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冷水冷不防朝江意泼来,她是被呛醒的。
冰冷的镣铐如毒蛇一般缠绕在手腕上,一股子浸骨寒意爬满全身。
她被绑在刑讯柱上,撑了撑眼皮。
天窗外刺眼的光照得她肌肤苍白如雪,发丝幽黑如墨。
江意睁开眼看见一丈开外,苏锦年着一身锦衣官袍端坐在桌案前,正执笔写着她的供状,端的是谦谦如玉、俊逸出尘。
这人曾是她的未婚夫。是她倾心相许的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了审判她的审官,在她父兄惨死沙场、被冠上叛国罪名以后,仍要逼她亲口承认她父兄莫须有的罪行,以给她父兄死后定罪!
她父兄被害,这罪,她不认。
江意开口,嘶哑道:“苏锦年,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吧。”
苏锦年平静得有些冷酷道:“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江意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可我父兄为国征战,你很清楚他们没有叛国!你和戚家那老贼同流合污!”
苏锦年放下笔,终于抬头看她,眼神有些悲悯,道:“江意,认罪吧。我会请求上面对你从宽发落。”
江意仰头大笑。笑声无比苍凉。
她与苏锦年很早前便定下婚约,却因为后来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丑事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对他真心相待,即便后来苏锦年另娶她人,她也自卑地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配不上他,理应成全他另娶如花美眷。
她曾为他卑微到了尘埃里,可这些年来的所有退让和付出,到最后竟只换来一句“认罪吧”,何其可笑!
江意不肯画押,负责审讯的官差便要对她用刑。苏锦年阻止道:“太子有令,不得让她身上有伤。”
官差只好退到一旁。
苏锦年拿着供词走到她面前,亲自拿了她的手指,抹了朱砂,而后强行摁在了供词上。
江意眼眶赤红,一字一顿道:“苏锦年,我决不会原谅你。”
苏锦年收好供词,道:“倘若太子殿下欢心,兴许还能留下你一命。江意,这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
她不明白他此话何意,直到苏锦年亲自把她送到了东宫太子谢晋的床上,她才终于顿悟。
难怪他说太子不让她身上有伤,竟是要她以这样的方式讨太子欢心!
江意眼睁睁看着苏锦年在太子谢晋的面前唯命是从的恶心嘴脸,到底是要她讨太子欢心还是他想讨太子欢心!
这人,临到她死都要把她再当一次垫脚石,直至利用到最后一丝一毫的价值都不剩!
随着寝殿的大门合上,谢晋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她被水泼湿的衣裳下隐约玲珑的身段。
谢晋弯身掂起她的下巴,露骨地笑言:“这么好的一朵娇花,可惜却被人采过了。”
尽管如此,他也惦记了许久,若不尝尝她的滋味岂不遗憾。
江意已经几天几夜没进过滴米,她浑身无力、任谁都能对她为所欲为。
谢晋俯身下来时,她恨极,眼里顷刻却漾开一抹无邪清笑,道:“听说只有太子殿下能让我活命?”
谢晋道:“那就看你够不够努力了。”话语一罢,他握住她的裙角,嘶拉一声,撕碎了去。
江意抬起手臂主动挽下他的头,引颈去吻他的脖子。
然而,她的口唇将将接触到他的喉结之时,她张口,双手摁住他的后颈,用尽生平所有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穿透皮肉,瞬时荡开满嘴血腥。
但那远远不够。
她发了疯地切齿撕咬,她要把他喉咙撕碎!
谢晋丝毫没防备,他被她牙齿穿喉之际重重地抽搐了一下,旋即用力把她推开。
只是她濒临绝境,爆发出来的力气大得吓人,她手里死死拽着他的头发,像野兽一般拼命啃噬!
只有他才能让自己活?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谢晋终于脱开她时,喉咙已经破开了一个血窟窿。他颤手捂住血如泉涌的喉咙,踉跄了一下,痛不能抑,看向江意的眼神暴怒阴鸷至极,他含糊地低吼了一声,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去操起架子上摆着的宝剑。
他拔了剑鞘,愤恨至极地朝江意刺来。
江意满嘴都是血,咧开一抹森然的弧度笑。
随着利剑穿胸,鲜血从嘴角横流。
她仍旧是笑。
她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到痛快。
真是多谢苏锦年把她送到这里来。太子一死,苏锦年也得陪葬。以她一人之命,拉上这么几个垫背的,她不亏!
太子喉咙那么个血窟窿,连叫都叫不出来,鲜血不住淌下,很快就把他的衣襟染得透红!
他呼吸困难,捂着脖子晃晃荡荡地地朝寝宫门外走。
这时外面的太监着急禀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大将军带兵往这边来了……太子殿下你怎么了?太子殿下?!”
江意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扒住床沿,极力挪着身子。
她便是死,也绝不死在太子的床上!
她从床上跌到地上,又一大股鲜血从嘴角溢出。
她微微侧头,看见门外刺眼的光线下,来来往往焦急杂乱的人影,她如愿看见太子谢晋在众人的簇拥中倒地,比她先一步断了气。
她若是还有力气,她想她一定会大笑出声。
她只剩一口残气。她依稀看见寝宫门口士兵齐立,一双黑靴大步跨入寝宫,最终停在她的身前。
先前不觉得痛,却在这一刻她痛到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身下的血早已渐渐濡湿了地板。她只轻轻动了动嘴角,说不出话。
她瞳孔渐渐涣散,却在意识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轻飘飘地看见,那个男人解下身上衣袍,遮住了她衣不蔽体的身子。
江意再度睁开眼时,体内热浪翻滚,周遭一片黑暗。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忽远忽近的戏曲声儿。
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却又那么熟悉。
熟悉到她浑身骨子里都在发颤。
这是几年前,苏家老夫人做寿的那个夜晚。
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不会错,一模一样的场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年她便是被人下了药,关进了这柴房里,后老夫人携一众女眷赶来,所看见的便是她被人糟蹋过后的光景。
这件丑事,毁了她的一生。苏锦年也因此,另娶了她人。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即便是在梦中,江意也感到恨意难消。
如果再重新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一波一波的热浪侵袭而来,江意几乎瘫软无力,汗水渐渐濡湿了衣裙。
她咬咬牙,伸手便拔出了发间发钗,而后毫不犹豫地用尖端往自己的大腿上刺去。
发钗深深没入皮肉中,瞬时传开一股尖锐非凡的痛。
江意痛得死咬牙关闷声低哼,大口大口地喘息。
痛是痛了点,可这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唤回了她的理智,压制了药性,人也恢复了几分力气。
江意翻身就在这柴房里摸索,被她摸到了一根有碗口粗的木柴,她双手紧紧地握住。
也正在这时,柴房外面响起了一道急躁的脚步声,匆匆到门前来,推门而入。
“小美人儿等急了吧,让我好好儿疼疼你。”他急不可耐地踏进门口,一张脸上淫意横生而显得丑陋无比,而后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转身便把门飞快地关上。
却在他转身之际,江意一直屏住呼吸藏在门背后的暗处,她举起木柴便狠狠往其后脑勺击去!
此人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软倒在地。
江意呼吸一泻,喘息两声,用木柴把此人的头转过来看了一眼,哑声沉沉道:“甚好。”
当年她神志不清,被人夺了清白。那人约莫也是怕担上责任,所以在苏老夫人和众人赶来之前便已逃之夭夭。
可他贼心不死,食髓知味,后没几天竟胆大包天偷偷潜入她的卧房,再次玷污了她!
这人是苏家的表少爷魏子虚。
这一切都是他和他的妹妹魏子衿一手策划。
当初她竟不知道,魏子衿一直倾慕苏锦年,因不满她作为苏锦年的未婚妻,所以想出如此歹毒之计毁了她!
而魏子虚本就风流好色,根本不用撺掇,兄妹两个乃是一丘之貉!
此时,魏子衿带着贴身丫鬟,稍稍避开旁人,也偷偷来到了柴房这边。
晚间吃酒的时候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江意酒杯里下了药,并让人把她弄进了柴房。她也已经通知了她的哥哥,她哥哥早一步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魏子衿看见柴房门叩上挽着一条魏子虚的玉带,便知他人已经进去了。这是他俩事先定下的暗号,以方便她在外面知道情况进展如何。
魏子衿满意地笑了笑,自顾自道:“我这哥哥,做梦都想尝尝这江意的滋味,而今可算如愿了。这会儿怕是男欢女爱、天雷地火,正激烈得很呢。任她江意怎么坚贞,中了我的药,在魏子虚身下还不是浪得跟荡妇似的。”
转而魏子衿又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道:“去吧,去花园那边把大家都叫来,让大家都看看她是怎么淫贱浪荡的。到时候锦年表哥又怎会再娶她这只破鞋为妻!”
丫鬟应声去了。魏子衿则守在柴房外面。
她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哥哥被人捉奸,所以等丫鬟带着众人到来之前,她会先一步叫魏子虚出来,两人立刻撤离。
丫鬟往花园一个往返,也得需要些时间,正好给她哥哥好生快活快活。
只不过魏子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柴房里似乎过于安静,都没折腾出一点儿动静。
魏子衿不由挪着脚步往柴房靠近。
她贴着门听了听,仍是听不到任何声响,便压着声音唤道:“魏子虚,你可在里面?”
顿了顿,不见答应,她又有些不耐烦道:“别光顾着享受,听到就应我一声。”
仍是没动静,魏子衿便不由伸手推了推房门。
结果破旧的柴房房门一推就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魏子衿就着外面淡淡的白月光看见地上悄无声息地躺着一个人,她定睛一看,小脸神色不由变了一变,叫道:“魏子虚!”
她当即眼神往柴房各处扫去。魏子虚躺在这里,那江意呢?!
江意在哪儿?
这时,一道低哑的如鬼魅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在她身后,像是在应和她心中疑惑一般,使她惊悚得浑身汗毛倒立起来:“是在找谁呢?”
魏子衿莫名的恐慌非常,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江意手里的木柴蓦地举起,当即朝她肩背上重重地敲了一记。
魏子衿猛地往前扑倒进了柴房里。
江意刻意避开了她的后脑勺,没有一棍子把她敲晕。
随着木柴随手一丢、磕碰落地的声音,江意抬脚便朝她跨去。
魏子衿痛得吸气,还没反应过来,江意幽幽地从后面贴了上来,曲腿用膝盖抵着她背心,一边用力地扯下她发间的发带,不由分说地反剪绑了她的双手。
魏子衿拼命挣扎,张口就要大叫。
“放开我,你好大……唔唔唔!”
江意眼疾手快,又从门叩上扯下魏子虚的玉带,猛地把玉石塞进她嘴里压住舌苔,玉带在她脑后紧紧地打了个死结!
魏子衿声嘶力竭也只能发出唔唔唔的轻细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做这些的时候,江意脑子里清醒极了,心口不住狂跳。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而是因为万般情绪在胸中如汹涌浪涛一样激荡!
手里的力道,还有魏子衿的挣扎,以及大腿上持续传来的痛楚,都在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她又活过来了。她重生回了这个噩梦的夜晚!
曾发生过的事,她誓死也绝不会让它再发生第二次!
江意堵了魏子衿的嘴,玉带还剩出一截,她顺便挽过去缠了她的双眼,叫她什么都看不见。
魏子衿双腿乱踢乱蹬,江意又抽出魏子虚的腰带绑了她的双脚。
继而江意扒了她的裙裳。
魏子衿惊恐地开始疯狂扭动身子。江意一言不发,费力地拖起魏子虚沉重的身体就丢在了她身上,而后转身离去,还不忘好心地替两人掩上了房门。
魏子虚被一棒子敲晕过后,原本还没有这么快醒来。
可魏子衿方寸大乱,她挣脱不开,也叫不出声,只能一边流眼泪一边扭动身子挣扎。
结果魏子虚很快就被她给磨醒了。
他嘶了一声,感觉后脑钝痛不已。可还没等他回想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先被身下的人给吸引了注意力。
他压着的姑娘衣衫不整,顿让他坏心大起。
他本就是来偷香窃玉的,此时还顾及什么,只管把姑娘凌乱的裙裳扯去。
魏子虚一边摸着那光滑的肌肤,一边涎笑道:“定是憋坏了吧,居然主动跑到我身下来了……放心,一会儿我会让你很爽很爽的……”
魏子衿极力挣扎,喉间呜呜哭泣不止。
魏子虚发觉她被绑了双手双脚,这倒免得她挣扎出什么乱子;她还被遮了双眼堵了嘴,这样一来,她也就看不见自己是谁了,更无法大叫引人来了,他可以尽情地享用。
他心里万分满意,不得不感叹道:“我这妹妹可真是贴心,办事周到,处处合我的意。”
说罢他便不再客气,狠狠地破了她的身子。
魏子虚快活得快要魂不附体了,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口不择言道:“谁让你是苏锦年的未婚妻呢,我妹妹也想嫁给他,不过也多亏了如此,不然这么大个便宜也落不着我头上……”
他知道,他妹妹在引人来之前,一定会事先通知他跑路。所以他丝毫不用担心和顾忌。以至于直到苏家众人和宾客们到来,他竟还沉浸在快活中浑然忘我。
苏老夫人和众位女眷宾客们到了柴房外的空院,听见里面传来的男女之声,是神色各异。
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出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女眷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老夫人大寿,竟有人在这里苟合,可真是……”
“简直是不堪入耳,伤风败俗。”
“谁这么不知廉耻,这么不分时间场合。”
柴房里持续不断地传来声音,伴随着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声音虽没有大声叫出来,可听起来也甚销魂,唔唔不断,像是特意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老夫人并苏家的几房夫人站在最前头,此刻是听得面色铁青,怒容不已。
她们大家伙都是魏子衿的丫鬟带来的,老夫人厉声责问丫鬟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鬟战战兢兢,带着哭腔道:“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先前我家小姐看见江……江小姐在这边,所以才使奴婢来请老夫人。”
此话一出,更像一颗惊雷平地炸起。
“江小姐?是镇西侯府的江小姐?”
丫鬟应道:“正、正是。”
“她可是苏二公子的未婚妻,怎么能在此处与男人野合。”
“堂堂侯府之女,看起来是个好的,没想到竟能干出如此浪荡淫贱的事来!”
“就是,她这般如何能配得上苏二公子!”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说叨个不停。
“果然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她父兄又常年在外,哪有人教她这些廉耻女德,勾引男人竟勾引到了未婚夫家里来!”
“我看她平时端得住,谁想暗地里是这样一个浪胚子!”
言辞间尽是嫌恶鄙夷,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这个江家小姐。
她虽是镇西侯之女,可镇西侯根本都不在京里,现今苏家又正值鼎盛,哪个不想巴结,故都口不留情。
老夫人和苏家几位夫人的脸色莫名都好转了许多。
这事虽是发生在苏家,可只要不是苏家的人,名声就坏不到苏家来。要坏也坏的是江意的名声。
可话音儿一落,人群背后冷不防一道声音平静回道:“诸位都没弄清楚事实,便在此处颠倒黑白、口舌生非,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廉耻和女德么。如此恶言中伤,你们都不心虚的吗?”
众人闻言,不禁回头去看,顿时噤了声。
只见江意正好端端地站在后面呢。
苏家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见了她,神色又是几变。
她在外面,那柴房里的人究竟是谁?
魏子衿的丫鬟也吓傻了,这下是真的战战兢兢了起来。
场面一度凝滞,可柴房里还进行得如火如荼呢。
老夫人当即让人进去把那对狗男女拎出来。
魏子虚正在女人身上飘飘欲仙,怎料突然有家丁闯了进来,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随后他和身下这姑娘都被拖了出去。
苏家掌事的大夫人正待要骂,然看清了两人的面容以后,不由大惊失色。
苏老夫人定睛一看,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气晕了过去。
到了柴房外面,当魏子虚终于看清楚,方才自己尽情蹂躏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江意,而是自己的亲妹妹时,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宾客女眷们这才得知,原来偷情的这两个竟是苏家府里的表少爷表小姐!
这两人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却在老夫人大寿当晚上演了一番霍乱人伦的大戏!
魏子衿衣发凌乱,到底是表小姐,被丫鬟们手忙脚乱地上前拿衣裳遮羞,而后掺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双眼噙着泪,连头都抬不起来。
在经过江意身旁时,魏子衿冷不防看见了她,含泪的眼神怨毒地剜着她。
江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真诚地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魏子衿没法承受众人各异的目光,只好慌慌张张地离去。
一阵忙乱之后,众女眷们也被引回了花园去继续看唱戏,只是那戏台上唱的始终都不如柴房里上演的精彩。
江意在众人都散后,也抬脚转身,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蓦地几声了然的“啧啧啧”的感叹传进了她的耳中。
江意身体倏尔一顿,猛地抬起眼帘。
那声音并不刻意压低掩饰,她能听见,那些正散去的女眷夫人应该也能听见。可是除了她,却再无其他人有所反应。
江意稍稍滞留片刻,淡出众人视线,待她们走远以后,方才侧身往柴房斜边的一个方向看去。
那声音似乎是从斜边的花坛草丛后发出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再次拔下自己的发簪,握在手里紧了又紧,沉下心绪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江意回头看了一眼柴房门口,发现这个方向正好能将门口及里面的光景看个正着。
江意不确定这道声音的主人是一直躲在这处还是事后才来的。但是今晚的事除了她和柴房里的狗男女以外,不能再让第三方人知道。
她没有听见对方离开的脚步声。那人一定还藏在草丛后面。
江意隔着花坛站定片刻,她依稀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一时难辨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后她稳住心神,突然出手飞快地拨开了草丛,她设想着草丛后躲着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她也随时做好了准备在对方轻举妄动时立马把发簪刺出去。
只是草丛后并没有想象中的人。江意再仔细一看,竟发现草丛底有一只狗。
江意顿时与它四目相对。
她不禁又看了看四周,仍是没有发现可疑人影,视线再看回这条狗,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江意鬼使神差地开口问:“方才是你在出声?”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掉了。一条狗怎么可能发出人的声音,她甚至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然而,下一刻她却又听见一道人声在回答她:“是我。”
江意微微一震,不禁环视四周,一无所获后目光再次锁定面前这只狗。
狗也一直看着她。
她根本没有看见它张嘴说话,可那道声音偏偏就响起在她脑海里,让她莫名地肯定就是这狗发出来的!
紧接着声音再度响起:“怎么,没见过狗说人话么?”
江意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会说人话?方才你发出的声音不小,是怎么做到只让我一个人听见的?还有我明明没有看见你张口。”
狗道:“噫,居然没被吓到,还能问得这么有水准。我是靠脑电波直接传到你脑海的,我想让谁听见谁才能听见。”
脑电波是个什么玩意儿?
江意仍是满腹疑惑,却也很快冷静下来。
若是以前,她一定没法相信。可是现在连重生这种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再听见只狗说话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江意问道:“你是狗妖?”
狗:“……”它觉得和她解释起来一时半会会很费劲,便从善如流道,“我是狗大仙,下凡来渡劫的。”
江意:“你自己信吗?”
狗忽悠失败,呲了呲嘴。
江意也不跟它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方才你都看见什么了?”
狗:“你觉得呢?”
江意一脸真诚道:“我之所以不觉得奇怪是因为在我身上同样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可如果你对别人说人话,大概就会被当成妖怪活活烧死。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狗道:“你不就是怕我把今晚的事说出去么。”
江意幽幽盯着它:“你会说出去?”
狗道:“先前有个杀千刀的从院墙上滚下来,一下子砸断了老子的腿。我自己复不了原。你要是帮我弄好,我就不说。”说着它就把自己的一条后腿往江意面前一横。
江意低头一看,它一条后腿子果然往一边折了去。
一人一狗僵持了一会儿,江意还是带着满副戒备地缓缓蹲了下来,去摸它的狗腿子。
她还弄不清这狗的底,只有先静观其变。
狗指挥道:“你一脚踩住我的腿关节,用力往这边扳,听见咔咔两声响,就停下来。”
江意道:“这样可能反而会加重伤势。”
狗道:“我自己的腿自己知道,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江意只好照做。
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扳不动一条狗腿子。
狗看了看她道:“我见你先前对付那双男女时挺来劲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软绵绵的了?再努点力行不行?”
江意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
就在这狗话音儿刚落,她手上终于松动,只不过却不是狗想听到的咔咔声,而是咔嚓一声。
江意看着自己扳下来的半条狗腿子,瞪圆了眼睛。
狗也非常震惊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剩下的半条腿,又看了看江意手上的半条,道:“我是叫你给我扳正,没叫你给我卸掉。”
没有预想中的血腥暴力的断腿场面,甚至于一滴血都没有掉。江意看见那皮毛之下分明不是血肉,而是一些她从未见过的材料和线路。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道:“你自己的腿自己知道,我不是照做吗?”
狗抬起爪子摁了摁自己的额头,看来它真是低估了这女孩儿的粗暴程度了。
随后它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腿,苦闷地自言自语道:“我说怎么复原不了,原来不是卡住了,是有几个零件脱落了,就算接回去一时也没办法恢复。”
江意问:“那现在怎么办?”
狗道:“还能怎么办,只有看看能不能先安回去。”
这零件要是还在,方才它在附近摸索了半晌也早该摸到了。脱落的零件恐怕是在掉进这个时空的时候遗失了,所以才能叫区区一个从院墙上滚下的愚蠢人类给砸断了腿。
真是想想就好气。
好在在这狗的指挥下,江意拧了螺丝,一番费力下总算把半截腿子勉强给它接了回去,只不过仍旧是折掉的状态,一时没法用。
这狗抬着一条腿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上关节,倒让江意听见了咔咔声。
那种声音她以前从不曾听到过。后来她才慢慢了解,原来那是机械运转的声音。
江意看着它扭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不由问道:“你到底是什么狗?你腿里没有血肉。”
狗头应道:“我当然是穿越狗。”它顿了顿,回过狗头,抬爪指了指院墙下漆黑的某个角落,又道,“哦对了,刚才掉下来砸断我狗腿的就是那孙子。”
江意循着看去,黑灯瞎火的一时什么都没发现,可随着她走近一段距离之后,终于才看出了端倪。
那墙角边草丛里竟然还躺着一个人!
还在几步开外她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江意再回头看时,方才那只狗已经不见了。
她心下沉了沉,脑子里不由仔细回忆起来,上一世她根本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
难道是因为她改变了原有的轨迹,所以引发了相应的变化?
她很明白,眼下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她应该立即离去。
然而,她将将转身要走,云层里的月光作怪,漏了几丝下来,使得她晃眼一瞥、若有若无地暼见他的侧脸时,整个身子猛地一顿。
江意滞住脚步,又转回身来,缓缓在他身边蹲下,探出手去,稍稍迟疑,还是拨开了他侧脸边的一缕发丝。
她浑身气血有些凝住。
是他。
她咬了咬牙,抬头看看眼下四周无人,最终还是弯身去将他扶起。
这人怕是伤得不轻,总不能让他晾在这个地方。江意好不容易把他拽起来,他顿时整个重量都倒向她,直把她毫无防备地压得步步往后踉跄。
幸好身后有一棵树,江意后背抵在了树干上才勉力支撑住。
树叶因着惯力被晃得婆娑作响。
他紧紧地压着自己,江意有些喘不过气,他身上的血腥味近在咫尺。
她拿过他的手臂绕在自己的肩膀上,使出浑身解数硬是一步一步把他往前拖离这个地方。
今晚这苏家到处是宾客和下人,这会儿都还没散去,江意敏锐地察觉他身着夜行衣,便不能带他去有人的地方;但也更不可能带他回自己的院子。
好在前面离这里不远有一处假山,假山险峻,但里面却是空的。
以前她喜欢独自来赏山石,还曾在里面躲过一天一夜都没有人发现。
江意想不到一个比那更好的地方,于是她用自己瘦弱的身体硬拖着这个应该已经成年的男子往那处去,几乎全靠毅力支撑,途中还得小心不要留下任何血迹。
等江意硬生生把他拖进假山洞口里时,整个人累得大汗淋漓、几近脱力。
她喘了几口气,接着又去检查他的伤势。手指摸到他濡湿的衣襟时,有些禁不住发颤。
前世江意对他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在她父兄死后,他是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苏薄。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前世临死之时给她盖了一件衣裳,遮去了她的所有不堪和屈辱。
一衣之恩,今生若还能遇见,她定会报答。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世会这么快遇见。
好在江意的父兄是武将,有过磕磕碰碰的外伤是常事,她以前也曾帮父兄处理过,江意摸黑找到了他的伤处,便气喘吁吁地着力撕下自己的里裙来帮他包扎止血。
她跪坐在他面前,倾身过去,一圈圈把布条缠在他的胸膛上。
他低垂着头,一直无所反应。
等到她做好这一切,再伸手去探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气息淡淡散落在自己指腹上时方才松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地钝坐在地。
江意从假山洞口里出来,汗水已浸透衣衫。
这会儿苏家应该忙着送客,暂无人到这附近来。
她沿着原路返回,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路上是否有留下血迹,遇到有点点血迹的地方她都周全地抹了去。
后走到一处有灯火的地方,江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裙裳上都是他身上传来的斑驳的血污。
江意抿着唇看了一会儿,随后歪头又拔下发簪,想了想,还是抬起手腕,用发簪在自己小臂上很有分寸知深浅地划了一道。
鲜血顺着小臂淌了下来。她死死咬着牙关,痛得喘气,却没吭声。
江意脑子很清醒,反复思索着今晚不可思议的事。
那条狗跑了,江意也不知道它跑去了何处。虽然它目睹了柴房发生的一切,走时也没有保证会不会往外说,但江意并不怎么担心它会透露出去。
它若存心想透露,就不会在草丛后面引起她的注意。它只是想让她帮它弄好腿,可自己最后没能帮它弄好也不见它恼羞成怒,只不过抱怨了两句便离开,并没有更多索求。
还有它若是聪明点,应该不会对着所有人说人话,那样对它也没好处。
江意走回院子,垂着手,任血迹去红梅一般在袖摆上绽开。
院里的丫鬟沁竹和萧嬷嬷见她回来,大抵是没料到,都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两人对视一眼,这会儿她不是应该在……
沁竹先出声问:“江小姐,你怎么……”
江意抬起眼帘看她,双眼黑白分明,没什么情绪,眼神纯真无邪,道:“怎么回来了是吗?”
沁竹噎了一噎,连忙道:“不是,方才我和萧嬷嬷都不知你到哪儿去了,正想出去找你呢。”
沁竹和萧嬷嬷都无法忽视她身上的血迹。萧嬷嬷紧着又问:“江小姐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
江意道:“回来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被树枝刮到了手臂。”她抬起手臂给两人看,只见白皙的小臂上血痕如网。
沁竹和萧嬷嬷一时间干瞪眼站着。
江意看她们道:“不去给我请个大夫么?”
沁竹道:“看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恐怕大夫也睡下了,不如先包扎一下,明早再去请大夫吧。”
萧嬷嬷连连附和说是。
这么晚了,她二人才懒得奔走。
江意闻言不动喜怒,只是平静得无端令人发怵。
她一句话都不说,只看着两人,却看得两人越发心虚;她那眼神像两把锐利的钩子,仿佛一下勾住了两人的心脏,一紧一紧的。
萧嬷嬷掇了掇沁竹,沁竹道:“江小姐伤得不轻,我看还是去请大夫吧。”
江意点点头,依然一副好脾气道:“让大夫多带些金疮药和绷带,我平时自己好更换,以免大夫来回跑麻烦。”
而后沁竹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这苏家本就有随叫随到的客座大夫。可大半个时辰后,沁竹才磨磨蹭蹭地带着大夫过来。
今晚苏家的事闹得大,沁竹途中还去听了个大概,回来的时候看见江意已经更衣洗漱完,好端端地坐在屋里,难免心惊肉跳的。
明明柴房里的人应该是她,可为什么最后却变成魏小姐了……
大夫进了房,给江意包扎完,又留下了好几天的金疮药和绷带。
江意让沁竹送大夫出去,自己关上房门,就寝前还草草把大腿上的发簪扎伤处理了一下,才倒头睡下。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江意起身时,沁竹和萧嬷嬷都还没醒。
江意揣了伤药,便往院外去。
眼下时间还太早,花园后院里负责洒扫的下人们都还没开始干活。江意一路走来,都没碰到什么人。
她径直回到昨天晚上的那处假山后。
江意走进石洞一看,见他仍旧还靠着石壁坐着。极为稀薄的黎明之色从洞口投映进两分,将他的轮廓淬得深深浅浅。
昨晚她走的时候他便是这样靠坐着的,没想到一整夜都一丝不变。
江意在他身前蹲下,连忙将袖中的药和绷带取出放在旁边。
昨晚光线太暗,她也没药,所以只能匆匆给他止了止血。现在她弄了药来,才能好好给他处理伤势。
还有昨晚她也是摸黑给他缠的绷带,眼下江意拨开了他的衣襟一看,见自己撕下来的裙角依稀都被染红了。
她凝下心神,动作轻缓地把布料解开。
好在是止血了,但是伤口横在他胸膛上,却显得十分狰狞。
江意轻轻拭去了周遭的血迹,而后打开药瓶,在他的伤口上撒下金疮药。
江意低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均匀地撒完药粉以后,又忙去拿一旁的干净绷带来准备给他包扎,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受伤的男子大抵因为药物对伤口的些许刺激而微微动了动双眉。
他眉目修长,睁开眼时满是冷色。
江意刚往他胸膛上缠了几圈绷带,怎料突然便被一只手给紧紧扼住了手腕。她惊了一惊,抬起头来还没等看清,便冷不防被一股大力一扯,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去。
紧接着眼前一瞬旋晃,等她意识过来时,发现他醒了,而自己竟被他翻身抵在了石壁上。
他虽受了伤,可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侵略性和危险性丝毫不减,那野兽般的眼神使得江意一阵心悸。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毫不留情地捏着她纤细的脖子。
仿佛只要他用一用力,就能瞬间捏断自己的脖子。
江意抬眼瞪着他,有些喘不上气。
这时洞外的天色已渐渐亮开,天边浮上一层艳丽的红霞,随着薄薄的晨光一道晕染进来,若有若无地散落在她白皙清秀的小脸上和纯粹无邪的眼眸里,衬得朝霞和她都越发有两分柔艳的味道。
两人咫尺相隔,昨晚江意只是将他的模样看个隐约大概,现在她彻底看清他的样子。
这个人很冷。
她恍惚回到了前世见他时候的光景,依旧是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不过这次却是被他扼住了咽喉而无法说话。
大约是那一衣之恩,她对他畏而不惧。
江意快要不能呼吸了,才伸手扒了扒他的手腕。
先前他只见身前有人,瞬时反身把其压制是他本能的反应,眼下才看清楚面前之人竟是一少女,并且雪白的绷带一半缠在自己身上,一半还拿在她的手上。
她应该是在帮自己上药。
他那具有压迫感的眼神凝视她片刻,而后还是缓缓松开了捏着她脖子的力道。
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江意的胸口,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而他低沉地喘了口气,约摸是松了两分防备,身体满是虚弱和疲惫,再支撑不住,直直朝江意栽了下来。
江意已经是第二次被他给这么碾压了,这人又沉又实,险些被他压得前胸贴后背!
她缓了缓,感觉前胸后背都像贴着块坚硬的石头,而她被碾在中间十分形象地成了块馅儿饼里的馅儿!
她顿时又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推了推他,又气又恼道:“喂,你起来。”
这人纹丝不动。
后来江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他从自己身上起开。
江意坐起身,郁闷不已。要不是看在他重伤的份儿上,她说不定会像对付魏子虚那样收拾他。
江意自我安慰,前世那一衣之恩,在这次她帮过他以后,就算抵消了,以后各不相欠。
这样一想,江意便收了收懊恼的心绪,继续把还没包扎完的伤口都包扎妥当。
继而江意发现他整个人在发烫,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正在发高烧。
江意敛着裙角站起身,低眉看了看他,很想丢下他不管,反正她该报答的都已经报答完了。
可往外走了两步以后,她抿了抿唇还是抽出腰间的手帕,到假山紧靠着的池塘一角用水浸湿,又倒回来,把手帕搭在他额头上。
算了,送佛送到西吧。
江意在假山山洞里待了将近半上午的时间,一直反复给他用湿手帕降温。
直到外面日上三竿,她再待下去有可能会引人怀疑了,她方才离开。
离开之时,江意不忘把他搬到山石高砌的背光处放着。那里正好有山石和光线遮挡,这样便是有人发现了假山洞口并从洞口往里看也不大容易发现他。
落日西斜时,夕阳斜晖从假山的另一边的山石隙罅映照进来,他终于缓缓苏醒。
他睁开眼坐起身,某样东西倏而从他眼前落下,轻轻地落在他膝上。
他伸手拾起,却是一方女子的绣帕。上绣一抹扶芳藤。
晚间,江意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会儿想着自己重生前后发生的事,一会儿又无缘无故想起了被她安放在山洞里的那个人。
不知他情况有没有好转,而且一天没吃东西,好像更不利于他伤情的恢复。
要是伤况持续恶化,又虚弱,一不小心给饿死了怎么办……
江意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未来的大将军,应该不至于早早地被饿死吧。
但后来,她还是起了起身,趁着沁竹和萧嬷嬷都睡下了,自己捎了几块晚饭前后剩下的点心,又抓了一个苹果塞进袖子里,准备偷偷出院子。
想了想,她又倒回来,把白天用的伤药等全都一并带着。
一会儿看他伤口情况,说不定还得继续用药。带着有备无患,也免得真要用到时再跑一趟。
悄然出了院子,江意避开苏家守夜的下人,往那处假山摸去。
今夜月色甚好。
即使没灯火,江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一轮圆月也将周遭光景照得朦朦胧胧。
到了假山附近,在月色下呈现出一片漆黑的山影,掩映在同样漆黑的池塘里。
江意绕到假山后,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踩着不规则的崎岖嶙峋的凸石,钻进石洞里。
外面有月光,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洞口连着池塘,有一角月色盈了进来,将洞口隐隐照亮。
她抬眼就看见他依然靠在白天的那处石壁,半分都没有挪。
就连她进来,他也无甚反应,闭着眼,眉目清冷。
月色的边缘正好打照在他的下巴与喉结处,衬得那抹肤色苍白。
江意以为他又昏睡没醒,毕竟白天的时候他还在发烧。
于是乎赶紧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一边放下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边跪坐在他身前,下意识就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还是好烫。
可是对于他来说,那只柔柔抚上自己额头的手却十分凉润。
凉润得舒服。
早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只是这时他才蓦地睁开了眼。
江意没料到他醒着,这冷不防与他四目相对,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有种下坠的深沉,使得她心头一咯噔。
显然白天险些被他捏断脖子的阴影还没有彻底散去。
江意头皮有点麻,倏而觉得这石洞的空间实在有些逼仄,让她觉得多吸一口气都很有压力。
她僵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作,她略略松下两分,道:“你还在发烧。”
他也不回答,只是看她。
江意便问:“白天我给你降烧的帕子呢?”
而后江意就眼睁睁看着他从怀中取出那方帕子,伸手递给她。
这本也是她的随身之物,白天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才临时用上的,现在发现被一个男子收纳进怀中,那种感觉很有点微妙。
通常男子只会将自己喜欢的女子的手帕收进怀,这个江意知道,她的手帕也从来没赠过旁人,就连前世苏锦年也没有过。
她想,大抵这人和她父兄差不多,都是武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压根不在意。
江意自也不提这种微末小事,埋头接了手帕,就转身去池塘边,重新汲水,回来给他搭在额头上。
可是她来来回回换了好多次水,这次就是降不下他的烧。
就在她再次转身往塘边去汲水时,他终于开口,嗓音嘶沉,又干净又冷,道:“不用了。”
江意愣了一愣,他又道:“这点法子降不下来。”
她回头去看他,总算听见他开口说话了,正想问他应该怎么做,却见他扶着石壁站起身来。
江意顿时,往下斜视的目光,就一点点往上,最后变成仰着头看他。
这人好高。
上一世临死的时候见到他,有这么高吗?
兴许当时她是躺着的,没有对比,所以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吧。
他径直走过江意身边,两步走出洞口,到了池塘边。
而后江意来不阻止,他便继续往池塘里走去。
“喂……”江意见状,忙叫住他。
可他置若罔闻,片刻整个人就已经泡进了水里。
水纹一圈圈安静地漾开,在月下泛着渺渺银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