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人!”
陈凯之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脸上有银光闪过,刚一睁眼就见一把刀晃在眼前,尖叫出声。
持刀的少女又羞又恼,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你……我才要问你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我房内!”
卧槽???
陈凯之惊呆了,看着眼前半露香肩,颤抖着拿着刀的女子人都傻了。
什么情况,他就是加了个班趴下去睡了会儿就穿越了?
不过,眼前的貌美女子虽然拿着刀嘛。
容貌身材却是女神级别的。
“这位美女,有话好好说……请问……”
他刚一开口,就吓得女子往后一退,手中的刀立马掉在了地上。
陈凯之叹了口气,算了,美女太激动了,他还是出门看看情况吧。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闺房的门被敲响了。
陈凯之朝门口看去,下意识准备下床去开门。
却突然被拉住了衣服。
“嘘!”女子眨巴着眼对着陈凯之比出了手势,另一只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一阵敲门声过后,外间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小姐,小姐,表少爷来了。”
表少爷?
再看一眼周围古色古香的装潢,看来他是真的穿越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
若是真的穿越回了古代,那他前世可是文科状元,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前世没有发挥出作用,在这里还怕不能混的风生水起?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明白他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女子努力使自己平静,才对门外的人道:“梅儿,告诉表兄,我不舒服。”
谁料,门外却传来了一道男子关切的声音:“呀,表妹你不舒服吗?你开门,我略懂一些岐黄之术,给你看看。”
女子则是凝眉,显得愈发的慌乱了。
水汪汪的眸子,依旧骇然的盯着陈凯之,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外头的表哥又道:“表妹,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我进来了……梅儿,快开门进去看看,表妹莫要出事了才好。”
女子又猛地一惊,一旦门开了,要是让人看到她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她还有何颜面活下去?连忙压低声音对陈凯之道:“快穿衣。”
陈凯之看了看自己的衬衫西裤。
“啊,我穿了衣服啊。”
女子银牙一咬,没再顾上与陈凯之纠缠,火速地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寻了衣裙换上,匆匆到了铜镜面前,尽力敷上粉黛。
想到身后有一个男人,小姑娘耳根都已经羞红了,等她好不容易衣裙整齐,楚楚动人的面容上又带着几分嗔意。
“一会儿……你少开口,我说什么你点头就好。”
-
那外头的丫头终究还是没有磨过‘表哥’,接着,一缕晨曦自门缝中洒落进来。
门缝愈来愈大,‘表哥’几乎是冲进来,他面如冠玉,倒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表哥抬眸,看到表妹正落落大方地欠身坐在榻上,理着云鬓,绝美的面容,散发着淡淡的浅笑,小唇儿微微上翘勾起,尽显花容玉貌。
表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正待要笑,眼角的余光一扫,却见一个短发穿着奇装怪服的陈凯之一本正经地坐在榻下的小锦墩上。
这家伙,倒也算是俊秀。
表哥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暴怒起来,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发出怒不可遏的咆哮,道:“表妹……他……他是谁……表妹,这个畜生是什么人!”
表哥厉声道:“来人,来人!!!”
呼啦啦的,外头竟传来了急骤的脚步声。
陈凯之见许多青衣小帽的人来,竟有六七个之多,一个个俯首帖耳的样子,嚯,大户人家!
他一转眸,瞥见那女子虽是尽力镇定,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得,指望不上。
表哥愤怒的咬牙切齿道:“你说,你是什么人,你说清楚,你们……你们……”
陈凯之吞了吞口水,不成,这表哥似乎是要疯了。
吃醋的男人太可怕了。
陈凯之从锦墩上站起来,挂上了他金字招牌一样的笑容,真挚且镇定地笑道:“噢,我叫陈凯之,你好。”
一定要客气,而且不能露怯,露怯就说明真的有一腿。
表哥咬着牙齿冷笑连连,道:“你是何人?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府上,你好大的胆,你信不信我这就去禀明姨母,这便让人将你打死。”
陈凯之则笑了,多年混社会的经验,你越心虚,就越要笑,而且这笑容必须含蓄,不得夸张,要笑得不经意,仿佛发自内心。
陈凯之悄悄打量了一圈闺房。
这儿,陈设十分雅致,南墙悬一幅仕女图,靠窗的几案上有一架九弦古琴,墙上伸出个灯架子,搁着一盏锡灯台,台上的烛油已是烧干了,靠里面是一张三面栏杆的床榻,红罗幔帐向两边钩起,女子就这样侧坐在这里,露出局促不安的样子。
其实她这憨态,倒是挺好看的,噢,陈凯之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指上生了茧子,再想到那一方九弦古琴,陈凯之明白了,看来喜爱音乐。
眼看表哥要气得怒不可恕,陈凯之理直气壮道:“我是她请来的音乐教师。”
“什……什么……音乐教师……你是说乐师?”表哥不依不饶,仿佛一点都不信陈凯之的鬼话。
“那我问你,你们为何要关起门来?”表哥兴师问罪,眼里带着妒火。
坐在一旁的女子,听到这话,顿时慌乱了起来。
陈凯之却板着脸理直气壮,比他声音还大:“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所以人家一个小姑娘,才处处小心,生恐让你又胡思乱想,你是人家的表哥,应当知道她的喜好,你平时这样着紧着,当然要关起门来,我若有这么一个表哥,我不但关门,我还上锁。”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表哥呆了。
陈凯之步步紧逼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我们正交流乐理在兴头上,就这么被你打断了!你也不觉得惭愧!”
表哥一时不知怎么反驳,更是觉得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让自己在表妹面前丢了面子,他厉声道:“你……你既是教授雅儿声乐的,那么倒要与你请教一番。”
陈凯之神色一凝,这,他不会用琴啊……
雅儿坐在一旁心中急切,这可如何是好,这人来路不明,谁知他到底会不会音律?
正要出口解围,却听到:
“梅儿,去取琴来。”
表哥笑得更冷。
陈凯之却是摇头道:“不用了,我不会弹琴。”
“好啊。”表哥如炸雷一般,面色狰狞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登徒子!”
他目光不善的看向雅儿,痛彻心扉地道:“表妹,你……你怎会……怎会……和这样獐头鼠目之辈……来人!请老夫人过来!”
眼见几个青衣小厮就要动作。
雅儿惊呼:“表哥……”
陈凯之往周围快速扫视了一番,手指碰到了西装裤口袋,仿佛摸到了个东西,太好了!这个东西居然也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他冷冷一笑道:“我会这个!”
只见陈凯之边说边从自己的西装裤里掏出了一根口琴,这口琴一直是他珍藏在身边的,一直放在兜里,有了心事吹一吹,深更半夜,扰民之后心里也就痛快了。
表哥看着陈凯之手中拿着的物件,随即眉头轻挑,面露不屑。
雅儿眉心不由涔出了细汗,急得一双莲足开始不安分地踮着地面。
陈凯之吟吟一笑,将口琴放到了嘴边。
曲调悠扬而出,他吹的是《高山流水》。
与古筝弹奏出来的音韵不同,口琴而出的曲调反而出了一些破音。
表哥也是懂音律之人,顿时冷笑道:“似鬼叫一般。”
雅儿心如小鹿乱撞,很是不安。
陈凯之不理他们,继续吹奏,此时《高山流水》已至第二段,节奏渐渐活泼起来,便如流水淙淙铮铮,音色清冷而又开始绵长。
曲调意境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闺房里,似有潺潺流水不绝。
表哥还要讽刺,猛地,身躯一震,面色竟是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这人吹着的东西虽未见过且古怪,音色也奇怪,但这曲中意境却是听着不一般。
莫非……
这人当真是请来的乐师?
雅儿对音律最是精通,她忍不住错愕的看向陈凯之,目光发亮,透着难明的惊喜。
竟有如此动听之曲!
琴音乍然停止,口琴收起,陈凯之面露笑容:“怎样?我是不是乐师?能不能走了?”
表哥脸色发青,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人确实音乐造诣在他之上。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公子!”雅儿一双美眸落在陈凯之的身上,含笑道:“这是公子所作的曲子吗?不知这是什么曲,我竟从未听过,还有你这口里吹着的,又是什么乐器,公子可以再吹奏一次吗?实在太动听了,我遍访名师,还未听过如此……别样的曲子。”
表哥如遭雷击,表妹不会喜欢这个小子吧?那简直是在掏他的心啊。
没听过?陈凯之很诧异,居然没听过《高山流水》?
难道他穿越的这个地方,还没有《高山流水》?
陈凯之不肯再吹奏了,此地不宜久留,先撤为妙。
“不吹了,没意思,我是不会再吹给某人听的!”
雅儿俏脸微微一诧,眼帘微沉,露出满满的惋惜。
“噢,告辞了,还有……”陈凯之站了起来,同时伸出手道:“给钱。”
雅儿心里还在流连于音律,听到给钱,柳眉深锁,眼眸里透着不解。
表哥暴怒:“什么,给什么钱?”
陈凯之振振有词地道:“我是暂时聘请来的家教,当然要给钱。”
雅儿张口欲言,表哥却露出了喜色,忙道:“我给,我给。”
表哥的心里一松,还好,是个俗人,伸手就要钱,太俗了,他没有多犹豫便从褡裢里取出一块银子来。
表妹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俗人的。
陈凯之将银子接住,很不客气地用牙咬了咬,这表哥倒是大方得很哪,应该有五两重呢。
雅儿诧异地看他牙齿在银上留下一道印记,哭笑不得。
把银子一收,陈凯之便潇洒地挥挥手,走的很潇洒,不带走一片云彩。
陈凯之一走,表哥顿时不停挑拨起来:“雅儿,这人太俗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呵……下九流。”
“雅儿,表哥给你寻了几本乐谱来……”
雅儿却是冷起了面孔:“表哥,你去陪我娘说说话吧,我要弹琴了,方才那位公子的曲子,我还记得一些,想试着弹出来看看…”
表哥脸色变了:“表妹,你……你心里有人了……”
雅儿嗔怒道:“胡说,你……”
雅儿略显怒意地反驳表哥的话,可她的脑海里在此时莫名地又想到了那个从天而降的人。
旋即,又突然浮现出他吹琴的影像,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很是深刻。
-
从这座宅院里出来后,陈凯之确认,自己确实是穿越了。
看着外间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一不是汉装,那连甍接栋的临街屋宇,层台累榭的深宅,偶尔有欢愉的笑声自舞榭歌楼里飘荡而出,与这街上货郎的吆喝,杂耍人胸口碎大石的呼喝声交织一起,他知道这不是演戏。
可这个地方,他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现在连该去哪都不知道,突然间心里升起了落寞。
他将手插在裤兜里,却用一副假装自己流里流气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此时此刻只庆幸,幸好,前面从宅里带了银子出来。
现在……先落脚再说。
“你,站住!”
突的,一声严厉的声音自脑后传来。
陈凯之回眸,却见一个古代差人模样的人,带着几个闲汉气势汹汹地走来。
是条子!
陈凯之心里苦笑,他可不想去古代牢房里落脚。
他眯着眼,面上镇定,露出了笑容。
无论在任何一个世界,历来都是狗眼看人低的,怕人就会被人欺。
陈凯之想也不想,朝那差役走去,一脸的笑容可掬。
双手合起,身子微欠道:“噢,不知官人可是叫我吗?”
差役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眼睛吊着,他带着几个帮闲巡街,见陈凯之打扮怪异,这便上来询问,这会儿,见这人非但没有受惊吓,反而是彬彬有礼。
差役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敢问官人如何称呼?”
“我姓周。”
“原来是周官人。”陈凯之笑吟吟地道:“周官人找我何事?”
周差役仔细端详陈凯之,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士?”
“我姓陈,名凯之,家住……家住深山,啊,我师父收留了我,才刚刚下山不久。”
周差役便一伸手,冷声道:“你的户册呢?拿来我看看。”
陈凯之心下一惊,原来这里还需要户册在身。
周差役见陈凯之迟疑,面色顿时阴冷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令人彻骨的话:“没有户册,便是流民,户部再三有公文传来,凡是流民,都先打三十板子,再发配三千里。”
陈凯之只觉得屁股发冷。
若是被发现是流民,不仅要被打板子,打完后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再被发配到寸早不生,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这……
那几个帮闲,见陈凯之迟疑,便互相对了眼色,分散开来,各据一边,防止陈凯之逃了。
陈凯之面上依旧是笑容可掬,尽量镇定诚恳道,“我没带在身上。”
周差役脸色一沉,阴森森地道:“是吗?”
他死死的盯着陈凯之,想要寻出陈凯之的破绽。
可是陈凯之却是泰山崩而色不变,“今早受邀,急忙赶去荀府,教授雅儿小姐声乐,所以户册忘了带在身上,周官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荀府问问就知道。”
出那小姐家里的时候,陈凯之记得她家门前挂着荀府的牌匾。
显然是大户人家,只是不知能不能将这差人镇住。
陈凯之随即淡笑道:“不如,随我回去取吧。不过路有些远,倒是有劳周差役费些气力。”
周差役心下犹豫,这人竟与荀府有关系,不过,看他文质彬彬,细皮嫩肉的,理应是个读书人。
除了服饰怪异了一些。
周差役踌躇片刻,便摆摆手道:“那倒是不必了,我哪里信不过公子,不过,公子若是你欺骗周某,那可是罪加一等。”
语气冷漠如霜。
陈凯之只点点头,又作揖:“有劳。”
方才信步而去。
这里户籍制度如此森严,这一次倒是躲了过去,但下一次呢?
陈凯之心里想着,他拐过了一条街道,回头一看,却似乎有人在跟踪自己。
是之前的帮闲?
陈凯之眼睛一眯,看来,周差役还是没有完全打消疑心。
刚刚或许是被荀府镇住了,恐怕现在是派了一个帮闲来盯梢,试探虚实。
只是……
若只是查户册又怎么会兴师动众的派人盯梢呢,莫不是……
难道是之前在街上的时候,拿出了那块银子,让他们起了歹意?
是了,财不可外露,他们看自己是外乡人,又带着银子,若不是无意将荀家招牌挂了出来,只怕现在已经被黑吃黑了。
陈凯之眼睛一转,很快有了主意,他嘴角微微勾起。
黑吃黑?就看谁更黑了。
他故作懒散,寻了一家成衣铺子,走了进去,指着一件丝绸衣便让伙计取了下来。
用不了多久,便焕然一新地更衣出来,从前的西装衬衫舍不得丢,与其他的一些杂物都用包袱包好。
一身对襟的丝绸长领儒衫,头戴着软脚幞头遮住了他的短发,他肤色本就白皙,面如冠玉,再配上这衣装,摇身一变,成了风采翩翩贵公子,一双星目,愈发神采奕奕。
伙计对他自是殷勤无比,将他的包袱打了结,才恭恭敬敬地送到陈凯之的手里。
陈凯之佯装无意问道,“小兄弟,我来问你,这是哪里?”
伙计殷勤地道:公子,这儿是金陵,金陵府的江宁县……”
“这江宁的县衙里,哪个官儿做得了主?”
“自然是县令老爷咯。”
“其后呢。”
“再就是县丞。在此后便是县中的主簿,噢,还有师爷,有典吏,再之后,便是宋押司了,宋押司在县里,是较为说得上话的,据闻县老爷很信得过他。”
押司?其实不过是经办公文的小吏罢了。
不过,任何衙门,都会有些官员的心腹,虽是身份卑微。
可是很多时候,能在上官面前说得上话,就有很大的权利。
陈凯之满意笑道:“不知宋押司住哪里?”
“不远,过了这条街,一路走,等过了桥,便到了。”
“好呢,多谢了。”陈凯之笑呵呵地背了包袱,信步而出,外间那个盯梢他的帮闲一见他出来,忙是转过身去,避过了照面。
陈凯之假装没看见,在路上打了两斤黄酒,接着悠哉悠哉地过了长街。
果然见到有一座连接两岸的石桥。
对面愈发热闹,市井之气更重,他提着酒水过了桥,过了一处歌楼,门口却有个姐儿叫住他:“公子,公子,我们这里有许多好姑娘,不妨进来坐一坐,听听曲儿,解解乏。”
哎呀,**所呀。
古代的娱乐生活很丰富嘛。
不过想到自己的户籍还没着落,还有兜里钱没剩多少了,兴趣大减,便摇摇头道:“不去,囊中羞涩。”
那姐儿面色姣好,似是没听明白话,“公子说什么?”
陈凯之只好驻足,很认真地看着她,以至于将她面上的粉黛都看得清晰,诚恳的从洁白的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我穷。”
“呵呵……”姐儿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道:“公子真会说笑。”
陈凯之却已是去远了,只留给她一个幽默的背影。
这就是衣装的力量!
人靠衣装,像陈凯之这等鲜衣怒马的人,他若是说自己穷,别人就觉得是幽默和玩笑,可若是换做一个布衣的陈凯之,就算全世界的囔囔自己有钱,别人也定会嗤之以鼻。
他故意拿起自己的口琴来,对着看看,这口琴乃是精钢打制,如镜面一样的光滑,顿时便将身后可疑的帮闲反射出来。
果然还在跟着……
陈凯之笑了。
那帮闲躲在对街的槐树之下,眼瞧着陈凯之走到了宅子前,心下疑惑,这不是宋押司的宅邸吗?
随即冷冷一笑,这人看着就觉得来路不明,寻到宋押司这儿来,莫非是察觉到了不对?莫不是因为见官差盯上了他,他来请宋押司通融不成?
帮闲想到这里,面色不屑,这家伙,也不打听打听,宋押司是何许人也?
历来铁面无私,便是亲朋好友求告上门,不被扫地出门,也会被怒斥一顿。
求他通融?呵呵……
惹得急了,指不定就吃官司了。
且等着他被扫地出门。
陈凯之镇定自若地在宋押司门前站定,抬手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瘸腿的门房前来将门打开了。
他面露诧异之色。
眼前这人鲜衣怒马,瞧着也文质彬彬,看上去倒不像是寻常人家,这样的人寻来,应该不是寻常来找他家主人办事的。
毕竟单这一身行头来看,估计也不稀罕来找押司办事。
便开口问道,“公子要找谁?”
陈凯之很大方地道:“你家主人可是姓宋?不知在不在,我奉师父之命特来拜访。”
门房听着,倒真的就像是寻常的亲戚朋友走动一般。
眼前这翩翩公子,他不敢等闲视之,忙躬身朝陈凯之行了一礼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小人好去通报。”
“免贵姓陈,字凯之。”
门房点点头,也不敢将门关上,急匆匆地入内通报。
陈凯之便背着手,轻松惬意地等着。
过不多时,门房折身回来,“我家老爷有请。”
陈凯之将手中黄酒递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其实门房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问了押司,宋押司对这人没印象,可是看此人鲜衣怒马,又是文质彬彬,很是不凡,摸不清来路,门房提议还是见一见为好,现在见陈凯之这样随意,礼多人不怪,忙将黄酒接了,领着陈凯之进去。
陈凯之跨入厅中,就见刚刚下值回来的宋押司还未脱去公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厅上。
便上前作揖道:“后生奉恩师之命,特来拜见恩公。”
恩公……
宋押司四旬上下,面色略带黝黑,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陈凯之。
目光透着冷意。
只是看陈凯之彬彬有礼,谈吐得宜,不像是寻常人。
可他并不曾记得这什么恩公恩师的。
于是便先默不作声,且先看看此人想玩什么花招,若是巧言令色者,他决不轻饶。
陈凯之行了礼,眼角的余光在这厅中扫过,墙壁上很干净,只有一幅行书。
瞧这字体倒是很端正的楷书,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虽然不像是什么大师的手笔,却也不俗。
陈凯之心下了然,古代的书法各有千秋,不过只有公文才必须用端端正正的小楷。
宋押司是文吏,天天跟公文打交道,写了几十年的楷书,这字贴没有落款,那极有可能是他写的了。
一个人将自己的行书挂在自己的厅里,除了对自己的行书很有自信之外,便是这位宋押司对行书有特殊的爱好。
陈凯之想到这里,便笑道:“恩公,这是谁的行书,雅而不俗,端正大方,笔力刚健;行书之道,发乎于心,写这行书的人,定是个襟怀坦荡的君子。”
初次见面,先夸为上,总是不会出错的。
宋押司本想问陈凯之的恩师是谁,好打听一番来历,假若是宵小之辈,定然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没想到此人先对着自己的行书一阵猛夸,他老脸微微一红。
这下倒是不便再询问对方的来路了,否则就显得冒昧了。
只是脸色依旧沉着:“正是老夫。”
“哎呀。”陈凯之又作揖,面露震惊崇拜:“倒是我有眼无珠了,想不到恩公竟是这样的大雅之人,万死,万死,从前恩师总是谆谆教诲,说是行书方正的人,必是德高望重之辈。”
宋押司听着这话,心下舒服,不过面上还是不显,只略微试探道,“你恩师为何没来,我倒是急盼一见。”
陈凯之则叹息:“恩师已是驾鹤西去了,临终之前,说是曾受过宋押司的恩惠,让我下山之后,定要来谢恩。”
宋押司对这恩惠的事并没有什么印象,可听到陈凯之师傅已故,哪里还好继续追问。
“惭愧得很,来,坐下喝茶,你叫陈凯之?”
直到此时,宋押司脸色才终于缓和许多。
陈凯之心中微喜,看来自己现在算是宋押司真正的客人了。
宋押司含笑眯着眼,打量陈凯之道:“贤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无妨,既是故旧的门生,老夫身在公门,能帮的,倒也可以帮衬一二。”
陈凯之放下的心,一下子又绷紧了起来。
看来还是没让这宋押司完全信任,这还是在试探啊,不过,他前世既是文科状元,又是销售能手,岂会上当?
“我来拜见宋前辈,为的只是先师的谆谆教诲,办事?若是有事相求,我陈凯之岂不是猪狗不如?宋前辈,学生告辞。”
说着,他便直接地站了起来,真的要走。
这小子,性子倒是挺倔,起身就走,毫无停留之意。
宋押司眯着眼,等陈凯之几乎要踏出厅去,才猛地道:“贤侄,请留步。”
宋押司心里疑云丛生,难道真是当年自己施恩于人,他今日特意来谢恩的?
但那陈年旧事,他哪里想的出来?
于是他含笑道:“来来来,你坐下,哎,老夫近来蒙县尊垂青,托付重任,近日无理求告者如过江之鲫,老夫也就杯弓蛇影,成了惊弓之鸟,倒是错怪了贤侄。”
陈凯之顺坡下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是料不到使宋押司见疑了,也是怪学生唐突,不怪恩公。”
宋押司心里举棋不定,眼睛便落在那墙上的字上,亲切地道:“贤侄对行书之道,似乎也有涉猎吗?”
陈凯之心下微恼,居然还在旁敲侧击,只不过面上却是谦虚道:“哪里,晚辈所识粗浅,让恩公取笑了。”
“倒是很想向恩公请教。”
宋押司这双略带浑浊的老眼微微一亮,心里就有主意了:“那么,不妨贤侄行书我看看。”
行书便是让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一个人衣服再光鲜,也未必能就说明此人有什么来头,可是行书却不一样,在这个时代,能够读书识字的人本来就少,而行书,更是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是几分斤两。
一个人所受的是什么教育,都蕴含在行书之中。
陈凯之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呀,我写的不好,只怕见笑。”
宋押司的眼睛透着精光,面上却是和颜悦色,道:“写一写倒是无妨,来,取笔墨。”
不给陈凯之任何拒绝的机会,亲自去取了文房四宝,他心里想:“若是不学无术,又或者是写的字歪歪扭扭,那么说明此人定是骗子无疑了。”
将一方纸摊开,宋押司亲自研磨,笑道:“贤侄,请吧。”
陈凯之没再推拒,“那我献丑了。”
他径直走到案前,抓了毛笔。
宋押司眼睛如炬,见陈凯之抓笔的动作,目中一闪,却嘴角微微抿了抿。
握笔乃是蒙学里的基础功课,这人的起手式,却显得不太那么符合规范。
此人……莫不是当真是骗子?
宋押司转念一想,目中透出了一股子阴冷,似笑非笑地继续打量。
只见陈凯之没有迟疑,接着开始下笔,他临的乃是墙上的一幅帖子,正是宋押司所书,下笔如龙蛇,一手抓着自己的袖子,一手一气呵成地开始行文。
“……”
只看第一个字落成,宋押司便呆住了。
这……
他来不及心生杂念,而是屏住呼吸迅速随着陈凯之的笔继续看下去。
陈凯之也是凝神,专心致志,早忘了宋押司的存在。
读书的时候,作为学霸,在功课之余,便也参加了书法的兴趣班,上一辈子,不过是将它当作一个自娱的兴趣罢了,可是现在,却有了展露的机会。
一行行书写完,陈凯之挽起袖子,将笔在半空打了个旋,最后置入笔筒。
呼,一口浊气吐出。
陈凯之才回头去看宋押司:“恩公,见笑!”
宋押司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一动不动,面上僵硬,双目死死地落在这一行行书上,竟是哑口无言。
好字,好字啊。
这行书,居然是从所未见,似乎博采了众家所长,自成一体,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着。
这………这需有什么样的名师教导,方才能年轻轻的练出这样的好字。
若说这行书还有什么缺点,那么就是火候差了一些了,可是这小子年轻,欠缺火候,乃是理所应当的事。
真正重要的是——
能写出这样字的人,肯定来历不凡!
宋押司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道:“好,好,好字。”
他再看向陈凯之,目光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疑窦,而是由衷得称赞。
此人不是一般人,至于他师傅到底是谁,岁月流逝,记不记得起,其实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此人值得结交。
“贤侄的字,令人大开眼界,倒是老夫班门弄斧,实在可笑,这幅墨宝就赠我吧,我装裱起来。”
陈凯之却是道:“这行书我写得不好,不太满意,不如这样,若是有闲,我用心写一幅字来,到时再登门奉上,只要恩公不嫌弃就好。”
“好,好得很。”宋押司立时红光满面。
热络道:“贤侄,前几日有个朋友来,赠了我几两好茶,我让人冲泡,给贤侄尝尝,贤侄稍坐。”
陈凯之却是觉得差不多了,摇头道:“恩公有心,只是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过几日再来拜访。”
宋押司瞪大眼睛,有些惋惜,“来都来了,怎的就要走?”
陈凯之却是执意要走。
再三拒绝后,宋押司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行书,心里火热,却只能道:“那好,老夫送一送你。”
他站起来,与陈凯之并肩而行,面上和颜悦色,“有闲呢,来这里走动走动,我看你是青年俊彦,谈吐与风度与人不同,既是故旧,将来却不可生疏了。”
陈凯之很认真地道:“多谢恩公,若是有闲,学生一定会来拜望。”
说着,二人就到了门口。
宋押司对门房道:“去拿几尾腌鱼来。”
门房颔首,忙不迭地去取鱼。
宋押司笑道:“这是荆州的朋友送来的腌鱼,别有一番风味,贤侄既然来了,不可空手回去。”
陈凯之欣然接受道:“若是恩公要给我办事,我倒是不敢,可若是恩公要送我鱼,学生却非要收下不可,多谢。”
这话听着很有趣,宋押司听后哈哈笑起来。
那门房拿了鱼来,陈凯之大方地接过,又是作揖道:“学生告辞。”
说罢,他再没有停留,提着草绳绑的几条咸鱼,消失在黄昏的街上。
“老爷,这人是谁?”门房禁不住问。
宋押司捋须,眼睛半张半阖,寻觅那人群中已是消失不见的踪影,淡淡道:“是个故旧的门生,往后若再来,殷勤一些,不要怠慢了。”
“是。”
这一幕,被那长街对面的帮闲看在眼里,满是震惊。
这人……真是宋押司的亲友啊?
宋押司居然亲自将这小子送出来!而且还送了鱼给他?
哎呀,幸好我家周差役今日没有刁难这个小子,否则……
他左右看了一眼,便一溜烟的,行色匆匆地走了。
陈凯之提着咸鱼,轻松愉快地寻了个客栈。
现在身上还有一两银子,今天上演了这么一出,看来户籍问题能解决了。
翌日。
陈凯之寻到县衙处。
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
一个皂隶看到来人上前,呵斥道:“什么人?”
陈凯之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道:“我寻周差役。”
皂隶一听,脸色缓和起来,道:“你叫什么,我去通报。”
“陈……”
陈凯之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喊声——
“陈公子?”
陈凯之回头,却见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站在身后。
是荀小姐?想不到又见面了。
不过荀小姐此时却一身男人的装扮,这个时代风气还算开放,寡妇是可以再嫁的,女子也未必不可以抛头露面。
但似荀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小姐出门还需注意。
见她男装打扮,陈凯之心里就了然了,走上前去,作揖道:“原来是荀公子,荀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荀小姐朝他眨眨眼,故作俏皮。
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我这两日,有派人来寻你……想请教有关上次陈公子吹的曲子。”
荀小姐俏脸上染上一层红晕,“自上次听了陈公子的高山流水,小女子总是……心里惦记着,于是编了一首琴谱,特意送来,想请公子赐教。”
她将琴谱取出,交给陈凯之。
陈凯之看着上头的音符,呃,看不懂,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便道:“不错。”
荀小姐美眸里,立即掠过失望之色,说不错,这就是说自己还差得远了。
陈朝人爱琴棋书画,尤为爱琴,这里的琴痴不知凡几,原以为自己用心所编的琴谱,并没有使这位‘大师’满意,荀小姐只好道:“见笑了。”
“嗯。”
“那么……”荀小姐显得难以启齿的样子,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心里有些异样。
“公子看来有些困难,不妨如此吧,我聘你做我的乐师可好?”
这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是个雅人,怎会同意?
他有这样的才华,真要挣银子,哪里还会守这样的清贫?倒是自己看轻了人家。
陈凯之摇摇头道:“不用了,我自有打算,何况我也教不了小姐什么。”
荀小姐的心微微一沉,便嫣然强笑道:“是呢,倒是小女子唐突了。那么……”
陈凯之已朝她摆摆手:“再会?”
“嗯。”荀小姐这才移动了莲步,朝陈凯之福了福身:“那么再会吧。”
陈凯之则朝她作揖,半点挽留的意思也没有:“小姐慢走。”
“多谢。”
四目相对,都略显尴尬,荀小姐旋身,走了几步,可又想起什么,转回来道:“呃,这一次叨扰了这么久,要收学费吗?”
“啊……”陈凯之震惊了,下意识道:“让我想想。”
随即又摇头:“算了,我没教你什么。”
荀小姐露出微笑,她嘴角只浅浅地勾起些许,使这周遭都增加了几分春色:“好呢。”
说罢,才举步又要走,却中途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荀小姐又旋身回来:“陈公子……”
“嗯?”
荀小姐怯生生地道:“这曲谱,我在此之前,因家父宴客,所以弹奏了给人听,公子不会见怪吧?”
“不会的。”
荀小姐又笑了,笑得勾魂夺魄:“那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陈凯之感觉自己的尴尬症要犯了。
荀小姐心里微微失落,这是逐客令呢,便只好郁郁寡欢地去了。
眼看着荀小姐走远了,陈凯之才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和皂隶说道,“劳烦您通报,就请和周差役说,陈凯之拜访。”
皂隶立马匆匆进去通报,过不多时,便回来道:“周差役在刑房等你,哈,陈公子,小的给你带路。”
陈凯之不禁莞尔,随他进了衙内,在六扇门前停下。
这六扇门分别是‘刑’‘礼’‘工’‘吏’‘户’‘礼’六房,是县衙里主要的机构,陈凯之大喇喇地走进去。
本是坐着的周差役连忙离坐,满脸堆笑道:“哎呀,是陈公子,今儿吹什么风,陈公子怎的来了?”
周差役昨夜听了帮闲的添油加醋,心里还有一些不安,宋押司乃是县尊大人面前的红人,若真是得罪了他,往后可还怎么混?
“周官人,你好。”
“不要说这样的话。”见陈凯之客气,周差役瞪大眼睛,亲昵地道:“什么官人不官人的,就一个贱吏,你这样称呼,没的让人笑话,以后叫周老哥,我叫人上茶。”
陈凯之笑吟吟地道:“茶水就不喝了,其实是有事想请周老哥帮忙,昨日你问我户籍,我回去找了找,竟发现真的遗失了,你说,这可怎么是好?这没有户籍,可是大罪啊,我左思右想,周老哥在衙里人面广,能否帮我办一个。”
若是昨天,周差役早就怒目金刚,提着戒尺拿人了。
可是……昨天是昨天,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周差役脸上堆着笑,心里忍不住想:“他不寻宋押司,却来寻我,莫非是想避嫌?又或者是,这样力所能及的小事,宋押司不屑为之?哎呀,这倒是叫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这样的人情,不给白不给。”
周差役便欣然地道:“这个好说,若是别人,肯定是没这么轻易的,可是我与你投缘,昨日乍看你,便觉得你不是寻常人,哈哈,这事,周老哥帮你办着。”
周差役心里甚至隐隐期盼,若是宋押司肯另眼相看,在县令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周差役让陈凯之先安坐,自己则兴冲冲地跑去了隔壁的户房,过不多时,有个户房的文吏进来,客客气气地问了陈凯之的姓名和籍贯后,便又回去了,半响之后,周差役便拿着一份黄纸的户籍过来,上头清晰地盖了户房的大印,交给了陈凯之。
陈凯之捏着这轻薄的一张黄纸,心里满意的笑了。
有了户籍,陈凯之心里大定,终于不怕招摇过市碰到**叔叔了。
周差役笑着来套近乎道:“不知陈老弟现在做什么营生?”
他摇头道:“现在无所事事,周老哥别取笑。”
周差役沉思片刻,只笑嘻嘻地道:“我看你一身儒雅,文质彬彬的,倒像是读过书的。”
“正好我家县令为了教化一方,特意请了名儒方正山方先生来县学里教书,为的是应对年末的县试,这方先生前几日才到了县里,和县尊商量,说是要取一名青年俊彦收入他的门下。”
“后日,诸生们都可去试一试,谁若是受了方先生的青睐,县里就会供应他的吃喝,直接将其列为廪膳生,公子可有意吗?”
陈凯之心念一动,这个时代的规矩,倒是和他所想的不同啊,他记得在明清时期,廪膳生是要考了秀才才有资格的,在这里是县老爷说了算吗?
那他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他现在就快穷的吃不起饭了,得赶紧有收入来源,在往远了说,他前世可是文科状元,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这里,学而优则仕,他有这个才能,又来到了这个时代,不正是巧合吗?
这是上天给他逆袭的机会啊!
而且这个所谓门生有点像上一辈子的公派留学生?
有前途,我喜欢!
陈凯之不露声色道:“后日?考的是什么?”
周差役笑道:“我若是知道试题是什么,我也就去考了。不过想必不会容易,方先生的名气很大的,应考者不少呢。”
“我也可以去?”陈凯之愈发动心了。
周差役心想,方先生乃是名士,要让他收人为徒,却是难了,当然,这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把这个人情卖出去,说不定到时候能与宋押司搭上关系……
于是周差役笑容可掬地道:“陈老弟啊,本来想要应考,却也是不易的,若是人人都去考,这哪里管得过来?所以非要有人举荐才可。不过不要紧,这事,哥哥为你办了,你后日只管来衙里,我想办法给一封荐信你。”
“那可就多谢周大哥了!”陈凯之感动极了。
心里有了底,陈凯之连忙告辞,有了户籍就算是成家了,若是能有幸成为大儒的高徒,那这可就是他踏上仕途的重要一步了。
回到客栈,手里的银子只剩下半两,换成钱也不过是五百钱而已,陈凯之这才有些紧迫起来,真的得先安顿下来才好,所以这两日不能闲,后日就要考试了,要努力,先打听打听。
于是陈凯之这两日都在四处闲逛。
这座古代大邑在高耸入云的佛塔下流连,也在满是油污的市集里穿梭。
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也可以说是平行世界。
这里有商周,有秦汉,唯独代汉的却是一个叫大陈的时代。
两日转眼过去,陈凯之对这里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熟稔地起床洗漱,和店里的伙计打了声招呼,便先去了衙里,今日要去考试,就不四处走动了。
周差役很守信,果真给了陈凯之一份荐信,笑吟吟道:“老弟,祝你马到成功。”
虽是口里这么说,他却心里想着:方先生的门生哪有那么好做,不过是说句恭维话而已。
陈凯之接过推荐信,郑重其事地朝周差役行了个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周差役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郑重,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忙道:“用心的考。”
陈凯之点头,随即便往县里的县学方向去了。
周差役吸了口气,看着陈凯之的背影,心里居然有一股暖意。
这个小子,其实人还不错。
可惜他应当是没这个命的。
周差役摇了摇头,方先生眼高于顶,迄今为止,也只收了一位弟子,如今再收一位关门弟子,多少人趋之若鹜啊。
许是被方才陈凯之的真挚感谢所触动,周差役居然生出了惋惜之情。
-
县学靠河而建,乃是县里最光鲜的建筑之一,规模不小,占地也是极大,由此可见,这大陈朝对于教化的重视。
此时,县学的大门已开,学子们蜂拥而入,认识的人彼此打着招呼。
陈凯之小心地观察着这些学子,大抵有七八十人,看来这荐信来的并不容易。
“是张公子,张公子来了。”
人群之中,有人惊呼一声。
顿时这县学门前沸腾了。
“张公子家中不是早就请了大儒了吗,何必也来凑这个热闹。”
“方先生名动天下,张公子只怕也想成为他的弟子吧。”
……
陈凯之闻声看过去,等那人走近,才发现他穿着极为考究的儒衫,头上一顶镶嵌着珍珠的巾帽,面上似乎还敷了粉,显得特别白皙,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特别俊朗。
只是……这面上敷粉是什么鬼?
吓,他还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顾盼之间,像是暗送若秋波一般。
嗯……等等,好像在哪见过?
下一刻,陈凯之就瞪大了眼睛,他是……
表哥!
陈凯之看清后便想侧脸过去,懒得被他认出。
可是表哥眼尖,方才还与拥簇来的人谈笑风生,眼波一转,看到了陈凯之,脚步猛地一驻,便直勾勾地将视线直直地落在了陈凯之的身上。
随即……
“陈凯之!”
表哥大叫。
他居然还认得我。
既然如此……
陈凯之露齿而笑,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道:“张公子,你好。”
表哥咬牙切齿,似乎又不便发作,这几日,表妹每天都在练琴,弹的都是陈凯之的那首曲子,若是乏了,便倚窗出神,甚至还找人四下打听这个陈凯之。
前两天,竟还真去见了这个无耻之徒。
表妹这八成是钟情这个陈凯之了。
天可怜见,本公子早就想找你了,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好不容易压住心里的狂怒,表哥墨眉一挑,却是轻浮地道:“噢,陈贤弟也来拜师?”
陈凯之道:“撞撞运气。”
拥簇在表哥身边的人,便都打量起陈凯之这个不曾见过的少年来。
表哥突的将手一闪,直接抽出了腰间一支香妃扇来,猛地一打,扇子张开,露出了桃花的扇面,上头的字看不甚清,大抵是‘桃花寄相思’之类的东西。
他开始摇着扇子,挥洒自如,给陈凯之一个白眼,“若是这样,你运气就不太好了,因为本公子恰好也是来拜师,不过不要紧,输了也没什么,毕竟你是无名之辈,本公子出山,即便输了,那也是你的荣幸。”
陈凯之没多理他,只淡然一笑,应了句哦。
表哥愠怒,刚要找陈凯之晦气,可是陈凯之早不见了踪影,已经率先进县学去了。
“这个家伙,既然被我碰到,之后就别想好过!”
诸生都已经到了明伦堂,接着纷纷缴了荐信。
陈凯之发现,自己开始被分化了,似乎表哥在这里很有影响力,大家见自己和表哥不对付,居然也自觉地和自己保持距离。
被孤立了啊。
可是陈凯之心如止水,这明伦堂很宽敞,倒也站得住人,这时有人道:“教谕大人与方先生来了。”
便见一个头戴翅帽之人当先出现在门口,却在门口驻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接着一个头戴纶巾,身穿儒衫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徐徐踱步进来。
方先生年过四旬,身子干瘦,倒是气度非凡,自进了这里,便顾盼自雄,神采奕奕,那头戴翅帽的县中教谕对他很是殷勤,即便是方先生摆谱,也是甘之若饴的样子。
方先生和教谕相互谦让,各自落座后,教谕站起身,带着笑意道:“诸生此来,想必都是想要一睹方先生风采的,今日方先生莅临我县,本县上下,与有荣焉,请方先生吧。”
方先生站了起来,诸生也都恭敬行礼。
只见他笑容可掬地压了压手,随即跟众人客套起来:“不必多礼,老夫是闲云野鹤,当不得教谕大人这般称赞。”
“再就是,老夫想收个门生,早就听闻这江宁县青年才俊不胜凡几,所以特来与诸生一会。”
此时,有个声音应和了出来,“小侄见过世叔。”
世叔……
陈凯之连忙朝说话之人看去,却见那表哥排众而出,深深朝方先生作揖行礼。
心里咯噔了一下,黑幕啊?这可怎么办?
要是没有成为廪膳生,他之后可怎么活下去?
他观察着方先生的反应,却见方先生眼眸一闪,目光落在表哥的身上,眉梢微扬,面上也带着慈和之色,却是有些犹豫着,似是在想此人是谁。
“是小侄张如玉。”张公子自报家门。
如玉……原来姓张的叫如玉。
陈凯之却还是松了口气,张如玉毫不避讳地跑来认亲,可见在私下里,应当没有运作过,否则就没有必要在这里打招呼了。
不过——
陈凯之微微皱眉,这确实是个麻烦啊,人家有交情,这就得了先手,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的机会又少了些许。
张如玉恭敬道:“世叔的言传身教,小侄一直铭记在心,一别经年,甚为想念,真希望能够时时刻刻在世叔座下,聆听世叔的教诲。”
方先生似想起来了,朝张如玉含笑着道:“好,好。”
连说了两个好,其他诸生的脸都拉了下来。
方先生说罢,精神一震,道:“老夫择才,自然是公平公正,今日只出一题,谁能答中,老夫便亲自将他收入门下,如何?”
于是众人纷纷说是。
方先生便背着手,徐徐出题道:“何谓无耻小人?”
“……”
一下子,明伦堂中落针可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都苦思冥想起来。
方先生则端坐其中,老神在在的样子,只等人来答。
陈凯之没有心急,这个问题很简单,按理来说,大家大抵都能描述出什么是无耻小人,可方先生只收一位门生……
他先看看别人怎么答再说。
察觉到有人朝他看了过来,陈凯之抬眸,正见张如玉那双桃花眼朝自己森森地盯来。
陈凯之扭过头去,这人有什么毛病,没什么仇怨,盯着他干什么。
终于,有人站出来答道:“见风使舵、反复无常者,即是小人。”
方先生默不作声。
那人便耷拉了头,又有人禁不住道:“心胸狭隘、表里不一,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便是无耻小人。”
方先生依然不做声。
这时众人七嘴八舌起来:“拨弄是非,挑拨离间者便是无耻小人。”
“吹毛求疵,自以为能……”
诸生各个绞尽脑汁,纷纷作答。
方先生只抱着手中的茶盏,在这嘈杂声中,垂下眼帘,轻吹茶上浮起的茶沫,微笑不语。
陈凯之细细观察,显然这些回答,都入不了方先生的法眼。
看来,得想点不一样的答案出来。
陈凯之心里狐疑着,倒是这时,那张如玉呵呵一笑,大家纷纷噤声,连方先生也抬眸,朝向张如玉看去。
张如玉气定神闲地道:“小侄以为,诸位兄台各陈己见,说的都有几分道理,可是以我之见,小人是风。”
方先生似乎来了一点兴趣,不咸不淡地道:“风怎么是小人呢?”
张如玉神采飞扬道:“古人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秀木,即是君子也,君子鹤立于鸡群,才被风所催之,这风,不正是小人嘛。”
“所以才有后一句,叫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非议君子的,是风,是众,正因为有这些无耻小人,所以使得秀木与君子,虽藏机锋,却不得不泯然于众人,恪守中庸,免得为小人所乘。”
“所以小侄以为,风即无耻小人,而我辈读书人,为了防止被小人戕害,却不得不收敛锋芒,是故德高者愈益偃伏,才俊者尤忌表露,如此,方可藏身远祸也。”
明伦堂里鸦雀无声,这一个回答,显然颇有新意。
诸生紧张地看向方先生。
方先生似有所触动,脱口而出道:“好,很好,好的很哪。”
张如玉含笑,心里知道,方先生对自己的回答十分满意,自己拜师的事,算是十拿九稳了,心里顿时痛快无比,行云流水一般朝方先生作了个揖:“多谢世叔夸奖。”
那教谕此时也是红光满面的,朝方先生道:“张公子确实是满腹经纶,何况又与先生有旧,倒是恭喜先生收了一个好门生,羡煞旁人啊。”
“等等!我也想来再答一答!”
陈凯之上前,显得信心十足。
关系到之后吃饭住房还有前途的问题,这个时候不能认怂,要背水一战迎难而上。
他这潇洒出来,自信满满地发言,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教谕脸色一沉,显得有些不悦。
“不过……”陈凯之卖了个关子道:“要我答这题,需一样东西,需请县学里给我买两斤饴糖来。”
这饴糖便是上一辈子的麦芽糖,沿街有人叫卖。
满堂的读书人都吓了一跳。
这人好大的胆子,教谕大人都已暗示过了,你这样没眼色倒也罢了,却还想叫人去给你买糖?
张如玉先是一惊,却又大喜,忍不住抽出了扇子,摇了摇,“不知死活的小子。”
教谕愠怒道:“放肆,答不出便答不出,要糖做什么,这饴糖与答题有什么关系?”
若是碰到其他人,只怕这时候已经胆怯了,这可是县里的‘教育局长’呢。
可陈凯之却不是其他人,他一点都不像是玩笑的样子,上前一步,抱手作揖道:“大人,学生保准答得比张公子好。”
教谕愣了一下。
这明伦堂里,已有人开始噗嗤笑了起来。
哈……
这人看着面生,不但胆子大,面皮还很厚。
陈凯之赌的就是他们的好奇,好奇他的回答怎么保证能比张如玉答得好!
坐在一旁的方先生呷了口茶,风淡云轻地道:“噢,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去给他取买两斤饴糖来吧。”
教谕听罢,便冷着脸吩咐差役:“去吧。”
说罢,又恶狠狠地瞪了陈凯之一眼:“若是答不出,本官决不轻饶。”
立即有差役得了吩咐,火速去了。
堂里却传来许多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这样的放肆。”
“看着面生,看来是疯了,现在夸下了海口,这教谕大人岂是好糊弄的?到时候少不得要震怒,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陈凯之对此,无动于衷。
果然过不了多久,差役便买了糖来,陈凯之收了,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声,打开包了饴糖的纸包,然后捏起一小撮糖,直接洒在了地上。
而后他蹲着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
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过去……
大家起初,还以为这陈凯之接下来要滔滔不绝的开始长篇大论,谁晓得这家伙,居然就这么蹲在地面上,一直一动不动的。
见鬼了这是,这人是疯了吗?
张如玉冷声道:“陈凯之,你又作什么怪。”
“嘘!”陈凯之作了个噤口的手势,继续蹲着,不咸不淡地道:“等。”
“你,你……”张如玉恼火了。
倒是教谕铁青着脸,咳嗽两声,淡淡道:“等吧。”
声音宛如千年寒冰,看上去是纵容陈凯之,实则却是夹枪带棒,似乎在说,若是不给一个交代,你这小子就别想竖着出这明伦堂了。
突然,陈凯之道:“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大家纷纷近身去看,可……什么都没有啊。
陈凯之却极认真,小声说了句,“噤声。”
他这古怪的举动,终究是勾起了人的好奇,方先生和教谕心里犯嘀咕,偏偏碍于身份,不便近身去看。
可是张如玉等人却俯身凑上去,须臾,只听张如玉嗤笑道:“不就是一只蚂蚁吗?这也叫答题?”
果然有一只蚂蚁,很是小心地出现在了那一小撮的饴糖边,围绕着饴糖来回走动。
陈凯之却是道:“再等。”
那蚂蚁在观测之后,接着便开始走开。
“蚂蚁走了。”
有人不禁道。
“是啊,它走了。”陈凯之道:“它去呼唤它的同伴了,你们等着,蚁穴中的蚂蚁很快便会倾巢而出。”
陈凯之耐心地解释。
噢。
大家恍然大悟。
不对,这和答题又有什么关系?
不等那教谕发难,突然有人道:“看,这里有一队蚂蚁。”
却见在饴糖半米之外,一处柱角处,许多蚂蚁浩浩荡荡而来,列成长蛇。
有人想要用脚去踩。
陈凯之制止道:“且慢。”
他的声音似有魔力,便是此时,那方先生和教谕也有些坐不住了。
终于,二人起身离坐,假作漫不经心地背着手,徐徐踱步到了陈凯之的身边。
陈凯之却是乐呵呵地笑了,然后……
在所有人费解的目光之中,他拾起了饴糖,不只如此,他还刻意的将饴糖位置的尘土俱都磨平,狠狠用鞋将饴糖的痕迹抹了个干干净净。
方先生面露好奇,“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凯之很直接地道:“无耻呀。”
“啊……”
满堂的人看向陈凯之,下巴都要落下来了。
陈凯之笑呵呵地朝方先生行了个礼:“这蚂蚁见了饴糖,立即跑去蚁穴招呼它的同伴,在它看来,自己是寻到了好东西,这叫独乐不如众乐。”
“于是它的同伴们得了消息,顿时精神大震,数千蚂蚁倾巢而出,便要随着这起初发现饴糖的蚂蚁前去寻这‘宝山’。”
“可是,先生请看,我已将这饴糖毁尸灭迹了,等他们兴冲冲的来,却发现根本没有饴糖的痕迹,那么敢问先生,这先前报信的蚂蚁,会是什么下场?”
方先生还未明白,却是下意识地道:“若蚂蚁是人的话,那么这蚂蚁,自然信用全无,自此被它的同伴遗弃,再无法抬起头来做蚁。”
“先生说的好啊。”陈凯之笑道:“你看,学生转眼之间,便让一只蚂蚁从此改变了一生,这……叫损人而不利己。”
所有人恍然大悟,猛地,有一种森然的感觉,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若是那只被陈凯之戏耍的蚂蚁,便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陈凯之嬉笑起来:“其实,方才有一个人,比那只蚂蚁还受害。”
“……”
陈凯之笑容可掬的取出了那一包饴糖:“蚂蚁因为学生的戏弄,自此改变了它的一生,而这包饴糖,其实学生要答题,却要不了这么多,为何要人买两斤来呢?那是因为学生想吃糖了,所以,多谢那位差役大哥赐糖,这……便叫损人而利己。”
许多人背脊发凉,感觉浑身都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这人……
心思太阴暗了。
张如玉更是感觉自己头皮要炸开,振振有词道:“陈凯之,你好卑鄙,你好无耻,你这个小人!”
“对啊。”
陈凯之毫不犹豫地承认:“这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在我看来,无耻小人只有两种,害蚂蚁,若蚂蚁是人,那么这便叫损人而不利己,后者我借答题的理由,让那差役去买糖,这便叫损人而利己。”
陈凯之昂头,他比张如玉更加理直气壮,挺着胸脯,义正言辞地道:“这两者都是无耻小人的行径,天下的无耻小人,尽都囊括在其中,人性本善,所以前者损人不利己之人,可谓是少之又少,这样的人往往狡诈无比,十恶不赦,所以对付这样的人,要用刑律去约束,使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更可怕的,却是后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无时无刻都有利益的瓜葛,因此,总有损人而利己的无耻小人,为了蝇头小利,而反复无常、见风使舵,表里不一,阿谀奉承,更有甚者,害国害民。”
陈凯之犹如圣人附体,声震如雷:“对这样损人而利己的人,就必须倡导以教化了,所谓读书而明礼,读书而知义,读书而晓廉耻,教化人以圣人之书,就能尽力杜绝这样的现象。”
“本县教谕的职责就在于此,而方先生教书育人,传道授业解惑,有这样的良师在,才能让人明白事理,知晓是非好歹,而杜绝无耻小人之心啊。”
就在所有人还在梦游一般,沉浸在这教科书式的无耻示范中心里发寒的时候,就在这所有人还被陈凯之这一番长篇大论而恍惚之间。
陈凯之双手抱起,重重朝方先生一揖:“学生陈凯之,答题无方,让先生见笑,学生仰慕先生久矣,生恐自己有一日,误入歧途,而成为无耻小人,今日得遇方先生,愿拜先生为师,列入先生门墙之下,若先生不嫌学生愚钝,学生三生有幸!”
于是……
死一般的沉默。
张如玉的脸色更是犹如猪肝一般,哪里还有方才的风流和倜傥。
从亲身示范再到无耻吹捧。
任何人都看得出,陈凯之的回答确实要比张如玉的好。
方先生神色怡然,目光一直被陈凯之吸引,他长长吐了一口长气,却是抿嘴不言。
陈凯之心里笃定了,这一次,自己赢了。
因为从所有人的眼神之中,都能看出大家对自己的回答更满意,方先生这样知名的人,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偏袒张如玉。
方先生背着手,笑吟吟地看了一眼那教谕,道:“大人以为如何?”
教谕的脸色有些难看,有一种生生被陈凯之打了脸的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略显尴尬道:“既是先生收徒,自是先生拿主意。”
方先生便颌首,淡淡道:“陈凯之?”
陈凯之作揖:“对,学生叫陈凯之。”
他落落大方,目不斜视,眸子清澈如清泉,绝没有露出半点阿谀之色,只是微微欠身,拘谨又不失礼节。
“经史可读过吗?”
“学生因没有访得名师,所以所学颇杂。”
陈凯之心下暗想,鬼才知道这时代的经史是什么呢,与其不懂装懂到时候被问的说不出话,还不如直接老实交代,何况就凭他文科状元的能力,之后能学不会吗?
方先生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方才道:“噢,看你倒也聪明伶俐,孺子可教,现在来学,倒也来得及。”
呼……
张如玉脸色已经铁青,其余读书人都是露出惋惜的样子。
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确定陈凯之已列入方先生的门墙了。
陈凯之哪里会犹豫,躬身道:“学生见过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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