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良安或周狼安
1993年,春。
三坝市南郊,被油菜花包围的老生产基地的一角,维修厂里忙得热火朝天。
可是周良安却在车间办公室里挨骂。
“你看看你那个死样子,衣不合身两眼发昏,你哪有我们工人的精气神?要是不想干就早点滚蛋!”
周良安大清早的就被副厂长指着鼻子狠怼,原因是刚才在车间开现场会的时候,周良安还在待令室里趴在桌子上睡觉,错过了现场会。
周良安昨天晚上喝多了,今天早上起床都非常困难,能来上班也是本着对单位劳动纪律的尊重,至于睡过了,那只是生理问题,并不是态度问题。副厂长口不择言骂出来的话,一般人是很难接受的。
副厂长骂得很厉害,声音都在颤抖。可周良安的表情却很轻松,余光时不时地看看旁边办公桌后那个有些骚气的女人。
半长的裙子,翘着的小腿,穿着肉色的**,鞋跟脱离了脚跟,就靠脚趾挂着鞋。
“你们看看这个狗东西是个什么态度,我在这里批评他,一点不惭愧,死猪不怕开水烫,如果不是他爸死得早,他能接班?不知好歹的东西!”
副厂长骂人的时候还拉着一个主任加一个副主任再加一个大学生,还有唯一的一个女人抬眼看了看周良安,又低下头,继续晃她的鞋。
副厂长骂到得意的时候,还会对主任说,“厂里一直强调青工潜力挖掘要跟上进度,像周良安这种员工,你们不教育他,他就一直混......周良安,我就是在说你,你要珍惜这次工作机会,你去外面看看,好多地方的人连饭都吃不起,你一个月二百八十多块的工资还想怎么?生在福中不知福,成天到晚心不在焉的,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就出去试试,看看你能不能找到工作。”
周良安晕头转向的,还在想,“我为什么要重生?是嫌年轻的日子不够苦?”
周良安明明可以提前退休,先去浪漫土尔其,然后是东京和巴黎......
谁特么能想得到,一觉睡醒,居然回到了1993年,还是春天。
最让周良安搞不明白的是,他明明是个有血性的人,居然会让副厂长这个鸟人踩在他的脸上在那个美人面前装逼?这不是周良安!
周良安今年应该五十岁,公司成功上市之后,按照合同,敲钟的那一刻,他就能入账三个多亿,剩下的日子可以全世界到处去浪。
可是一夜宿醉过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顿时回到了那个让人窝火的企业基层单位。
这里没有激情,没有创新,官僚倒是不少,屁大一点的管理层,跟特么统治了一片江山似的。
这不是虚幻,而是周良安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一切,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周良安性格很爆,可是眼下的自己怎么这么怂。
以至于周良安觉得自己不是周良安......
唯一高兴的时,周良安觉得身体很好,嘿!
“把罚款交一下,十块!给你提个醒,下次再迟到,两次迟到当一次旷工,三次旷工,就可以把你除名,不相信你试试!”
副厂长的牛逼在于,他的语气就像这个破厂子是他们家的一样,说起话来下巴还昂得高高的,鼻孔里的鼻毛都看得清楚。
“有他低头的时候!”
周良安心里嘀咕了一句,乖乖地从兜里掏出三张两块的和一张一块的。
原来身上还剩十块,十块买了一包红梅,找了七块零钱。
周良安把钱的揉得像咸菜一样,畏畏缩缩地放在主任的办公桌上。
“副厂长,还欠三块,过两天发工资的时候,我补上。”
周良安扔下这一句就出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去寻找自己的青春。身后还传来副厂长的嘲笑,“尼玛一个大男人,身上只放七块钱,丢人现眼的东西。”
十块对周良安来说,连个屁都算不上,可是如果眼下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猪肉两块多一斤,大米一毛五到两毛,十块钱差不多能当一个星期的生活费,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周良安想,“如果真的重生了,反正早晚要收拾他,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吧?”
“滚回你班组去!”
周良安被副厂长吼得回过神来,“啊?骂完了?”
“你还被老子骂上瘾了?”
副厂长一吼,办公室里的人全笑了,尤其是那个露着小腿的女人,笑起来晃得周良安眼花。
回到待令室,摸出储物柜的钥匙,柜子上,周良安三个字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
打开后,深蓝色的工衣每一件都叠得整整齐齐,一切看起来都特别规矩。
这一切让周良安更加怀疑自己的身份,“老子以前可都是把这些东西胡乱塞进去的,谁会这么把它们摆得整整齐齐的?”
换上了工衣,手里拿着安全帽扔在待令室外的台阶上,周良安也不管工衣是不是新的,一屁股坐地上,从裤兜里摸出老红梅来抽了一支,顿时头晕脑胀的,有内味儿了!
拿烟头在手心里狠狠地烫了一下,差不多快出肉香,痛得周良安直抽凉气,他也不舍得撒手。
“真的重生了,1993年......好痛啊!”
周良安死死地捏着拳头,痛得直抽抽......
“良安,赶紧去干活,要不然班长一会又该告你状了。”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周良安把手放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个白白的小胖子,笑问,“班长经常告我的状吗?”
小胖子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说,“副厂长开现场会的时候,本来没注意到你不在......班长在结束的时候和副厂长开玩笑,说现在的年轻人酒量真的不行,周良安喝了点酒,现在都还趴在桌子上睡觉......”
周良安这才知道今天早上的一通狗血淋头是班长给他争取来的。
看到周良安发呆的样子,小胖子坐在周良安的身边小声说,“良安,别难过,不就是个女朋友吗,咱们在这个单位工作,又稳定,收入也不低,找对象很容易!单位内的女工眼界高,看不上你很正常!”
听到这话的时候,周良安突然回过神来,“我还有对象?谁?长得漂不漂亮?”
小胖子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一下,“也是,她在公开场合她从来没有承认是你对象,既然你都想开了,那么我也就不劝你了,走吧,干活!”
周良安大骂了一声,暗叫,“听小胖子这个意思,老子这一世还是条舔狗?”
怂人、舔狗,这两个标签加一块,注定人生就是个悲剧。
不过幸亏真正的周良安回来了。
周良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了一句小胖子听不懂的话,“岁月留白,良人可安!可我不是良人,而是狼人......”
我周狼安又回来了!那个女人拿着报纸上楼,经过周良安的面前时,撩了一把长发!
第2章 别把我当软柿子
“那个女的是谁?”
杨涛听到周良安问了一声,笑着说,“厂花你都不认识,喝失忆了?李文洁啊!”
周良安知道她是谁,厂里搞资料登记、工会、收发的美人。
只不过一时之间想不起她叫什么了。上辈子还没顾得上跟她说一句话,就离开这个厂。
这一次,我要跟她磨擦出一点火花才行。
周良安按照前世的记忆来推断,这里和他当初工作的地方其实是没有变化的。
基地座落在三坝市的远郊,占了山头和山下的大量土地,被农村紧紧地包围着。
老基地那是机关办事处所在的地方,而基层单位则座落在周边的山头上,有点各自称王的意思。
周良安一边用汽油洗着轴承,一边看着厂区这破烂的环境,满脸的苦笑。
小胖子杨涛正在讨好以班长为首的所有人,“师父,你回去喝茶吧,这点活交给我。”
“副班长,地沟就别进去了,我工衣脏,一会我下去。”
“师兄,刹车鼓太重,我和你一起抬吧?”
“你怎么不把这辆重卡一个人给修了”
周良安在心里笑骂了一句,不过并不是讨厌他,而是久别重逢时的喜悦。
杨涛就是这么个性格,怕得罪人,所以对谁都客客气气腆着脸卑微的样子。
不过他这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和虚伪,和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有本质的区别。
杨涛也正是凭借讨好型的性格,终于在十年之后,拿到了一次去沙漠工作的机会,视如珍宝,后来过着他觉得还不错的生活。
只不过儿子最后不是他亲生的,他的头顶宛如沙漠当中的绿洲,哎......
“杨涛,好好干,说不定明年就有机会去西疆上班,一年能挣一万多块,在这个单位只要踏实肯干,有的是挣大钱的机会,那些偷奸耍滑的就不行了。”
周良安知道班长在说他,怂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就是周良安现在这副模样,抿着唇,把头埋得更低,更仔细地洗轴承。
现在发火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跟一个班组长抬杠显示不出来自己的本事。
周良安把洗好的轴承放到杨涛的手里,他开始往轴承里灌黄油,灌得又认真又仔细,用手掌肉最多的地方将黄油挤压进轴承当中,让每颗子弹子都能被黄油包裹......
“嗯,不错,杨涛,一会把几个刹车鼓都装了,下午装轮胎。”
班长鼓励杨涛的时候,还瞪了周良安一眼,这才取下安全帽哼着小曲离开。
副班长看班长走了,也过来拍了拍杨涛的肩膀。
然后是各位师兄......
这一下子,这个班组就只剩周良安和杨涛两人。
杨涛一边灌黄油一边露出幸福的笑容,得到班长和副班长的鼓励,就像有了力量,干起活来都带劲。
周良安却一脸严肃地朝库房看去,副厂长和库房保管员在交谈着什么。
副厂长给库房保管员散了一支烟,库房保管员在他耳边笑着说了一句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周良安好像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因为副厂长从旁边的工具柜里取了三个大油桶交到仓库保管员的手里......
这一刻,周良安知道收拾副厂长的机会已经来了。
“良安,你不会怪我巴结班长吧?”
周良安回过神来,马上说,“你要是去西疆上班,我就跟你绝交!”
“啊?为什么?”杨涛睁大眼睛,惊讶地问。
“我不想跟绿毛龟做朋友。”
绿毛龟?杨涛满脑子都是问号,也不知道周良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被那个女人给伤着了,心里堵得慌?要不,今天晚上我陪你出去喝酒吧?”
“好啊,顺便再叫两个妹子作陪!”
“额......良安,还有十天才发工资呢?钱不够了。”
周良安把洗了一半的轴承往汽油盆里一扔,擦擦手,准备下班。
杨涛又急了,“班长刚才让我们把刹车鼓给装了再下班......”
“他是叫你,又没叫我,你一个人装吧!”
周良安扭头就走。
杨涛有点懵,看来周良安真的受刺激了,开始盘算,这个月可用的钱还有二十块,坐一辆火三轮进城要三块,两瓶啤酒三块,可是一个妹子跳一支沙沙舞要两块,要不......我就不跳舞了,让良安一个人玩高兴就好了。
周良安并不知道杨涛这么善良在为他打算着,而是来到厕所外的洗手台拿肥皂洗手。
班长提着裤子从男厕走了出来,也没有洗手的打算,扭头一看周良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朝坝子当中看,只有杨涛一个人还在干。
于是班长马上倒回厕所外的洗手台,瞪着洗完手的周良安,“你是没看到杨涛还在干活?”
周良安木讷地点点头,“看到了!”
“那你为啥不跟他一起干?”
周良安开始抬头想原因,想了半天才说,“可能是我不想去西疆上班吧?”
班长的眼皮子抽了一下,眼前的周良安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上来。就这么任由周良安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然后回了待令室。
班长一人在太阳坝里抠脑壳,怎么心里这么不爽?
不爽就对了,这不就是“周良安”这几年在单位上的感觉吗?
......
中午到饭点了,周良安走出维修厂的大门,满地碎石的路有些硌脚,右边是满农田的菜籽花,时不时的有蜜蜂围着周良安的头打转。
这个时候会看到很多箭步如飞的人穿着工衣一头扎进远处伙食团去排队。
伙食团的门口有个篮球厂,三三两两的时髦男女凑在一起聊天说话,他们烫着头发,大翻领的衬衣,喇叭裤和甩尖子皮鞋,在人群之中他们就是走在时代前列的弄潮儿,看得周良安直摇头叹气。
吃饭吃饭!!
老基地有一万多人,七个伙食团到了高峰时段确实挺吓人的,如果前面再有人拿着一叠饭票一口气打八九份饭的话,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还有的更直接,比如周良安前面这位,一个人来占的位子,他们单位的人来了全都站到了他的前面或者周良安的前面。
眼看着轮到他们打饭的时候,周良安走出队伍直接走到了最前面,“五分钱的饭,三毛五的回锅肉,一毛的土豆丝!”
“你怎么插队啊?”
有人骂了一句,周良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再多说一句?”
第3章 胖子,你为什么推我
被周良安吼了一句,这帮人一下子全都老实了,就是这么下贱,自己犯错的时候永远不知道错,对别人就可以吹毛求疵的,哼......
基地的人太多,相互认识的不多,像周良安这么横的有个什么背景也说不定。
单位上就是这样,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再往后三十年都是这么个道理。
......
周良安看着饭盒当中的两荤一素,一共才花了五毛钱,这个时代它不好吗?
它有它不足的地方,当然也是冒险家最喜欢的时代,这可是后来被称作野性时代的黄金几年,处处是机会,遍地是黄金。
周良安后来遭受了无数的社会毒打之后才慢慢地走向成功,牺牲的是时间、友情、亲情......虽然到了目的地,但是却忽略了一路上的风景。
饭菜虽然难吃,但是干了活出了汗,肚子咕咕直叫唤,能吃下一头牛的感觉让周良安知道现在的他很年轻。
能够再重活三十年,这的确是令人激动的。
三两口的,周良安就把饭盒里的饭吃了大半,杨涛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周良安的旁边,“吃饭也不等我。”
杨涛脸上的油都没洗干净,手指甲里都是黑的,周良安看了几眼后,忍不住地说,“你吃饭能不能把工衣换了来吃?”
杨涛嘿嘿直笑,“穿工衣怎么了?这才是工人的味道,这才是劳动的味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涛压低了声音笑着说,“前天我穿着工衣去菜市场,那个小姑娘给我便宜了两毛钱,还朝我笑呢!”
周良安点了点头,“她看到你就想起她们家猪圈里的猪了,年底杀了能卖钱,能不笑吗?”
杨涛愣了一下,然后埋头刨了两口饭,然后说,“良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都不爱说话,也不会拿我开玩笑。”
周良安拍了拍杨涛的肩,说道:“以后吃饭把工衣换了,把手指甲剪干净,不然别跟着我。”
杨涛记得周良安以前没有这么讲究的,为什么一下子穷讲究起来了?而且以前杨涛觉得自己像大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跟班?
杨涛现在还不明白,这个就叫:气场!
周良安吃完饭,几十年后看看菜花,还得驱车一百多公里到专门的地方去看,现在基地的外面就是大片的菜籽花花,如果有相机的话,还可以拍两张,不错不错。
可是周良安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工衣的女人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周良安,你怎么没给我打饭?”
周良安看了看这个女人的样子,眼睛有点肿,皮肤很白,所以显得鼻梁两侧的雀斑很明显。
过往的那些年,单位上最优化的组合就是双职工,单身男工想娶单身女工,单身女工的第一选择是嫁给坐办公室的,如果能嫁给什么厂长、队长、经理、主任的就最好了,然后才轮到科员。
第二档呢,就是嫁给一线生产单位的,比如在西疆上班可以领沙贴,又比如嫁给长年需要出差的,有出差补助。
三四五档......
最后一档,维修厂,像周良安和杨涛这一类的,几乎没人要。
不过周良安对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没有任何的感觉,不是因为她丑,而是她看人的眼神太轻蔑。
周良安笑着问,“我为什么要给你打饭?”
杨涛马上在旁边插嘴,“你不是每天中午都给她打饭吗?”
周良安瞪了杨涛一眼,杨涛马上埋着头吃饭,女人朝周良安露出一个温柔的假笑,“良安,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就算不能处对象,我们也还是朋友。良安,你是个好人!”
你骂谁呢?好人,你们全家都是好人。
“良安,你去帮我我打饭吧!”女人笑眯眯地把饭盒递到了周良安的面前。
周良安却没有接,抠着脑门心,咧了咧嘴地笑着说,“你等我捋捋,看看对不对......你不跟我处对象了,拒绝我的感情,但是不拒绝我对你的好,每天我要帮你打饭,还要帮你搬东西上楼,还要去给你打扫办公室的卫生......是不是这个意思?”
周良安的声音很大,让周围的人都朝这里看了过来,女人也有点慌了,“不给我打就算了,说这么多做什么,周良安,我算是把你看白了!”
女人骂骂咧咧就站起来要走......
“等等!”周良安喊了一声。
女人凶巴巴地叫,“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时候,前前后后好几桌的人都朝周良安看了过来,周良安也是个不要脸的,“我们俩既然吹了,那我存在你那里的钱,你还是还给我吧!”
“什么钱,周良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吹什么吹?说得我好像跟你有什么一样,你别坏了我的名声!”
女人扯着声音地要跟周良安撇清关系,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让周围好事的吃瓜群众信足了十成。
“维修厂的工人能跟办公室的姑娘处对象?”
“你做的春秋大梦哟!”
“脸皮实在是太厚了。”
周良安这个时候变得很被动,如果按照众人对他的理解,那么他这个时候应该会就此打住,让女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可是现在的人他叫周狼安!
“你现在可以不把钱给我,下午我去你们办公室找你们主任,拿了我三千块,你总不能不还吧!”
女人的脸一红扯着嗓子喊,“狗屁的三千块,你明明就只放了一千五百块在我那里,一笔一笔地我都给你记着呢。”
哦......
所有人听到这话的时候,顿时一片哗然,都知道她拿了周良安一千五百块。
女人急得脸红,一屁股坐了下来,皱着眉头朝周良安喊,“你怎么是这种人,我恨死你了。”
骂了一声就扭过头去不看周良安。
“吃完没有,吃完了就走!”
周良安朝杨涛招呼了一声后,然后端着饭盒的残汤剩饭就走,杨涛跟在他后面。
周良安顺手把饭盒里的油汤倒在了女人的头上。
“啊......”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喊,“周良安,你混蛋,你怎么能这样......”
“杨涛,你推我干什么?”周良安扭头瞪着杨涛。
杨涛嘴张得圆圆的,满脸都是问号,“我......我......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虽然她下贱,你也不能推我啊,你看看这满头的油汤,就跟馊水桶里的耗子似的......”
哈哈哈哈......
第4章 不能见死不救吧
“对了,上班前把一千五百块拿到维修厂来,要不然我就去找你们主任要。”
女人丢人现眼到家了,想跑的时候,周良安还把她给叫住,加重语气地强调了一句。
女人这才流汤滴水的逃离了伙食团。
周良安掏出红梅来,给小胖子杨涛散了一支,然后自己再点上一支,慢慢的溜达着朝维修厂的方向走去。
杨涛点着了烟,抽了一口喉咙发痒,但是憋的脸红,死活都没把那一声咳出来,因为在别人面前抽烟的时候要是呛到的话,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所以杨涛此时的表情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
周良安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顺嘴一问,“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啊?”
等到杨涛缓过劲来的时候,狠狠的喘了两口,“你跟她处了都大半年了,不知道她是谁。周良安,你怎么了?”
“昨天晚上酒喝多了,舌头发麻,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一时脑子短路,你提醒一下嘛......”
“罗文娟!”
“哦......”
周良安想起来了,年轻的时候好像是跟这么一个女人处过一段,不过实在是长得太丑了,在自己生命当中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原来我昨天晚上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喝得昏天暗地。
哎,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有几段荒唐事,不过找个这么丑的开光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好在这个女人把自己当宝贝一样给窖藏起来。
“良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不应该让她还钱,你让她太难堪了。”
周良安笑了笑,“涛涛,你是想我夸你善良?其实不是善良,是无知!”
“啊?怎么无知了?”杨涛很虚心的样子。
周良安说道:“但凡是有点自尊的女孩子都不会选择在那样的公开场合来说她和我不处了的事。她选择在那里说,就是看准了我不会问她要那一千五百块。”
是啊!你以前肯定拉不下这个脸问她要的,为什么今天这么豁得出去?这个周良安还是以前那个周良安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你还是缺少社会的毒打,多打两次你就涨记性了。”周良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杨涛才不相信周良安呢,他觉得只要善待身边的人,就一定会收获友情、爱情......
“良安,我刚才明明没有推你。”
“你推了!”
“没有!”
“你真的推了!”
“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这个要去西疆上班的绿毛龟!”
周良安骂他,他还笑得出来,“良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表现的不错,说不定明年我就能去西疆上班?我要真去了,到时候就给你带那可甜可甜的蜜瓜,还有指头这么大一颗的葡萄干......”
“葡萄干哪有葡萄好吃?”周良安心中嘀咕了一句。
杨涛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得周良安都被感染了,这个年代的人想法没有那么多,有一口饱饭吃,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幸福福过一辈子也就够了。
谁又会想到10年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的物质生活改头换面,需求也不仅仅局限于房子,粮食......
“良安,我知道你很难过,今天晚上我们去洞洞舞厅吧,我请你跳舞,你可以跳两曲,不......三曲!”
周良安居然感动了,摇摇头,尽量让自己清醒一点,像杨涛这种抠货,怎么可能请他去洞洞舞厅?一曲两块,三曲就是六块,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昂贵了。
周良安紧惕地看着杨涛,“你想干什么?”
杨涛果然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今天中午去把剩下的活都干了吧!593那辆车下午要出差,只要把刹车鼓装上去,再装几个轮胎,不用两个小时活就干完了。”
593?那辆万国?周良安对这辆车有印象,因为这辆车翻了,司机死的时候,他老婆怀孕六个月,出差的还有一个副队长,当时也死在了车上,是一起重大事故。
周良安回忆了一下,心里凉凉的,“该不会就是今天吧?”
如果自己没碰上那也就算了,偏偏来到了这一天,如果知道后果,还不去管一管的话,就算是见死不救,周良安良心上是过意不去了。
看到周良安加快了步子,回到厂区的时候,杨涛跟在身边很激动,“其实我一个人也能把活干了,但是有好事一定要叫兄弟一起,我一个人去西疆多没意思,到时我们兄弟俩一起去,一起挣大钱。”
中午的维修厂根本没什么人,大伙儿去伙食团吃了饭之后各自回家里午睡去了。
周良安穿着便装走进维修车间,开始检查起来,隐约的记得当初那一起事故,是车辆直接翻下了山崖,车速太快,驾驶员操作不当造成的。
周良安这个**湖当然知道让死者背黑锅是惯用做法,要不然这一条线上牵连的人太多,谁也承担不了这种责任。
刹车蹄上原车的是铝铆钉铆的刹车片,而他们班组用的却是钢铆钉,周良安熟练的拿了一把锤子敲了敲片子,夸夸夸的响,这是典型片子与蹄片之间的间隙过大,铆钉铆得不够结实,而发出的声音。
十几吨的车在下长坡的时候,如果长期使用制动,刹车片在与制动鼓长时间进行摩擦的情况下,松动的刹车片与钢铆钉之间来回碰撞,会导致刹车片分崩离析,瞬间全车丧失制动力。
当然,这也得看运气。
显然,这个司机的运气是不怎么好的,因为这次使用的刹车片有问题,后双桥一共十六块刹车片,其中居然有4片都出现了裂缝,周良安都能想象得到老师傅在铆片子的时候,因为钢铆钉的硬度太强,想要铆紧的话,会使用更大的力气甩锤子,以至于将片子憋裂开了。
这样一来,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全都给凑齐了,不出事就特么怪了。
杨涛换了工衣,兴高采烈的跑了出来,“咦,你怎么不换工衣啊?赶紧换了,我们俩下把这活干了,到时师傅来的时候看到我们把活都干好了,肯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表扬我们呢!”
“表扬,不抓你去坐牢就不错了。”
周良安扔下这句话,把杨涛给吓的够呛,顿时也不敢动手,马上跟着周良安的身边想要问个明白,可是周良安不想跟杨涛解释,说的再多,他也不会相信的。还是等司机来取车的时候再说。
第5章 我先不说
很快就到了上班的时间。
周良安本来守在一车间办门口还想瞅瞅李文洁,就收到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个厂花休假了。
就像喝醉的时候点了个小姐,酒醒时,小姐不见了,没玩够!
班长提着他的大茶缸子,最后一个走进待令室。
“四点之前必须把593给搞出来,等一会儿司机就过来接车了,要是车没弄好,他给他姐夫告一状,我们这个班的日子就别想好过。”
班长叫余广茂,四十六七岁的样子,最喜欢站在车间主任办公室门口吹牛逼,习惯性的把嗓门提高一点,突然说到某个人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的说一句,“还没来!”
看上去的无心之失,其实阴险得很,职业黄金报告员。
“既然今天早上是你跟副厂长说老子在睡觉,那就怪不得我让你摔跟头了。”周良安的样子看起来很憨,不过眼神却有点狠辣。
喝了茶,抽完烟,待令室的所有工人这才摇摇晃晃的提着大茶缸子朝维修车间走过去。
593是车牌号的后三位,万国重卡三桥车,前桥已经装上了车轮胎,后双桥的柱头下分别放了个油盆子,里面是已经挂好了黄油的轴承,只需要将制动鼓装上去,再将半轴,最后再打个轮胎,维修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余广茂瞪了杨涛一眼,原因是,这些事情本来是上午就让杨涛完成的,没曾想到了下午,这些东西还摆在地上,根本就没动,余广茂的脸色很不好看,自言自语地说,“带了你们几年,连个二级保养都不会搞,还指望去沙漠挣大钱?你们怕是挣个锤子哦!”
副班长笑了笑,几个师兄也跟着一起笑,带着嘲弄的意思。
杨涛本来想中午把这些活儿都干了,可是周良安说什么也不干,还说会闯祸,于是胆子比较小的杨涛就忍了一手,现在看到班长要亲自动手的时候,马上又迎了上去,“班长,我来吧!”
余广茂冷笑着说,“老子是怀疑你当着我的面一套,背着又是另一套。”
马上有人接,“班长面前拼命干,班长不在站着看!”
“哈哈哈......”
众人的大笑声让杨涛的脸憋得通红,臊得慌,她平常已经够谨小慎微了,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好印象,就因为今天犯了一点错误,全都被抹杀了,杨涛沮丧地看了周良安一眼,很难过。
周良安心想,关系和人脉不是靠日积月累得来的,凭的是自己的手腕,小胖子还是太年轻,异想天开的很。
周良安没有动手干活的意思,而是来到班长的旁边说,“班长,有点事情要跟你汇报一下。”
“汇报个锤子,你站在旁边抄起手看也不知道多干一点,要不然这个月的工资我替你领了算了,光拿钱不干事。”
“可是,班长,这件事情很严重......”
“滚,严重个锤子严重,天塌下来了吗?赶紧把车两下弄出去,待会司机要接车了!”
“哦!”周良安应了一声,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只要是班长干的那就没问题。
周良安把刹车毂朝上装的时候,杨涛屁颠颠的来到周良安的身边帮忙,三两下的将中桥给装好了,到紧固轮胎螺丝的时候,周良安就蹲外边抽烟去了,眼看着一个戴大墨镜的司机走进了生产办,看样子就是来取车的吧!
于是周良安蹲在生产外等着司机。
“我车弄好没有?”
“弄好了,这里签个字。”
“好、好......”
听到司机在里面跟生产办的主任副主任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叼着烟走了出来,周良安叫住他,“师傅,你的车今天可能开不走了?”
“什么?”
“你是593的司机吧?”
“啊!为什么开不走?我今天下午还要出差,今天晚上住岳安,赶时间......”
周良安摆了摆手说,“赶时间会出人命的!”
“我呸!老子一巴掌抽死你!”
司机,特别是长途司机,一般来说都会有点信仰,比如说去庙子里,请一串开了光的手串,或者像这个司机一样,脖子上挂一个观音像,用来保平安。
可是在周良安看来,安全这个东西永远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上。
看到司机这么生气的样子,周良安一点都不害怕,眼神平静的看着他,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刹车片质量有问题,铆钉不是用的铝铆钉,而是用的钢铆钉,把片子都震裂了,你去岳安这一路上有多少上坡有多少下坡?心里该有数,如果刹车片子被你几脚刹车全都给碾碎了......”
司机听得心中一震,他是老司机了,知道制动刹车这一块很严重。发动机出点什么问题,抛锚了也就抛锚了,可是没有刹车的话,一到下坡,这就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方了,周良安点到为止,没有发生的事情,问题说得再严重都不会有人重视,能不能把这个司机从鬼门关拉回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周良安回到维修现场的时候,余广茂叉着腰指挥着几个年轻人在紧固轮胎螺丝,瞅了周良安一眼,“一到干重活的时候就躲边边,不要批脸。”
不要批脸?等下看谁不要脸。周良安还是一脸憨样装听不懂。
这时,司机带着生产办的主任和出厂质量检验员一起走了过来。
余广茂刚才还在阴阳怪气的骂周良安,看到主任和检验员来的时候,马上搓着手迎了上去,一般来说按照这种情况的话,司机过来第1件事情是散烟,可是司机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余,先别放车,把轮胎卸了,打开刹车鼓让检验看一看刹车蹄片。”
“什么?刚刚才装好的轮胎,现在又让我把它卸了,拆了装装了拆,好玩吗?”
余广茂仗着自己是个有经验的老师傅,就算是在车间主任和检验员的面前也丝毫不给面子地耍着脾气。
周良安就当没听到,瞅了一眼刚刚把轮胎已经装好的杨涛,“你说这辆车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的话,你师父会不会把责任全都推到你头上?”
“不可能!”杨涛非常坚定的朝周良安说了一句,然后又看了看他的师父余广茂,眼神非常笃定。
第6章 这就是社会
“你装的什么刹车鼓,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让你装车的时候,检查检查再检查,仔细仔细再仔细!我看你是要把我们害死!”
余广茂指着杨涛的鼻子破口大骂。
轮胎已经卸下来了,刹车鼓也拔下来了,出厂检验正在敲着刹车片子,片子松动不说,其中4块都已经出现裂痕,而且有两块缺了一角,这样的刹车片,一旦开车上路长坡之下,一定会出问题的......
余广茂眼看出了问题,当然第一时间把锅甩给了杨涛。
杨涛的嘴半张着,脸憋得通红,眼珠子已经起了一层雾气,他做梦也想不到,班长也是他的师父,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所有问题和责任推到了他的头上。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你看什么看,我骂你两句你还觉得委屈,还不赶紧给李师道歉,然后跟主任认个错,要不然让你待岗。”余广茂很很认真地说道。
周良安想,杨涛在这一刻应该明白什么叫社会的毒打了。
前一刻杨涛还非常笃定的告诉周良安,师父不是一个推卸责任的人,后一秒,“徒弟,接锅。”
出厂检验在检查完片子之后,朝主任摇了摇头,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能出厂,出厂了会出大事。
问题很严重。
主任说,“二级保养不合格,暂时出不了厂,片子剔了重新铆,杨涛,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杨涛神色木然,看了周良安一眼,像是在为没有听周良安的话而感到后悔。
周良安觉得杨涛应该涨记性了,就在杨涛要跟着主任去办公室挨骂的时候,他说,“马主任,可能要等等。”
生产办的主任姓马和一车间的主任,合称双马。
周良安对这个马主任没有什么印象,因为他平时是一个话比较少的人,周良安在单位上没怎么跟他接触过,所以不太了解他,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的时候,周良安没打算沉默,叫住他,“马主任,是这么个情况,在装车之前呢,我发现了这个问题。”
“你发现了?你发现了为什么不汇报?”
周良安想要开口的时候,余广茂一下子慌了,好像想到什么一样赶紧打断周良安,“好啊,原来是你,你发现了问题居然不告诉杨涛,害得杨涛犯这么大的错,你还是他朋友,你这是要害死他。”
看到张牙舞爪的余广茂,周良安并没有打算给他解释,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表演,等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的差不多的时候,周良安这才说,“下午开工的时候,刹车鼓没有装片子就在那个地方,你自己没有检查,就把刹车鼓往车上装,还骂杨涛,说让他上午就把活给干了,非得留到下午来干,我当时发现了问题,我就跟杨涛说先别干,留到下午来让班长检查一下。我当时看到你检查过了呀,还往上装,然后我还想提醒你说有事情向你汇报,你说汇报个屁,有正事不做......然后也不管我说什么,就把刹车鼓给装了上去,当时全班的人都听到的,你们说是吧?”
周良安说完这番话之后还看了看全班其他的成员,他们一下子低下了头,虽然不敢站出来指正班长,但是那表情似乎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余广茂的神色慌张,舌头开始有点打结了,“你...........造谣生事......”
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方已经非常清楚了,再吵下去也是浪费口水而已,周良安觉得在这种冲突之下,如果再争执一会儿,杨涛的脸面挂不住,估计会哭的,20多岁的大男人,如果在这里哭了的话,会有点丢脸。
于是周良安二话没说,搂着杨涛的肩把他带回了待令室。
余广茂在外面暴跳如雷,先是把周良安数落的一文不值,然后又说自己,带了个白眼狼的徒弟,反正就是死活不承认他检查了刹车,并且出现了疏漏。
其实他不是怕疏漏,而是明明知道有安全隐患,权当视而不见,这样的性质一旦被定性,他今年一年的工资可能都会受影响。
杨涛坐在椅子上很丧气,如果是因为工作当中出现了什么纰漏,狠狠的骂自己几句,心情就会好一些。
不过被自己最信任的师父给出卖了,这样的心情就很糟。
“咳......”
抽了两口烟,杨涛就被呛得流眼泪了,其实还是委屈给闹的。
“良安,你怎么知道师父......余广茂要把责任推给我?”
周良安想了半天,这才说,“也许,这就是......社会吧!”
杨涛的社会没有这么复杂,老老实实工作,给班长,给主任,给厂长留下一个好印象,然后尽快去沙漠里工作,一年能挣一万多块,很满足。
可是生活当中哪里有这么多顺风顺水呢?至少今天,杨涛就被现实狠狠给教育了。
“良安,你既然知道出问题了,为什么不拦着我?”
“跟你讲道理,不如让你亲自尝试一次,这样涨记性。”
杨涛不难过了,刚才被冤枉的时候,是周良安站出来替他说了公道话,要不然这个时候还在办公室挨批。
杨涛眼巴巴地看着周良安,“良安,我能不能不请你跳舞了?”
“为什么?”
“本来就挺难受的,要是再破财请你跳舞,会更难受!”
周良安狠狠骂了一声的时候,李姓的司机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跳舞小事情,今天反正我也出不了差了,晚上一起吃顿饭,请你们去最好的舞厅跳舞。”
救了他的命......请吃饭,请跳舞好像也是应该的。
杨涛都已经不难过了,在想今天晚上会不会遇到那种长得很漂亮的**的时候,周良安摆了摆手,“我今晚要回家吃饭。”
“为什么,你平时都要跟罗文娟吃饭,一天不回去会死?”
看到激动的杨涛,周良安笑了,“我刚才就应该装不知道,让你滚去主任办公室挨一顿臭骂,你还有心情去跳舞。”
周良安并不知道,刹车片的安全隐患问题已经传到了厂办,正在开会的第二个“马”被副厂长给训了。
周良安好像惹了麻烦。
第7章 做人要讲诚信
周良安和杨涛下班的时候,余广茂已经在跟马胜吉这个一车间主任告状了。
全然不提自己的过失,只提了两个要求:一,解除和杨涛的师徒结。
二,把周良安弄到别的班组去。
如果做不到这两点,他就不当四班的班长了。
“谁把这件事告诉司机的?”马胜吉关心的问题是家丑为什么外扬,害得他这个一车间主任被副厂长李同生骂得狗血淋头。
“是周良安!”
周良安?
这个平时不吭声不出气的人居然学会告黑状了?马胜吉不相信,这么个怂货,在厂里连多余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哪里来的胆子?
“余师,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可能,刚才生产办的马主任就在旁边,不信你问他!”
马胜吉第一时间找马主任求证,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于于马胜吉的牙都咬紧了,“周良安,他人呢?”
“下班了!”
“早上迟到,下午早退,你给我等着!”
余广茂看到马胜吉火冒三丈,他就得意了,暗想,跟老子作对,老子就让你在维修队里待不下去!
......
哈涕......
周良安在回家的路上打了个喷涕,揉了揉鼻子,看了看李平川递过来的烟,摇摇头,“不抽了,嘴巴都抽麻了!”
“以前没怎么见过你,你在维修队干了几年?”
周良安回忆了一下,“八年了!”
“八年......”李平川的嘴巴都合不拢了,“你工龄比我还长?”
周良安笑了笑,“工龄长有啥用?如果可以,我情愿我爸还活着,至少在单位上被收拾了,还有人出头。”
周良安的父亲也是这个大单位的工人,死了后,周良安在十五岁的时候顶的班。
周良安清楚地记得他在学校的时候就是狠人,顶了班更狠,一路过来基本没人敢惹他。
可是现在把记忆完全融合了之后才发现,这一世的自己居然是个软柿子,谁都敢来踩上一脚。
周良安愣得出神,李平川还以为他想父亲了,“小周,以后在单位上有什么麻烦,找我,我替你摆平。”
周良安看了看李平川,后者笑道:“不相信我?我给你说,我姐夫是小车队的队长,你现在晓得维修厂的为啥这么怕我了不?”
周良安点了点头,“我先回家了,有时间再聊。”
李平川都快三十了,看到周良安的眼神时,发现他的眼神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
小车队队长有多牛逼呢?给单位大佬开车的司机都归他管,他就像个情报站的站长,而小车队队长的小舅子,当然有资格在这个老生产基地横着走。
可是李平川这个身份并没有换来周良安的重视。不破不立的地方,再过三十年都没整明白怎么发展,这里只是扼杀梦想的地方罢了。
周良安是个怂货的事实将会成为过去式,从这一刻开始要当一个抬头挺胸的汉子。
嗯!先把钱要回来!
做人嘛!说话要算话。让她中午把钱送到维修厂,不然就找她主任要,呵呵!
周良安没有任何心理建设,走进老旧的红砖办公楼,一楼的楼道很黑,两端的尽头通过窗户进来些许可怜的光,让这里的环境压抑,没有一点亲和力。
周良安朝右转,来到宣传部门主任办。
里面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在打电话,嗓门儿特别大,聊的是家常,大概是要给哪家大佬的儿子介绍对象,所以把某些姑娘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最后,周良安听到了一个关键的名字,“罗文娟”。
嘿,这不是巧了吗?如果今天周良安不及时出现在这里的话,罗文娟不就去祸害别人去了吗?
“咚咚咚!”
看到周良安敲门,中年妇女瞅了周良安一眼,“我一会给你打过来!”
挂了电话,中年妇女才朝周良安说,“进来......小伙子,你找谁?”
“林主任你好?我是周良安,你们部门有个叫罗文娟以处对象为名让我把钱都放在她那儿,有三千块呢,我让她还钱,她说就算我来找你,她也不还!”
中年妇女林主任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太阳穴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小伙子,你这个话不能乱说,你这是坏了她的名声!”
周良安一脸憨直地说,“中午她在七食堂当着那么多人都承认了,不相信你可以去问......算了,林主任做不了主,我去三楼找陈总吧!”
噗......
林主任吓得脸惨白,人是她部门的,出了问题就是她的责任,这个小伙子傻乎乎的,要是真捅到基地老大那里,就完球了!
“站住,你这个小伙子怎么是个急性子,我马上给你解决!”
林主任拿起电话来,指头**电话转盘号码孔里拨号,“喂,我林主任,让罗文娟马上来我办公室!”
宣传办的办公室在另外一排平房当中。接电话的姑娘接到命令后,马上朝罗文娟喊,“娟娟,主任找你。”
罗文娟中午在食堂丢人丢大了,不仅落了个骗财的名声,还被周良安这个不要脸的当头淋了一碗油汤,让她成了笑柄。
本来心情差到极点的,听到主任找她,一下子变得期待起来。
办公室的其她姑娘马上起哄,“文娟,看来过不了几天就要吃你的喜糖了。”
“是啊,文娟,我可是听说了,林主任打算把你介绍给甲醇厂厂长的儿子,去年刚退伍,马上就要进单位了。”
“文娟,你运气真好。”
有了她们的祝福和羡慕,罗文娟走起路来,都是飘的。其实这件事,林主任一早就跟她打了招呼。
要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周良安给甩了呢?
照理说要断就得断干净,那么为什么还要跟周良安当朋友?
其实也怪以前的周良安舔狗当得太称职,罗文娟有点舍不得,再加之怕万一人家没相中她,回来不还有个备胎吗?
只是一想到中午发生的事,罗文娟就气得要死,“周良安,你给我等着,等我跟人家处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王八蛋!”
狠狠地骂了一句后,罗文娟敲开了林主任办公室的门,表情僵硬了......
第8章 在那菜花盛开的地方
罗文娟的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没一屁股摔到地上,而周良安看到她的时候,居然在笑。
看到这张面带笑容的脸,罗文娟就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不过她也算是沉得住气的。
“林主任,你找我?”
林主任皱着眉头,一脸的愤怒与嫌弃,不耐烦地挥手,“把你的那些破事给处理干净,别带到机关来,你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我们宣传办还要脸呢!”
罗文娟的上牙死死地咬着下嘴嘴唇,再用点力,就会咬出血了。
“林主任,你要给我做主,我和周良安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他死缠着我......”
“废话!”林主任黑脸打断她,“他死缠着你,还不是因为你拿了人家三千块钱!”
“只有一千五!”
真实的数目脱口而出的时候,罗文娟才下意识地去捂嘴......
周良安摇头苦笑,这个蠢女人在一个坑里摔两次,这么点智商还想养备胎,真让人涨见识。
林主任多想听到罗文娟亲口说她没有拿这个小伙子的钱,听到这一千五的数目,差点没气背过去。
罗文娟知道自己瞒不住了,飞快地回了趟家,把一个塑料袋塞到周良安的手里。
周良安拆开塑料袋,里面是一块破布包着十块一张张的票子,周良安还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五。
“文娟,以后别打着处对象图人家的钱,这样不好!”
周良安把钱收起来,还朝罗文娟嘱咐了一句。
罗文娟气得跺脚,想辩解,想反驳,可是话怎么说都显得无力,指着周良安赌咒发誓,“周良安,我再理你,我就是狗!”
周良安朝门外走了几步,又扭头喊,“文娟......”
“干什么?”
“你理我了!”
啊?罗文娟才发现又被周良安给耍了,气得两条腿在地上来有回跺。
过了一阵子,罗文娟这才扭头,眼泪汪汪地问,“林主任,你还给我介绍对象吗?”
“介绍对象?我看你是想屁吃!”
听到这话,罗文娟哭得更伤心了。
......
兜里装着一千五百块钱,在93年,算是一笔巨款了。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羡慕工人,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稳定的家庭......
一个月差不多就有三百块,一年能挣将近四千,司机会多一点,偏远地区的、一线的、基层的也会多一点,大概一年能挣到五千。
在当下这个时代,足以让许多人眼红了。
可是一千五百块对周良安来说,并没多重要,只不过可以用来当启动资金。
一条蒸汽机火车铁轨蜿蜒向前,石枕木垫鹅卵石上,一格一格地朝前走,有效治疗强迫症患者。
铁道路基旁边的草丛里长满了野豌豆花,等到盛夏结成果实,豌豆夹可以做口哨,吹出来的声音像放屁。果实可以用来当子弹,包在嘴里用笔管或者竹管吹出去,打在女生的头发里,还沾着自己的口水。
周良安不自觉地笑了。
山坡下就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再远处的花田里被平出一方空地,里面摆着蜂箱,赶蜂再在割蜜。空气里,是湿湿的泥土味与花的芬芳......
周良安捡起一块鹅卵石,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目送它掉进花田。
轰冲轰冲轰冲......呜......
汽笛轰鸣,远处过公路的铁道匣口开始“铛铛铛铛”地敲起钟来,双向的拦杆也在人为的操纵下放。
周良安赶紧让到一边,火车头的窗户里还伸了个头出来看着前方的铁道状况。
当火车司机看到周良安时,还冲他笑,亲切的笑容,让周良安也忍不住地回应着,朝他挥手。
噗......
冰凉的水蒸汽在卸压的瞬间延着铁轨两侧狂喷而出,瞬间就把周良喷成了落汤鸡。
抬头一看那司机,还扭头肆无忌惮地狂笑。
周良安扯着嗓子狠狠地骂了一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暗叫,天黑路滑,社会复杂!就算重生了,也防不甚防。
大时代人们啊!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成功,永远不能小看!
沿着这条铁路走到尽头,就到了物资处的后墙外。
周良安的母亲就住在这围墙里面。
右手边是山,山上有物资处的工人闲暇时开垦的菜田,里面种些蔬菜什么的,一家三口的菜都够吃了。
走到前面的公路上,正前方是大铁门锁住了进他库的铁轨,右边上山,左边进入物资处的办公区和家属区。
周良安进了家属院,直奔单身楼。
同样是砖头建起来的楼房,高四层,外表糊一层水泥,都是单人间,给物资处的单身职工居住。
可是许多结了婚的也住在里面,因为工龄不够,积分不够,所以分不到房子。
周良安母亲的单人间大门敞开着,她坐在窗前,凭借着自然光正织着毛衣,一针一线的都非常仔细。
以前周良安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过他妈织毛衣,现在看上一眼,居然泪目了。
周良安把一千五百块摸了出来,自己留下七百放一个兜,另一个兜放八百,一会给母亲。
“妈......”
听到这一声轻唤的时候,吴春华抬头看了一眼,“咦?你怎么回来了,今天又不是星期六。”
“想你了!”
吴春华的表情是错愕的,也很意惊讶,原因在于这个年代表达感情的方式含蓄,父子、母子之间也很少会说什么想和爱之类的肉麻话。
哪像几十年后挂周良安脖子上的小妖精,动不动就说,“老周,人家想死你了!”
周良安进了门,给吴春华的感觉就像好久不见了一样,儿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是思念,也是亲热的。
“傻小子,不认识你妈了?”
周良安摇了摇头,“就是感觉很长时间没见了!”
“胡说八道什么?上个星期天不是才回来过吗?”
周良安点了点头,很难平复再见到老娘的激动,二十多年以后,吴春华已经下去找她老伴了。而周良安在外漂泊了十几年,很少回家看看,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算是不孝。
再见到吴春华,周良安决定不管将来走到哪儿,都把老太太带上,不就是多买几套房子吗?
“饿了吧!我去做饭!”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周良安听了当场就泪崩。
“怎么了?你哭什么哭?这么大的人了......”
看到儿子流泪,吴春华也慌了,周良安抹着眼泪说,“罗文娟把我甩了!”
第9章 以后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吴春华在煮面条。一边煮还要一边数落周良安。
“不是我说你,太没出息了,被一个姑娘甩了值得哭?她不愿意,我还不乐意呢!”
“肿眼睛,塌鼻子,个子也不高......”
“为了下一代,妈还是觉得你找个高一点,漂亮一点的......”
周良安从重逢的喜极而泣中回过神来了,一边啃没削皮的黄瓜,一边说,“妈,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面条端上桌,上面还飘着一层油辣子,里面的白芝麻,闻着就是一股子熟悉的香味。
和匀了吃上一口,烫得都起泡了,周良安都舍不得吐出来,一碗面,吃的那是乡情与母爱,心里舒坦。
砰!
楼上传来剧响,像炸了锅一样。
周良安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楼上怎么回事?”
“不知道,楼上本来也没有人住的,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在上面砰砰砰地响......没关系,也就是一阵子工夫,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周良安吃了一半,准备把那八百块掏出来的时候,有人上门来了。
“老三......咦?良安回来啦!”
“二姐!”
“二姨!”
二姨叫吴春艳,和二姨父都是物资处的工人。
吴家四姐妹,老大外嫁,老四在城里打工。
三姨......周良安的亲妈以前也是就物资处的五七职工,刚退,一个月有一百多块的退休金。
二姨坐在桌子边看着娘儿俩吃面,“老三,外甥,你们就吃这个,我们家晚上不炒两菜,那爷儿俩不闹死才怪呢!”
周良安一听这话,马上就放下碗筷,把吴春华的碗筷也收了,“妈,别吃了,我们去二姨家吃去。”
吴春艳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干笑了起来,“今天没买菜,估计也只有吃面条了!”
周良安把筷子还给他妈时,还朝二姨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让二姨恨得牙痒痒。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二姨的心里犯起了嘀咕,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妹妹说话,始终都在兜圈子,不说正事。
周良安把碗筷收了,拉着她妈就往外走,“妈,菜花开了,我们去散步,看看菜花嘛,再过几天就没了!”
吴春艳笑着说,“那个狗屁菜花有什么好看的。”
吴春华也不知道儿子抽什么风,就随他去,吴春艳绷不住大叫,“老三,我找你有事。”
说着,还看了看周良安,目的是想让周良安识趣一点,滚蛋。
周良安说,“那二姨找我妈有事,那我......就坐下来听听吧!”
这......不是应该滚回老基地去吗?
二姨不好意思,不过吞吞吐吐地还是说了出来,“老三,我们家准备换台电视,还差一千块,你看我能不能从你这儿借一点?”
吴春华一早就猜到老二今天来的目的,借吧?自己身上没多少!
不借吧?伤了姐妹的感情。
吴春华还在犹豫,周良安就出手了,从包里掏出十块一张张的票子问,“二姨,你刚才说借多少?”
“一千,一千块就够了,不要多的。”
周良安想了想,然后在二姨面前数钱,数得很慢,二姨的眼珠子都在放光。
数到最后,周良安垂头丧气地说,“只有八百!”
“也够了,也够了!”
谁能想象当二姨的伸手就要在周良安的手上来抢钱,周良安一脸憨批样咧着身子躲开,“不行,二姨说借一千就借一千,可是我这里只有八百,要不......二姨你先给我借两百,我凑个一千块整数,再借给你。”
“你想得美!”
吴春艳翻脸了。
周良安的嘴抿成一字型,摇头失望地看着二姨,说,“你连两百块都不借给我,凭什么让我借一千块给你?”
吴春艳傻愣在那里,平常不吭声不出气的周良安什么时候有这么清晰的脑回路?
你跟她讲道理,她就跟你讲血缘关系,“老三,你这个儿子出息了,翅膀硬了,居然这么跟我这个当二姨说话,他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当二姨的放在眼里?”
吴春华对周良安的表现感觉到非常的意外,这个儿子今天回来跟平常有些不一样,以前明明闷声不吭的,家里来个客人亲戚从来也不搭话,今天不但热情主动,居然还跟二姨顶起嘴来了,要知道老二这张嘴平常那是得理不饶人的,可是周良安先发制人让吴春艳发不了飙!吴春华觉得都有点不认识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老三,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这个钱你到底借还是不借?”
“妈,这事听我的吧!”
吴春华听到周良安的话时,白了他一眼,“听你的?你一个孩子家家的,听你的干什么?咱们家没有多余的钱,你跟你二姨直说不就好了?”
周良安马上就笑了起来,当妈的这么说,直接拒绝了二姨。
吴春艳的脸都憋红了,“好你个老三,好你个周良安,你给我等着,以后你们家有什么困难,别指望我们家帮你们!”
周良安看到吴春艳要走,情急地说道:“二姨二姨,你干什么要走呀?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吴春艳以为周良安良心发现了,站定了,黑着脸问,“干什么,你不是都不认我这个二姨了吗?”
周良安叹了一口气,“不认归不认,但是你欠我妈的钱还是应该还吧?上个月你说买自行车,在我妈那儿拿了200。上上个月,你儿子那里有急用也拿了三百,乱七八糟的,借了一两千出去,一分钱都没还回来,要断绝关系,是不是先打张欠条啊二姨!”
“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小时候你摔到沟里,要不是我把你弄起来的话,你早就死在里面了,真没良心的。”
周良安看到二姨急败坏的样子,嘿嘿一笑,“你儿子如果不把我推到沟里的话,不就没那档子事了。”
吴春艳一听这话,心虚的看了吴春华一眼,狠狠地一跺脚,扭头就跑。这一来是心虚,二来嘛,也就是不想还钱了。
吴春华直勾勾的看着周良安,缓缓地伸手自己儿子的脸庞,柔声问,“你......你是我儿子吗?”
周良安也摸着母亲的手,说,“是,我永远都是你儿子,以后没人可以欺负你。”
周良安的一句话打消了吴春华的所有疑虑。
这下子,轮到吴春华抹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