老夫人必然是知道昨夜的事情,这是在给您难堪呢。”
“祖母年纪大了,我们做子孙的,她让我们等等就等等吧。”
她一脸平静,看不出情绪,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外,直至太阳从东方升起,足足也站了大半个时辰。
连蓉儿和箫婉清走过来时,见她一副狼狈的等在门外,心中冷笑,假惺惺的关怀一句便转身进屋。
屋内时不时传来老夫人的声音,似乎连柳盈和李若兰也在里头。
喜儿怯怯的看了柳嬷嬷一眼:“柳嬷嬷,我们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老夫人什么时候才醒来?”
柳嬷嬷漠然道:“主子的事情,我们做下人哪里知道,老夫人让等着,便等着吧。”
喜儿:“可是大夫人和大小姐都进去了,这…”
“让她们进来吧。”
这是老夫人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沧桑。
二人抬脚进了屋,果然看见李若兰和柳盈也坐在一旁,独独没有看到萧锦绣。
老夫人端坐罗汉床上面,双眼半睁半闭,头发乌黑而浓密,手上缠着一串南海乔木所制的佛珠。
因她常年茹素礼佛的缘故,几乎不管府中大小事,很少操心,所以看起来比较年轻,实则今年一过,便已是花甲之年。
连蓉儿母女端坐下方,云嬷嬷则站在二人身后。
自她进来之后屋里变得很沉静,且每个人神情冷冽,仅有的丫鬟伺候着,也是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啪!”
云嬷嬷走过来便是一巴掌打在喜儿脸上,喝道:“半点规矩都没有,老夫人才起身就在外面吵,你主子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喜儿被这巴掌打的有点懵,也不敢说什么,捂住脸颊低声道:“是,老夫人,奴婢知错,还请老夫人饶恕。”
“二妹刚回来,哪里懂什么规矩,依我看还是该由祖母指派个嬷嬷去教导一二。”
萧婉清说话的时候语气不温不火,如同她这嫡女的身份一样,即便不说话,光是往那里一站就已显优雅尊贵。
这话听着是在帮她开脱,实际上是想老夫人派人来整治她,既然云嬷嬷栽了跟头,那老夫人派去的人,她总不敢放肆吧。
萧尘霜也装作怯生生的,走到老夫人跟前行礼时,因太过紧张反倒把头磕的响亮。
李若兰顿时笑了笑:“瞧着,一大早来拜见老祖宗,就行这大个礼。”
“尘...尘霜给祖母请安,愿祖母轻松不老,身体康健。”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捻着手里的佛珠,厉喝一声:“还不跪下!”
“是,请祖母训示。”
萧尘霜跪的端正,一脸怕意。
看着这个样子,连蓉儿才悄悄收回了目光,又睨了云嬷嬷一眼,仿佛在说,这样唯诺的人,会有胆量放火?
老夫人依旧板着一副面孔,正色道:“一大早便听闻你纵火之事,你可知罪?”
萧尘霜闻言,忙着又磕了个头,一脸无辜:“祖母,您一定要相信尘霜。”
“简直满嘴胡话!”
云嬷嬷冷哼一声,随后看向老夫人,恳切道:“老夫人明鉴,老奴昨儿可是亲眼看到那二小姐拿着火折子将屋子点燃,不仅如此,就连吟风院那些丫头都是亲眼看到。”
连蓉儿闻言,思索了一番,也点点头道:“母亲,云嬷嬷这话言之凿凿,如若再不信便叫那些个丫鬟过来一一询问便是。”
说到此处,李若兰也是有意无意的看了萧尘霜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厉色,“二小姐,您这刚回来,若是某人给你受了气,也不必如此极端,毕竟纵火可是大罪,一不小心,可是殃及池鱼啊。”
说完,她又轻飘飘的看了连蓉儿一眼,“你说是吧大姐。”
连蓉儿懒得理会这等嘴巴上的便宜,这李若兰与她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现下更重要的便是拿捏萧尘霜的错处,最好借着此事发落了她。
她站起身来,肃穆道:“方才二妹说的不错,这等歪风不可长,若是不严惩,只怕坏了家里规矩,还请母亲明断!”
原来一大早就过来告状了。
若真教这帮人得逞了,那这把火不是白放了吗?
云嬷嬷也指了指萧尘霜,深恶痛绝的说:“二小姐,老奴想着您刚回来,许多不懂,多嘴两句,您脾气再大,也不至于纵火烧院,若非我们拼命救火,这一旦蔓延开来,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只怕就没了啊!”
老夫人面色一僵,越听越觉得来气,当即喝道:“传家法!”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她也是来了怒气,虽然她不管事,可若谁要危及萧家,那就是她的仇人。
喜儿见状,也是急了,忙开口说:“这件事和小姐没关系,都是...”
“确实是我放的,如果说无意打翻烛火便是有意纵火,那尘霜无话可说!”
萧尘霜抢先接过话,喜儿惊愕的看向她,小姐这是在...保护自己吗?
连蓉儿微眯着眼,显露几分得意之色:“你承认是你放的火了?”
萧尘霜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轻咬下唇,正酝酿着自己的情绪。
当抬起头望向云嬷嬷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目光带着凄婉和绝望,再加上她本就身形瘦小,倒也惹人生怜。
被她这么一看,云嬷嬷心头突的一下,感觉不妙,然还不待她开口,便听萧尘霜带着哭腔说:“云嬷嬷,你好狠的心呐!
我虽是庶出,可到底也是萧家的血脉,你如此阳奉阴违,如今出事倒是撇个一干二净,若传了出去别人不会骂你恶仆欺主,只会说母亲无容人之量,这样一来,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相府,你,到底什么居心!”
“什么阳奉阴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又想玩什么把戏!”
云嬷嬷顿时也急了,几乎快要跳了起来,这祸害萧家的罪名,她一个奴婢可是担不起的。
萧尘霜爬到了老夫人脚边,身子不住的颤抖,哽咽道:“祖母您想想,我好不容易回来萧家,为何要自毁前程,能衣食无忧,有地方避雨,我为何要纵火烧屋?
我倒是想问问嬷嬷,尘霜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偏让你下这死手。”
云嬷嬷按捺不住了,朝她扑了过来,萧尘霜见状顺势一倒,刻意露出手臂上的紫痕。
“这是怎么回事?”
柳盈满脸疑惑,随后又看了看云嬷嬷,开口道:“嬷嬷,你可知虐待庶出这样的事传出去,对我们萧家的声誉可是有极大的影响,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云嬷嬷也忙跪了下来,哭求道:“老夫人冤枉啊,是这小蹄...是二小姐冤枉我,我没有做过。”
天上掉馅饼,今日却是天上掉下一口大黑锅,云嬷嬷当然没有打过她,这些都是黄婆子打的。
那火也确实是她放的,看着云嬷嬷那瞠目结舌,一脸无辜的表情时,她都快憋不住笑意,只得趴在老夫人脚边,这才带着哭腔笑出。
老夫人耳根子软,见萧尘霜如此悲怆,身上又有伤,面色也逐渐阴沉下来,沉声道:“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尘霜抬头看向老夫人,“祖母,昨夜已经很晚了,可是嬷嬷还要让我跪着,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她说是奉了母亲的命来教导我规矩,可哪里有拿着藤条鞭打的。”
听到这里,连蓉儿也按捺不住了,当即就要开口,却又被萧尘霜抢先一步,晶莹的泪水还挂在她睫毛上。
她换了口气,抽泣道:“依我看根本就是她在胡诌,母亲为人宽厚,昨日还送我价值千金的雪芝,下人们都是看的到的,她却将一切归咎于母亲的命令,您说,这不是阳奉阴违是什么....”
“真有此事?”
看着云嬷嬷一脸受伤的神情,萧尘霜与她相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等云嬷嬷开口,她紧接着说:“那场大火确实是无心的,可是她...她却将门锁上,若不是喜儿拼死救我,恐怕……尘霜今日是见不到祖母了。”
只见那连蓉儿面色冰冷,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想来是被气到了,本想好好发落一顿,给个下马威,却未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若兰暗暗笑着,看着连蓉儿这副样子,可真是大快人心。
连蓉儿深吸几口气,她万万没想到这萧尘霜竟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倒真是小瞧了她!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恶人先告状!”
云嬷嬷急的满脸通红,更是百口莫辩,只得暗暗叫苦。
若是再次动手做点什么,只怕会真的坐实了这殴打主子的罪名。
老夫人对一切都很佛系,平日里不闻不问,可不代表她是傻子。
无论这抽打的伤痕是真是假,可这把火也绝无可能是萧尘霜放的。
原因很简单,也正如萧尘霜自己所说,她在乡下吃苦,现在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来,哪里有不安生过日子的。
虽是个庶出,却也是有丫鬟伺候,锦衣玉食,又何必要自断前程。
老夫人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凝重的让人骇然,她重重捣了捣拐杖:“当我老婆子老了,不中用了,也是,人老了,就蠢了,这家里到底不是老婆子我做主了。”
“母亲你别生气,可能确实有误会,也怪我,没有搞清楚就来叨扰您,是儿媳不对。”
连蓉儿低声道歉,但脸上并无半点歉意,更多的是憎恶和不甘。
“那以后就查清楚再来叨扰我,你身为主母理应大度,应当知晓,一旦虐待庶女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别人会如何看到你丈夫?
又如何看待我萧家?
你主事多年,不可能连这些都不明白。”
“是,儿媳知道了。”
老夫人面露疲色,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至于云嬷嬷此等行径恶劣,便杖责十棍,另外从她玉琼院挑了个管事嬷嬷去吟风院伺候。
萧尘霜满意一笑,埋首道:“祖母真是菩萨转世。”
老夫人冷眼一瞥:“行了,别真以为老婆子是傻子,明轩也快回来了,安分些,别再无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