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华灯初上，希尔顿酒店外的夜晚现下却如白昼一般明亮。

　　酒店外聚集着很多拿着灯牌手幅应援的粉丝，他们训练有素，虽然人数众多可行动井井有条。灯牌组成金色和蓝色的海洋，高处看去十分壮观。

　　还有一些粉丝守在车库入口，其中一个女孩子就是中间的一员。

　　她看起来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站在队伍靠前的地方，拿着“湛”字的蓝色灯牌，口中念念有词，不时低头偷瞄一眼写满字的掌心。

　　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应援爱豆的活动，既紧张又没有经验，明明是前一周就定下的口号，她今天大脑空白忘得一干二净，又不想浑水摸鱼，赶紧找了笔匆忙记在了手心。

　　“湛蓝深海，斐然成风……”

　　“湛蓝深海，斐然成风……小湛哥哥你、你、放心飞，湛蓝女孩永相、永相随……走花路吧！”

　　“湛蓝深海……”

　　“诶！来了来了！”

　　小粉丝磕磕绊绊背着口号，突然被人打断。只见一辆黑色车子缓缓驶入车库，大家见状蜂蛹追上去，有些大胆的粉丝还冲上前拍着车窗。不过很快被其他粉丝呵斥制止。

　　她稀里糊涂举着灯牌跟着人群奔跑尖叫，车子很快找到车位停稳，从里边走出三两神色慌张的人做隔绝护卫状，不一会儿，一男一女下车。

　　男孩子反戴着鸭舌帽，穿着简单的白T恤九分裤，黑色口罩拉在下巴下边。虽然穿着普通，但他的颜值和气质都十分出挑，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长腿瞩目，不刻意修饰的脸就已经能引起人群的骚动了。

　　他身边的姑娘全副武装，不仅戴着口罩还戴着墨镜，在他的衬托下更显瘦小，可御姐范儿十足，酷酷冷冷的，长发披散着有种说不出的美。

　　“啊！——哥哥！哥哥！”

　　“湛蓝深海，斐然成风！小湛哥哥放心飞！”

　　“Phoenix，涅槃九天！你们是今夏最美的遇见！”

　　随着两人下车，整齐划一的应援口号响起，仿佛要将一夜艰难等待的疲倦都嘶吼出喉咙。

　　可小粉丝此刻却喊不出口号了，眼见爱豆从车上下来，距离自己不过二三百米，她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怕视线模糊看不清，她赶紧抹一把，没想到泪却越抹越多。

　　被护在中间的男孩子这时不经意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愣，笑着做个擦泪的动作，冲她抛去wink。

　　尖叫声比刚才更大了，大家都以为男孩的wink是给所有人的，只有怔在原地的小粉丝知道，那是丢给她一个人的！而且他注意到了她在哭，还让自己不要哭！

　　跟着拥挤的人群，她尖叫的更加卖力。

　　被簇拥着的两人从车库绕到酒店前台，走出正门。那里已经聚集了维护现场秩序与安全的保安，但他们阻挡不了粉丝的热情，两人甫一亮相，尖叫的声浪震得人头皮发麻，应援灯牌仿佛比刚才更亮了。

　　男孩冲工作人员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跟上来，然后帮女孩摘下墨镜和口罩，牵着她的衣袖往前多迈了几步，扬起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抬高胳膊做“暂停”。

　　前一秒还欢呼的粉丝们瞬间噤声一言不发。

　　怕后边的粉丝听不清，男孩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大喇叭扩音器，缓缓开口，“大家好，我们是Phoenix！”

　　话音刚落，尖叫声再度响起。

　　“很高兴大家今天能够过来，来看我们，支持我们，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他拉着女孩对粉丝们90°深深鞠躬，“不过今天已经太晚了，很快就要凌晨了，你们回去很不安全，答应我现在就赶紧回家，好吗？明天我们还会再见的。谢谢大家了。”说着，两人再度90°鞠躬。

　　欢呼叫醒夜晚，粉丝们依旧迟迟不舍得离去。

　　今夏最火的乐队Phoenix，因为一场网络选秀节目，在三个月前一夜爆红，跃升成为国内顶级流量，不容小觑。

　　主唱兼键盘手小湛林湛斐，性格开朗颜值能打实力宠粉，是Phoenix的核心灵魂，他身边的搭档Summer，吉他手兼和声，虽然不如林湛斐吸粉，可身上那股冷酷神秘的御姐气质，也赢得了不少粉丝的青睐。

　　在粉丝高声合唱Phoenix代表曲目的背景音中，两人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回到酒店，到了最高层的套间。

　　拍上门的一刹那，林湛斐脸上露出一直隐藏压抑的疲惫，他打个长长的哈欠，把鸭舌帽摘下丢在地上。头发被帽子压了一天，此时呈现一个非常诡异丑陋的状态，好在发型的主人是脸蛋天才林湛斐，完完全全hold住。

　　摘了帽子后，他又顺势脱掉上衣，并紧接着解起了皮带扣。

　　“哎哎哎哎，怎么回事啊你，脱个没完了还？”

　　林湛斐不是一个人回房间的，他身后还跟着Summer和经纪人。见他旁若无人脱起了衣服，经纪人程菲菲赶紧开口制止。

　　可已经来不及了，林湛斐麻利地解了皮带脱下裤子，只穿一条平角内裤，腰腹线条十分漂亮，手臂肌肉也紧实有力，看得出平时很注意身材管理。

　　他把空调调到24度，回应程菲菲，“大姐，很热啊！你看我这身上的汗！”他在脖颈处抹了一把，手凑上去给程菲菲看。

　　程菲菲很不爽地教训他，“你要改改这些恶习啊，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在酒吧唱歌的小破歌手吗？你们现在这么火，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个狗仔盯着呢，窗帘不拉，带着搭档和女经纪人回了房间关上门就把衣服脱得只剩一条内裤，这要是被拍到，被别有用心瞎扯一条大新闻，明天你就等着公司花大价钱给你撤热搜吧！”

　　林湛斐不以为意，裸着上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单手打开，猛灌了几口，“哪有这么严重，菲菲姐，这可是三十层，这附近最高的建筑物了，偷拍起码得开着直升机吧？”

　　程菲菲见说不过他，转头找起战友，“小夏，你也是，好好管管他啊。”

　　陷在沙发里啃桃子的Summer被点名，她长发遮掩半面抬起头，身上早已不见攻气十足的御姐气质，眼神意外单纯可爱，“我可管不了他，他是我大哥。”

　　“噗。”林湛斐忍俊不禁。

　　程菲菲被这俩人一唱一和气的够呛，转眼看见了丢在地上的牛仔裤从口袋里露出来的烟盒一角。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林湛斐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

　　“哦对了，我差点忙忘了。”她弯腰捡起那包烟，“你到底什么时候戒烟？”

　　“啊……我……”林湛斐不瞎嘚瑟了，孩子似的心虚一笑，眼神开始四处乱瞟。

　　“小夏刚当上禁烟大使没一个月，大前天，您这位猪队友在菜市场的鱼档前被拍到抽烟。然后前天公司花了大价钱把这些照片买了回来，压下了负面新闻。”程菲菲气得一把夺过林湛斐手里的可乐，喝了几口，气极反笑，“哎这件事，还真是，槽多无口啊林先生。你能解释一下作为现下最火的流量明星，您不戴墨镜口罩，趿拉着拖鞋穿着老头衫出现在菜市场买带鱼的动机吗？你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能采访一下吗？”

　　提起这件事，林湛斐和Summer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事件男主角羞涩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就那天吧，我俩想吃红烧带鱼，万事俱备，就欠带鱼，然后就那么，很随意的就出了门走啊走就走到了菜市场……哎呀，我老是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份。”

　　程菲菲无可奈何叹口气，“我有时候很怀疑你这个二缺真的是主动放弃美国研究所抛来的橄榄枝毅然决心留在中国发展的高材生吗？脑子隔三差五就短路。”

　　看看时间不早了，她背起包准备离开，最后嘱咐几句，“林先生，夏小姐，顶级流量当红组合啊，给我赶紧适应自己的身份好不好！”

　　“不觉得这样，很反差萌吗？”

　　“反差萌个毛啊！”程菲菲瞪了林湛斐一眼，提溜起啃桃子的Summer离开了房间。

　　自从当了这两个小白兔的经纪人，程菲菲的每一天都过得像极了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斐哥，斐哥，醒一醒。”

　　林湛斐感觉刚睡着没几分钟，就有人拍他的脸叫他醒来。他闭着眼睛翻个身，拉起被子蒙在头上，声音软绵绵的，“别吵……”

　　“斐哥！”对方不罢休，干脆扑到床上一把掀开了被子，“你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酒店外边已经被粉丝围了个水泄不通，夏夏四点就起来化妆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林湛斐依旧没有起床的打算。来人不再吵闹，好像是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林湛斐感觉自己腰间到后背突然一阵渗骨头的潮湿冰凉，激得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跃了起来。

　　“我去你，陆峰！什么玩意啊，你丫在干嘛！”

　　陆峰站在床边恶作剧得逞地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冰汽水，“不用点儿非常手段，你起得来吗？快点儿啊，菲菲姐让你七点半之前一定跟她们汇合。”

　　床是不能再赖了，林湛斐不情愿地爬起来去洗澡。

　　陆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等他，顺便环顾这间赞助商掏钱的豪华酒店大套间。Phoenix大火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沾光跟着林湛斐住这样的套间。

　　昨天到了车库，他发现车子的发动机出了点问题，自己修了半天没修好，只好连夜联系了4S店去紧急维修。要是今天因为车子出状况影响了发布会进程，他一定会被程菲菲踹回老家。

　　回到酒店已经夜里三点多了，怕吵醒林湛斐，他没有开灯，自然也没有机会好好欣赏欣赏几千块钱一夜有钱人住的套间。

　　陆峰的视线落在靠近床的位置，那里丢着几个空啤酒罐，应该是睡前喝了被随手丢在那里的。他不露声色地走过去，一一把他们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林湛斐被温热偏凉的水冲洗一番，彻底清醒了，洗好澡后，他光脚从浴室出来，站在门口擦着头发，“我穿什么？”

　　陆峰此时已经走到了吧台，他挑了袋薯片，正打开吃着，“随便，菲菲姐说去到发布会现场会准备衣服给你。”

　　听到这话，林湛斐打开行李箱随便从里边拿起一件姜黄色短袖和一条黑色短裤套在身上，发丝还滴答着水，沾湿了衣服。

　　他坐在床上，继续擦着头发。左手拿起手机翻了两下。半小时前有个不在通讯录里的号码给他发了条信息。

　　“工作结束就回家吃饭吧，咱们快两个月没见了。很想你。要是可以，带着夏夏一起来吧。”

　　他沉默着扫了一眼这条信息，根本没有回复的打算，直接左划删除了。

　　收拾妥当，距离程菲菲规定的时间还差五分钟。林湛斐和陆峰从房间出来，按响了隔壁房的门铃。

　　“很准时嘛。”见到林湛斐，程菲菲漾起了唇角。

　　她们的房间工作人员来了不少，都是帮Summer化妆做造型的。林湛斐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Summer化妆。

　　她如瀑的长发被细心地编成辫子侧在脑后，散下一部分刘海，偏分遮住右边的脸，隐约看出那半张脸眼尾延伸至太阳穴处，彩绘着一支造型别致的凤凰羽毛。林湛斐看得出神，思绪神游到了别处，是程菲菲的声音把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早点过去把衣服换了，发布会穿赞助商提供的衣服比较好，省得又扯出一堆麻烦事。”

　　“嗯。”

　　“走吧，谢谢各位老师，老师们辛苦啦~”程菲菲带着自家的两位小朋友给造型师鞠躬感谢，末了，跟他们风风火火往车库去。此时车库那边聚拢的粉丝，比昨天晚上多出了近一倍。

　　车子小心避让着人群，从车库开出来后，再次回到酒店正门，停下方便Phoenix和粉丝进行一轮互动。酒店外还有一批举着别的横幅的年轻人，林湛斐朝那边张望了一下，没看清横幅上写着什么。

　　Phoenix的新歌发布会是上午九点半，从酒店过去会场不过二十多分钟时间，但楼下围着密密麻麻的粉丝，有些昨天凌晨就守在这里没有走，总要跟他们互动一阵，或是握手签名合影作为答谢才好。

　　Phoenix如今虽然刚刚起步，但起点很高，出道不久就坐上了顶级流量的宝座，因此更要时刻注意风评和形象，不能有一点懈怠。

　　三个月前，两人参加了网络选秀跃升未来可期的新星后不久，就有影视公司邀请他们为某部知名导演即将上映的电影演唱主题曲，这次的新歌发布就是为这部电影造势，同时也借电影响当当的名号，宣传组合。

　　Phoenix的运气确实不错，程菲菲不止一次这样想，或许真的到了该大火的时候，这几个月一路走来一直顺风顺水没有一点大波澜，如果不是二缺林湛斐三天两头脑子秀逗，几乎可以说是金手指开挂的爽文典范了。不过林湛斐也因为自己耿直的钢铁直男人设，靠着略微负面的热搜一次又一次圈粉，每次的犯二反而更提升了粉丝的粘性。

　　当初程菲菲是一眼相中他的，他身上那股亲和力和一等一的身材颜值，是天生的明星料。这样优秀的林湛斐，加上话题性十足的Summer，Phoenix想要不火的确很难。

　　快九点时，和粉丝的互动差不多结束，一行人急急忙忙赶往发布会会场。

　　“今天的人怎么比昨天多这么多？”艰难把车开出人群的陆峰抱怨道。

　　程菲菲耸耸肩，“你没看还有一波别家粉丝呢吗？”

　　“哦，好像是，我没注意，谁家的？”

　　“不是偶像明星，是个插画家。就是那个，哎，叫什么来着，我忘了，是那人的粉丝，说他今天在这边签售。”程菲菲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对方的名字，“很烦啊这些作家画家一个个的，长得好的包装一下就是明星脸，跟我们分流量抢资源。之前那作家不就是，还跑去代言眼药水！做好本职工作好不好啊。”

　　程菲菲跟陆峰疯狂吐槽着，坐在后排的Phoenix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气氛冰冷的不像以往的状态，以为是听了这话不高兴，程菲菲赶紧补一句，“不过也不怕，我们小湛是脸蛋天才啊，哪是别人轻轻松松就能瓜分流量的，对吧。”

　　听她这么说，林湛斐浅浅一笑打趣，“得了，怎么不说我风华绝代，还脸蛋天才，这词，哈哈哈哈，谁发明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没有点火吸了几口，实在没什么感觉，又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

　　一直沉默的Summer看到了，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想抽就抽啊，过去那边可能就没时间溜出去抽烟了。”

　　陆峰很有眼色的帮林湛斐开了车窗，程菲菲也侧脸点点头同意他抽烟。

　　但林湛斐没点燃，把烟重新装回了烟盒里。他目视前方笑了笑，“都快到了，没事，实在不行等会去卫生间抽。”

　　陆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碰到他的视线，觉得有点冷。

　　“今天导演老师和女一男二都会过来为你们站台，宣传电影和新歌，好好把握机会，小湛你一定要眼观六路控好场，带着小夏。”

　　“嗯。”林湛斐心不在焉地应着。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有好几辆出租车一直紧紧跟在他们的车子后边，应该是追他们去发布会的粉丝。这次发布会现场邀请了不少媒体记者，不允许粉丝入内，不过为了自家爱豆，在会场外等几个小时远远看上一眼，也值了。

　　林湛斐这样想着，垂下眼，兀自笑了笑。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样一天，微博拥有千万粉丝，举手投足都成为众人尖叫的理由。尽管已经三个月了，可如今的生活，依旧让他觉得陌生又无所适从，那种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让他偶尔午夜梦回惊醒，甚至要回忆好长时间，才能记起身在何处。

　　发布会现场的粉丝更为可观，不仅有Phoenix的粉丝，还有电影女一和男二的。为了避免造成骚动，陆峰绕了一大圈走了个远路，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从不为太多人所知的偏门停车，进入会场。

　　Phoenix是娱乐圈小辈，刚刚入行，姿态低调谦虚，十分博好感。尽管如今的地位一线，但两人全场都低调的默默站在边角处，把C位让给导演和两位主角。只有在被单独采访和最后环节唱歌时，才走到台中央。

　　发布会结束后，“Phoenix谦让C位”“小湛乖巧听讲脸”登上微博热搜前十，程菲菲在后台拿着手机翻看微博，心中不禁感慨终于多年媳妇熬成婆，捡到大宝了。

　　会后要进行简单的媒体采访，活动才算真正结束。刚一下台，作为这次的大热门话题组合，Phoenix就被各路媒体里外围住，争相采访。

　　林湛斐见不得几家媒体的小姑娘为了避免入镜高举话筒半蹲半跪在面前，主动接过话筒抱了一堆在怀里，Summer默默帮他分担了几个。这种场合，彼此心知肚明，问的问题大多不痛不痒，合家欢最重要。

　　“好了好了，媒体朋友们，最后一个问题哦~”眼见时间差不多了，站在人群之后的程菲菲发话。

　　林湛斐看着一排高高举起的手，随意一指。

　　那是个看上去像是刚入行的毕业生，被林湛斐点了一下瞬间红了脸，哗啦啦翻起笔记本，结结巴巴地发问，“我、我是尚文娱乐的记者，感谢给我最后提问的机会。那个，我想问，”她低头看了看前辈事先给她准备好的问题，“据说有几个剧组向小湛发出了邀请，诚邀你参演他们的电视剧，但是，但是你都一一回绝了，是因为顾忌Summer个人情况的原因吗？”

　　话音刚落，媒体团瞬间安静。好几道视线直直射向了提问的记者，她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可已经问出了口，收不回来了。

　　Phoenix两人一怔，连身后的程菲菲都被这个操蛋问题问了个不知所措。不按常理出牌啊，说好的合家欢呢？

　　她刚要开口解围，林湛斐沉声回应了，“不是。”他神色如常，像是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唐突失礼，“我们是作为歌手出道的，一贯的初心也是为粉丝带去诚意满满的音乐，刚刚入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此时正是磨炼自己的好时候，如果凭借流量跨界接演电视剧，我觉得是对喜欢我们的人的不负责任。”

　　提问的记者红着脸感谢林湛斐的回答，又怕散会后被众前辈责怪，哽咽着结结巴巴的道歉，“对、对不起……是我……”

　　“没事，”林湛斐打断她，温柔一笑，“我们都是新人，未来一起加油努力。”

　　“谢……谢谢……”

　　直到Phoenix离开会场，新人记者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她记下了林湛斐的话，觉得以后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刚才那小孩谁家的来着？尚文的是吧？”在只有自己人的化妆间，程菲菲肆无忌惮地翻着白眼，“怎么教的啊？懂不懂规矩？问那什么破问题？叫什么名字啊，分分钟给我拉黑！”

　　“算了，”林湛斐摆摆手，“你看她那样儿，明显是个可能都没转正的实习生，什么都不懂，童言无忌，你消消气。”

　　“你倒是大度，赶紧卸妆歇歇吧，晚上还有个通告赶，我让陆峰上来接你们。”程菲菲迁怒地瞪了林湛斐一眼，打开门出去了。

　　化妆师辅助Summer卸了妆，跟他们打过招呼，也提着化妆箱离开了。

　　化妆间这下只剩林湛斐和Summer两人。林湛斐倚着梳妆台，玩弄着一根烟，打火机点了又灭，灭了又点，碍于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始终没有把烟点燃。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手机振动，林湛斐掏出来看了一眼，是陆峰发来的微信。

　　“斐哥，我在楼下了，在之前进来的那个小门等你们。”

　　“走吧，陆峰已经过来了。”林湛斐把打火机装进口袋，拉开了化妆间的门。

　　“你生气了吗？”Summer没头没脑的突然开口。

　　林湛斐叹了口气，把门重新关上，“我生什么气？”他背对着Summer，没有看她。

　　“我不知道，我怕你会生气。”

　　沉默了半晌，林湛斐走到她身边，俯身轻轻揽了揽她的肩，“别想太多，我不会生你的气。”他语气极温柔，可面无表情，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Summer低着头，不禁又想到刚才在会场记者提的最后一个问题，她长长的黑发遮住表情，双手不自觉绞着衣服，“林湛斐，我可能……”她顿了顿，“我可能高估我自己了。我们怎么变得这么红啊？我有点害怕了。”

　　林湛斐绷着的漠然表情缓和了，他半蹲下来，抬手摸了摸Summer的头发，“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Summer慢慢抬起头，不施粉黛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眼睛像小鹿一样灵动可爱，和冷酷帅气的御姐人设一点都不搭。她把挡着眼睛的头发全部挽在耳后，露出右半边脸，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那伤疤从颧骨到眼窝一直延伸直入太阳穴，像一条形容狰狞的蜈蚣蛰伏于她的皮肤下，凸出的，暗红色，就算用浓重的彩妆极力遮盖，也能窥见端倪。

　　林湛斐侧开视线，不去看那道疤。他放下Summer耳后的头发，笑了笑，“咱们走吧，陆峰还等着呢。”

　　“我……”

　　Summer还想说什么，被林湛斐打断，“夏夏，先不说这些了，晚上还有工作，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等有空了咱们慢慢聊，好吗？”

　　“……好。”Summer不再执着，僵直着的身体垮了下来，跟着林湛斐离开化妆间，匆匆赶往和陆峰约定的地点。

　　上车后，Summer靠着车窗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听到身边响起轻微的鼾声，她才再度睁开眼，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外边下雨了，雨打在窗玻璃上，淅淅沥沥一片，很快眼前的视线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Phoenix如今一路走来，其实并不能说顺风顺水，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她和林湛斐是作为组合参加名为《明日偶像》的网络选秀的，通过初步海选时，组合的争议就很大，当然不和谐声音全部一边倒压在她身上。

　　别的不说，作为偶像，她的脸有明显的硬伤，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根本不符合观众一直以来对容貌精致五官完美偶像的定义。

　　可有争议就说明具备话题性，也因为她，为这档节目带来了预期之外超高的点击率。

　　起初观众看这档节目，完全是凭着“毁容女也想选秀当偶像？”的猎奇心态打开的，没想到看了一期，就被Summer坚韧不服输的性格和好到不可思议的运气圈粉，继续看下去，发现她的搭档林湛斐才是实实在在的宝藏男孩，颜值高身材好开朗活泼，更重要的是他名校毕业，官方盖章认证的学霸高材生，双商永远在线，非常讨人喜欢。

　　主办节目的在线视频平台要求观看完整节目需要充值会员，为喜欢的选手投票要购买年费会员，票数根据续费时长递增。

　　为了给Phoenix投票，有些狂热粉丝甚至购买了为期十多年的视频会员，没日没夜为组合维护话题热度。

　　可随着Phoenix越来越火，林湛斐的唯粉甚至毒唯也日益增长，他们对Summer进行着恶毒的人身攻击，两边粉丝每天都在超话撕个不停，到后来还出现了“林湛斐单飞出道”、“Summer今天整容/祛疤了吗”和“Summer滚出《明日偶像》”的话题。

　　林湛斐的唯粉说Summer是靠着锦鲤附体的好运气抱到了林湛斐的大腿，厚颜无耻求带飞赖着不走；Summer的唯粉说要不是凭借她的话题度，根本没人知道《明日偶像》这个网综，更别提他们心心念念的哥哥能单飞出道了；而团粉每日尽心尽力清理着影响组合形象的害群之马，单方面宣布将他们开除粉籍。

　　不过团粉和Summer唯粉加起来都不如林湛斐的唯粉一半多，对方人多势众，总是能站在撕逼大战顶端傲视群雄。

　　这场愈演愈烈的撕逼大战每天一次打卡一样准时的把《明日偶像》一系列相关的话题手动推上热搜。Phoenix在比赛结束后如预料的那样冠军出道，走上花路，Summer那道丑陋的疤痕也跟着这些随之而来的荣耀一起，把她推向舆论更高的风口浪尖。

　　渐渐的，她的能力被大众所忽略，提到她的关键词无非是“锦鲤附体”“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不看脸偶像出道国内第一人”这些。

　　可是那又怎么办呢？毕竟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有这个心理预期，若是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临阵脱逃，那她现在承受的一切，林湛斐一言不发扛下的一切，这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别闹好不好……”林湛斐靠着椅背说了句梦话，突然回过身，下意识一把把Summer抱在怀里，嘟囔了一句“别怕”。

　　雨越下越大，车子堵在了路上，陆峰烦躁地拧开收音机，此时电台正巧播放着今天Phoenix刚刚发布的新歌。

　　抱着Summer的林湛斐在她未曾觉察的时候睁开了眼，神色冷静。

　　结束了晚上的通告，Phoenix一行乘坐凌晨的航班连夜赶回上海。

　　头等舱格外安静，经历了一天的疲惫大家都睡得很沉。林湛斐是唯一一个没睡的乘客，他戴着耳机看一部最近很火的喜剧片，没觉得有什么搞笑的，面无表情的好像把喜剧看出了国仇家恨正剧的味道。

　　片刻，他摘了耳机捏了捏眉心，任由画面播放着，抬起遮光板向外看了一眼，外边一片漆黑，比刚才的喜剧还要无聊。

　　可能觉察出了林湛斐东张西望隐忍着的焦躁，有空姐走过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林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林湛斐想了想，摆摆手，声音同样很轻，“没事的，没有，谢谢。”

　　在空姐没走出去几步后，他又叫住了对方，“不好意思等一下。”他的手落在半空中，“请问有香槟吗？”

　　“有，您稍等。”

　　接过空姐端来的香槟，林湛斐一饮而尽，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飞机落地上海，从机场回到酒店后差不多四点了，程菲菲把房卡交到看上去唯一清醒的林湛斐手上，嘱咐他，“明天没什么活动，你们好好休息，先不要回家，难保金主爸爸那边又临时点名。还有，下周要录制一个综艺节目，相关资料我已经发你邮箱了，明天结束之前你和小夏好好看一看。是国内目前最长寿最火爆的访谈游戏秀节目了，也是你先前提过想要的，帮你争取到了，好好把握。”

　　“知道了，你辛苦了菲菲姐。”林湛斐接过房卡，冲程菲菲笑了笑。

　　“不苦不苦，为人民币服务。”程菲菲转身离开，提着包对林湛斐挥了挥手，“峰峰，走吧，帮姐开车。”

　　“开什么车啊？才从酒店回来哪来的车？”

　　“你忘了咱们出发前把车停酒店车库了？”

　　“哦……可我想跟斐哥蹭酒店。菲菲姐你今天打车回家不行吗？”陆峰虽然这么说，还是睡眼惺忪跟在程菲菲后边，在随身挎包里翻找着车钥匙。

　　程菲菲一把把他拽过来，穿着十公分高跟鞋的她比陆峰高出半个头，“蹭什么酒店，你又不是没有家！”

　　“我那出租屋，能和五星级酒店比啊？”

　　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林湛斐才拉着行李去搭电梯，顺便叫醒在前台沙发上睡着的Summer。

　　“啊……虾仁炒蛋好了吗？”Summer睁开眼，嘟囔了一句。

　　林湛斐没忍住笑出声，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什么虾仁炒蛋，回房间睡觉了，醒来给你买。”

　　“哦……”没有完全清醒的Summer咂咂嘴，低着头任由林湛斐牵着她上了楼。替她开了门，送她进了房间放在床上脱掉鞋子，把空调调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后，林湛斐关上灯退出房间，回到自己的住处。

　　天边突然炸起一个响雷，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就一直在闪电，估计白天会有一场大暴雨。看天气预报说最近好像有台风要登陆。

　　林湛斐这样想着，不禁走到窗边认真观察了一番天色。

　　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现在他完全没有睡意，洗了个澡随便吃了点东西，时间指向五点半。想了想，他窝在床上打开邮箱，翻出程菲菲发给他的邮件看起来。

　　邀请他们的是国内目前最火的综艺节目《周五1+1》，这是一档卫视节目，林湛斐在中学的时候就看过。不过这种节目还是女孩子比较感兴趣，他看过一两次就没有刻意再追了。

　　《周五1+1》作为一个做了十多年的老牌综艺，每周直播始终收视长虹没有丝毫迟暮式微的态势，就算在电视节目已经不再是首要消遣，网综与其分庭抗礼的今天，它每周五晚上仍旧能占领各大卫视网站第一的收视率。

　　参加《周五1+1》对Phoenix来说的确是一个稳固流量地位的好机会。

　　录制彩排是在下周，直播是周五当晚，程菲菲已经替他们接下了。主打直播综艺的《周五1+1》对嘉宾的综艺感要求很高，所以会提前送来台本给嘉宾研究了解，并且进行两次以上录制彩排，确保直播当晚不发生难以控制的意外。

　　《周五1+1》分为两个环节，每个环节邀请两组嘉宾。第一环节邀请当下最火的明星、网红、大V维稳流量收视，第二环节邀请各行各业的素人，与普通人沟通互动，主打亲民接地气。

　　这期节目的主题是“未来可期”，邀请明星新秀与行业新晋翘楚。第二环节不在Phoenix的考量范围内，所以节目组只送来了第一环节的直播台本。包括同台嘉宾，访谈主题，游戏形式及规则，还有最后的嘉宾节目。

　　林湛斐比较关心访谈内容和游戏，直接拉到中段看，每看一段都在脑补出场景，确认这些内容是Summer可以轻松应对的。

　　把他想了解的东西全部了解了之后，他才想起来要看看同台的嘉宾是谁。林湛斐入行不久，以前也对娱乐圈毫不关注，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真要遇上一个根本没听说过的人，提前百度一下了解了解也不是坏事。

　　他把邮件拉到最顶端，在受邀嘉宾一栏，看到了在Phoenix下边的那个名字和一句话介绍。

　　英泺：国内当红插画师、漫画家。中国作家富豪榜子榜单漫画作家富豪榜第7位，出版个人画集《七月是初遇的你》，长篇漫画《薇薇安娜（1-7）》，《春雨霁，逃矣（1-3）》等。

　　林湛斐平静地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久，反应过来分开前程菲菲对他说的那句“你先前提过想要的，帮你争取到了”是什么意思了。

　　“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人，跟咱们住一家酒店的，有机会能跟他同台，应该也蛮有意思的。”

　　“有毛病啊，想跟一个画画的同台，干嘛，表演配乐画画表演吗？”

　　“不是啊，他看起来流量也很大，能同台给我们吸吸粉嘛，不是一个行业，不怕戗行。”

　　“有道理啊！我都没想到。”

　　没想到那天发布会之前，他看似无意的私下跟程菲菲提了一句，她就上心记住了，并且马上给了精准反馈，看来可以加工资啊，执行力一流。不过两股行业顶尖流量，对方又是善于曝光炒作自己的主儿，就算这回不遇上，日后也总会产生交集。

　　林湛斐兀自一笑，越过第一页，从资料正文开始截图，发到了Summer的微信。

　　第二天下午没睡多久，林湛斐就被程菲菲的连环call叫起来“赶场子”了，之后几天，他和Summer一直辗转往返于各大城市上通告，档期满的排到了一年后。

　　周三晚上，两人再度急匆匆赶回上海，开始《周五1+1》的录制彩排。

　　“不行了，我要死了，斐哥请给我涨工资，为了拿你这点儿钱我他妈要过劳死。”助理兼司机的陆峰同志，打开了他今天喝的第三瓶红牛。

　　Phoenix如死狗一般瘫在后座，一句话都说不出。

　　程菲菲是里边精神相对好的一个，她拍了拍陆峰的肩，“早说请多一个助理帮帮你了……”

　　“菲菲姐你不要说了你就是想赶我走！我绝对不会同意你请助理的！”

　　“那你一个人等着过劳死吧！”程菲菲恶狠狠在陆峰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回头非常慈爱的对自家的两个小朋友说，“这个节目完了之后，我发誓放你俩一天长假！”

　　“程菲菲，你丫告诉我，‘一天’这个名词之后，你是怎么厚颜无耻加上‘长’这个形容词的？”林湛斐发出死狗般的吐槽。

　　二人在程菲菲的计划下，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演播室。

　　台风登陆这几天天气多变，刚来到室内，随着一声响雷，大雨倾盆而至。

　　“反正作为行业小辈，时时刻刻低姿态就对了，有利于长期发展还有助于躲过大暴雨。”

　　正如程菲菲所说，他们敬业的态度让在场的工作人员和主持人老师们大加赞赏，特地提前开工，早早对了一遍他们的部分。Summer慢热内向，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休息间隙，工作人员接到消息，另一位嘉宾如约到场了。跟Phoenix打过招呼，几人出去接他进来。

　　Summer一脸茫然，问林湛斐和程菲菲，“还有一个人呢？谁啊？怎么没人通知我？”

　　程菲菲很惊讶，“你没看过《周五1+1》吗？每个环节当然都是两组嘉宾啊。”

　　“我看过，可是我在资料上没见到这个，还以为今天就只有我们过来对台本走位。”

　　“不是吧？我在邮件的开头就标注了啊。小湛你没给她看。”

　　林湛斐喝了口水，假装无辜，“给她看了啊，可能她扫了一眼没注意吧。”

　　Summer抓了抓头发，转脸看着他，他却没有接下视线，“有吗？完全没印象啊，跟咱们同台的嘉宾是谁啊？”

　　“英泺啊，那个画家，”程菲菲抱着双臂朝安全通道看一眼，工作人员和助理们正簇拥着一个人朝这边缓缓而来，收起的雨伞一路滴答着水。她扬了扬下巴，“这不，来了。好了，小朋友们，跟前辈去打个招呼吧。”

　　林湛斐把矿泉水瓶放在地上，看都没看Summer，自顾自起身朝人群方向走去。

　　在听到英泺这个名字的时候，Summer就已经像是被钝器用力击中了脑后，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现在隐约看见了英泺一个轮廓，她渐渐感觉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至全身，让她说不出话，也根本没法站起来，去跟对方打招呼。

　　“英泺老师，跟您介绍一下，这是这次节目跟您同台的另一组嘉宾，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乐队组合Phoenix，这位是组合的主唱兼键盘手，林湛斐林老师。”工作人员笑跟彼此介绍，“林老师，这位是咱们国内如今最红的漫画家，英泺老师。”

　　英泺看着迎面走来的林湛斐，那张脸，陌生又熟悉，明知道就是对方，可视线还是挪不开，似乎要确认这不是一个玩笑，震惊、讶异、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神色交汇成一个万分古怪的眼神，他皱着眉，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湛斐回头看了看还愣在位置上的Summer，恶作剧似的玩味一笑，主动伸出左手跟对方握手，“泺哥，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程菲菲不可思议地问。

　　林湛斐的手停滞在半空，没被对方回握，他没看程菲菲，脸上依旧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眼神冰冷地看着英泺，“我们岂止是认识啊，对吧，泺哥？”

　　英泺意识到失态，马上回过神，低下头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对啊，真的好久不见了。”

　　越过他身后，英泺看到坐在位置上迟迟没过来的姑娘，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初见的那一天。

　　十年前。

　　林湛斐打架向来狠厉凶恶，手起棍落片甲不留。

　　长林巷别的不出名，唯有这位巷霸兼长林中学校霸，远近闻名。

　　“斐哥，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啊？这种小事情来烦大哥，合适吗？”彼时林湛斐正坐在早餐摊吃小笼包，五屉，他长林巷的小弟们集体孝敬的。

　　陆峰是他众小弟中最忠实的拥趸，站在一旁，挠着后脑勺，实在不明白大哥这句含混不清的指令。

　　盛夏白天冗长，燥热又无聊，长林中学的男孩子们的热血无处发泄，和邻校职高的起了冲突，在某个周末吃宵夜的烧烤摊上打了起来。谁先动的手已经无从考证了，不过从那个夜晚之后，两所学校至此结下了梁子，只要遇到，必是一阵血雨腥风。

　　“干他啊！”林湛斐抬手擦了擦嘴边的汁水，给陆峰使个眼色，“再去要杯豆浆，记大哥账上。”

　　“好好。”陆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支付码一路小跑去买豆浆。

　　早餐摊从没有赊账的说法，每次林湛斐说“记账上”多半最后都是陆峰替他买单。

　　吃过早餐，林湛斐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站了起来。一米八有余的少年，穿着长林中学的夏季校服，笔挺干练，两条长腿格外瞩目。他眉眼清俊端正，眼神中却透着孤戾，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斐哥，你干嘛去？”

　　“上学啊？不然这大清早的，我去逛街啊？”他笑着拍了陆峰的脑袋一下，斜挎着书包往学校的方向走。

　　“不是……早上十点，刚跟你说了，咱们和职高那帮孙子……”

　　林湛斐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陆峰，面上还是笑着的，“啧，这种小事，用得着大哥出马吗？是男人就别怂！牢记大哥的教诲，干他！”说着，在陆峰的肩膀上拍了拍，“晚上来我家汇报战况。”

　　“好、好的。”陆峰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林湛斐越走越远。

　　“对了，夏夏今天生病请假了，你打包碗粥两个煮蛋给她送过去啊，先去送早餐，再去会那帮孙子。”他回过头，做个加油的手势，“峰峰，大哥相信你的实力。干他！”没走多远，他又折回来，顺走了陆峰口袋里那包没抽几根的烟。

　　陆峰站在原地，看着大哥远去的伟岸背影，再次茫然地搔了搔后脑勺。

　　他茫然了也就半分钟，想起林湛斐的嘱托，在早餐摊买了一碗粥两个水煮蛋打包，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屉包子。

　　陆峰打心眼里自豪能成为林湛斐的小弟，而且是他最信任的那一个。

　　林湛斐是何人，从小到大家喻户晓的大名人，他读长林幼儿园就是幼儿园的风云人物，读长林小学就是小学的风云人物，如今上了中学，依旧呼风唤雨，风光的不得了，他说一没人敢说二，他咳嗽下边的人就得跟着感冒。

　　陆峰想着，一路小跑回家。他肩上有大哥的重要托付，今天的课是翘定了，但他没有因为翘课而清闲半分，反而忙的要命。

　　气喘吁吁到了小区，轻车熟路走到四单元，爬上五楼，他无视了侧边的门铃，用力敲那扇防盗铁门，整个楼道回荡着哗啦作响的声音，“嫂子！嫂子！我陆峰啊！开门开门开门！”

　　没有人回应。

　　这个时间，夏家老爷子在公园晨练，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不然陆峰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叫唤，他可能连敲一下门的勇气都没有。

　　敲了半天没反应，陆峰手下的力道大了几分，“夏夏！夏夏！开门啊我陆峰！”

　　门那头似乎有了细微的动静，陆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由远及近趿拉拖鞋的声音。没等他反应过来，铁门里那一道木门被拉开了，一脸警惕的姑娘从门上的横栏里往外看，她个子不太高，披散着头发，面带潮红的病容，可那双小鹿般闪烁无辜的眸子依旧射出神采。

　　见来人是陆峰，她神色缓和了，“别瞎叫好不好？你怎么没上学啊？”

　　陆峰看着姑娘的眼睛，嘿嘿一笑，“斐哥说你病了，让我来给你送早餐。”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夏熙妍把防盗门打开，接过早餐，口带埋怨，“他怎么又麻烦人啊，耽误你上学了，我家里还有方便面……”

　　“一个病人哪有自己煮饭的道理。”不等夏熙妍说完，陆峰就飞一样地坐着楼梯扶手滑下了楼，“嫂子你安心养病，我还有急事，必须得走！”

　　出了小区，陆峰看了眼手机，已经九点三刻了。他加足马力狂奔了一阵，才想起可以骑共享单车，赶紧扫了一辆，边骑车边发微信，“我在过去的路上，职高的那群狗到了吗？”

　　发出这句话，他开始专心骑车，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也顾不上再看一眼。

　　汗水把白T恤浸透，陆峰终于赶到约定地点，此时他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不远处站着两拨杀气十足的少年人，都穿着便服，分不清谁是谁，只不过一波人多，一波人少。停了车，陆峰想都没想就自觉朝人多的那一波跑过去，站在最前边，不忘捅捅旁边的人，“诶，你们哪儿找了这么多人啊？牛逼啊！”

　　头顶幽幽响起一个男声，“兄dei，不是‘你们’，是‘我们’。”

　　陆峰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慢慢抬起长着一双六百度近视眼还不爱戴眼镜的头，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峰哥！这边啊！我们在这边！”对面的小弟发出迟到的邀请，陆峰看着那群面目模糊的战友，不知是怎么在一片嘲笑声中走过去的。

　　“你是领头的？”

　　“啊，是！怎么了。”陆峰学着林湛斐的样子挺挺胸，不过是东施效颦。

　　“别告诉我你是长中的林湛斐。”刚才说话的人看着陆峰笑得停不下来，“你这跟传闻差的也太多了吧？怎么，你们通稿是买的啊？”

　　竟敢侮辱斐哥！陆峰怒火攻心，对林湛斐的爱已经远胜过爱自己，他闭着眼大喝一声，朝来人冲过去，“去你妈的去死吧！”

　　未能近对方的身，陆峰就被撂倒了，接着无数只脚落下来，他耳边只剩下人数不均的两边对冲的怒吼。

　　“别打了！打不过！快跑吧！”

　　“别跑别跑，抢救峰哥！不要丢下峰哥！”

　　这是哪个小弟喊的，陆峰无从确认，眼底涌起两行热泪，亲兄弟啊，没白疼！

　　陆峰首次以代理老大的身份出席的约架告负，还给林湛斐惹了一身“买通稿”的臭名声。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大哥的信任，恨不得以跳河谢罪。

　　“哎哟我去，得了吧，你这个臊眉耷眼的货。”林湛斐叼着烟帮陆峰上药。

　　他刚刚放学，就看到陆峰这个倒霉玩意儿站在学校门口毒辣的夕阳下，领着一帮个个挂彩的败兵思过反省。

　　“学校门口站一天了，嫌不够丢人咋的？”林湛斐在他鼻青脸肿的脸上拍了一巴掌，“上衣脱了。”

　　陆峰乖乖脱了衣服，转过去，上药上的呲牙咧嘴。

　　“你也是，我让你真带着人去打他们了吗？”叼着烟的林湛斐说话含混不清，“我都不在，你长能耐了？意思意思得了。”

　　“斐哥，是你让我干他的……”

　　“我回回让你吃屎，你回回吃了吗？这时候挺听话哈？”

　　陆峰自认给大哥丢了脸，不敢再反驳一句，转移了话题，“蒋子陌那孙子说，你要是不应战，他见一次长林的学生就收一次保护费，收到他们不敢上学。”

　　“我知道了。下次打不过就跑，别傻了吧唧送人头，疼你又不疼我。”林湛斐上完药，站起来，对着陆峰裸露在外的后背又是一巴掌，“行了，歇着吧，你这样儿也别甭上学了，明儿我给你请假去。”

　　没来得及弹的烟灰带着火星掉在了陆峰后背上，他嗷一声跳起来，“斐哥！你看着点儿啊！”

　　林湛斐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得了得了，都是伤了也不差这一下。赶明儿我给你报仇去！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夏夏咋样。”

　　陆峰慢悠悠地穿上衣服，把外伤药红花油什么的收拾好，一瘸一拐地从楼顶平台下去。不知道这一身伤能换几天假，最好能休完这一周，也算没有白白挨打。

　　林湛斐往夏熙妍家里走的路上，把剩下的半根烟抽完了。他手插着裤兜慢慢往楼上走，拿着手机发微信。

　　“出来，楼顶等你。”

　　长林巷的房子是上个世纪旧式楼房的建筑风格，每栋楼只有五层，第五层通过一个小楼梯直接联通楼顶，孩子们喜欢在上边玩，大人们喜欢在上边晾晒东西，虽然街道办事处过来封了楼顶几次，说这样不安全，也不利于防盗，可热爱楼顶的长林巷人次次都在街道的人走了后帮楼顶再次解开封印，继续该干嘛干嘛。

　　林湛斐在平台上站了一会儿，夏熙妍就上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垃圾袋。盛夏天气，她穿着长裤长袖，嗓子比早上的时候哑多了。

　　“我看你明天也别上学了。”林湛斐拉着她站到背风处，从书包里取出个塑料袋，里边是小柴胡颗粒，板蓝根，速效感冒胶囊一类的常规药品，他把这些塞到夏熙妍怀里，把那袋垃圾换过来。

　　夏熙妍接下，虚弱地摇摇头，“算了，还是去吧。待在家里怪烦的。多少钱啊，我给你。”

　　“哎哟你可算了吧，你跟我在这儿瞎客气什么？你快点好起来我就谢天谢地了。行了行了，回吧，风怪大的。”林湛斐抬手推了夏熙妍一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夏熙妍没有走的意思，“陆峰早上没上学，说有事。”

　　“哦。”林湛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嘴里，没点火，“知道。还是上次宵夜摊那事儿，他让那边的人给打了。”

　　“啊？！严重吗？要不要紧啊？”

　　林湛斐烦躁地挥挥手，“太孙子了，我以为陆峰他们过去，没见我就算了，这是规矩啊。结果不按规矩办事，直接把陆峰撂倒了，我们这边人全挂彩。说是对面来人是我们两倍还多，你说孙子不孙子？”越说越来气，原本打算明天回学校再解决这件事，但林湛斐等不及了，马上给陆峰发了个信息。

　　“蒋子陌的电话发我。”

　　不到半分钟，林湛斐手机上收到了一串数字，想都没多想，他拨通了这个号码。电话接通期间，他把手里的校服外套丢给夏熙妍，示意她披在身上。

　　“喂？”

　　“蒋子陌？”

　　对方沉默了片刻，“是我，谁啊你？”

　　林湛斐没接话头，“哎你太不讲究了吧？我人都不在，你以多欺少把我的人打成那样，合适吗？”

　　蒋子陌当即明白对方是谁了，他嗤笑一声，“当缩头乌龟的还当出讲究来了？”

　　“你妈的缩头乌龟，你也不看看你选的那傻逼一样的时间。礼拜一，玩乐呢？老子周内很忙的，学都上不明白，谁有空陪你玩。这样吧，再约个时间，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周六。老地方，谁不来谁孙子。”没等蒋子陌说话，林湛斐挂断了电话。

　　蒋子陌握着手机听着对面一串忙音，内心感到十分操蛋。活了这么大，他第一次听说不良少年之间的约架，不能选在周内，因为要上课的。多新鲜啊，上课的不良少年，听上去就十分混搭朋克。

　　林湛斐对这个蒋子陌也感到很操蛋。长林巷一整片，三年前在政府的规划下重新整合改建为了长林区，长林区内一共有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一所初高中一体的综合中学还有一所职业高中。在没有蒋子陌这人之前，林湛斐经过了很多年的抗争革命奋斗，终于让这些学校实现大统，归在了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成为了制霸整片区域的男人。

　　在他的“统治”下，长林巷的大孩子小孩子们一派欣欣向荣的和睦景象，真要起冲突，也都是和别的街巷区域的冲突，而林湛斐打架的那一把好手，只要出面，回回都能把事情平复下去。

　　可去年，长林的职高来了一个不知好歹的蒋子陌。

　　他一来就觊觎起了巷霸这个风光的位置。林湛斐不把这个小菜鸡看在眼里，好几次都不和他计较，导火线源自那次宵夜摊上，蒋子陌那天不在，可在他的带领下，职高的人个顶个的吊炸天，就算他不在他们也能搞事情。一帮人抢下了摊主给先来的林湛斐那桌烤的十几串烤串，吃了几口声称不好吃，大喇喇丢到了林湛斐脚下。

　　这能忍？林湛斐二话不说就把对面揍了个屁滚尿流。

　　之后双方的矛盾彻底被激化了。长林巷的孩子们从小跟着林湛斐厮混，对蒋子陌这个外来人口烦得不得了，而蒋子陌那边的人，早就想做一回老大却又忌惮林湛斐，好不容易等来个蒋子陌带他们“翻身做主人”，各个激动跳腾的恨不得马上一飞冲天。

　　陆峰被打后，林湛斐觉得蒋子陌这货真的太王八蛋了，确实该好好教训一顿让他看清楚眼前的状况。

　　“不收拾他真不知道他亲爹姓林啊？”送夏熙妍走到家门口，林湛斐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

　　“别去了吧，你不要总惹事。”

　　“担心我啊？”林湛斐舔着脸一笑，夏熙妍却并不吃这套，他无所谓地继续说，“我也是为了长林巷的稳定和祥和，蒋子陌说如果我不跟他真正约一架，见到咱们学校的一次就收一次保护费，全校那么多学生，我还能十八罗汉分身护体次次都在他们身边不成？已经给过他脸了，总不能一直让人骑在头上瞎嘚瑟，那我是我吗？不理他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呢？”

　　“那我也去。”

　　“嘶，我的姐，你就别凑热闹了，不仅不能凑热闹，连面都不许露，就在家好好待着就成，守护好朕的大后方！”

　　夏熙妍还想再说什么，林湛斐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拉开门推着她进去了，关门的瞬间对着她无声地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跟她分开后，林湛斐才点燃了口中迟迟未曾点燃的烟。他晃晃悠悠走下楼，把垃圾稳稳丢进了离得还很远的垃圾桶。

　　楼下停了辆宝马，在林湛斐丢垃圾的时候，汽车发动，缓缓开出了小区。

　　“嚯？”林湛斐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从心底发出赞美，“厉害了，这是导航导错路了？”叹服一阵，站在楼下抽完一整根烟，林湛斐把身上从头到脚拍了拍，斜挎着书包走进了自家楼道。

　　声控灯跟着林湛斐上楼的脚步层层亮起。

　　回到家，虽然才刚过九点多，父亲林展已经睡下了。林湛斐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把门关好，从书包里掏出一摞练习册，坐在书桌前开始了每晚例行的奋笔疾书。

　　其实自习的时候林湛斐已经把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写完了，但那点学习量在他看来是远远不够的，每天他都会额外规定自己多写几套卷子，几百道习题。完成这些规定的指标后，才上床睡觉。

　　他左手填答案，右手同步演算，做题速度要比一般人快两三倍。

　　临近十二点，所有习题都做完了。林湛斐舒展一下筋骨，站起来，开大窗户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他叼着烟凝视着漆黑的夜，周围的建筑都熄灭了灯火，市中心还有星点光亮，但距离他太远，微弱的几乎为零。

　　发了一会儿呆，他回过神，收拾好东西，再次蹑手蹑脚出去洗澡。

　　第二天闹钟响了一声林湛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没有赖床的习惯，每天都起得很早。

　　冰箱里还剩四个鸡蛋，林湛斐拿出两个，抓了把面粉给林展摊了几张饼，又把牛奶热了，全部放进电饭锅保温。做完这一切，他背上书包出门了。

　　“楼下等你。”

　　发了这条信息，林湛斐倚在楼下不知道谁的自行车座上等夏熙妍，闲得无聊，他玩了会儿24点。

　　没等来夏熙妍，等来了哼哼唧唧的陆峰。

　　“斐哥，呜呜呜。”见到林湛斐，陆峰鼻青脸肿的面孔皱成了一张揉成一团的废报纸。

　　林湛斐关了游戏，抬头看他，“你咋了？不是说让你今天歇着吗？假都给你请了。”

　　“呜呜呜，斐哥，我太惨了。”陆峰不是干嚎，他真的哭出了眼泪，抱着大哥的胳膊一直蹭啊蹭。

　　林湛斐嫌弃地把他推开，“恶不恶心啊你，咋啦？”

　　“我妈说我学习这么差，就别想着不上学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昨天翘课老杨打电话来家里告状了，回去又被我爹妈混合双打一顿……”

　　“嗤——”林湛斐是真不想笑出声，但实在忍不住，为了礼貌他遮了一下嘴。

　　“斐哥！你还笑！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好了好了，乖啊不要哭，礼拜六大哥就去给你报仇。”林湛斐做作地揽过陆峰的肩，把他揽在怀里，拍了几下。

　　夏熙妍下了楼就看到眼前这苦楚悲情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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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都这样了还不请假吗？”

　　夏熙妍一番话又戳中了陆峰的泪点，他搂住林湛斐哼哼的更凶了，“斐哥！你可要给我报仇啊！呜呜呜呜。”

　　林湛斐想推他推不开，翻个白眼，用手指点着罪魁祸首。夏熙妍无声笑起来。

　　哭了一会儿，认清了自己必须要上学的悲惨命运，陆峰用手抹了抹鼻涕，“不休息就不休息吧。对了，你俩吃早餐了吗？”

　　“你这不是句废话吗？”林湛斐一挑眼。

　　“我现在就去买！”

　　陆峰一溜烟消失在了巷子尽头，林湛斐和夏熙妍磨蹭着跟在他身后。夏熙妍今天看上去精神好了点，及腰的如瀑长发没有披散着，规规矩矩挽在脑后，插着一根样子普通的发簪，露出一截修长光洁的脖颈。不过她依旧穿着长裤长袖，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不多暴露一寸肌肤，和盛夏格格不入。

　　“今儿这么利索放你出来了？”林湛斐瞥了瞥她这身装束，没多看一眼。

　　夏熙妍指了指嗓子，“你听我这声音，嗓子倒了。”

　　“那敢情好，能多歇好几天呢。”

　　“我也觉得。”她笑了笑，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这份轻快没有持续太久。到了学校，早自习上各科课代表开始发上次月考的试卷。

　　长林中学虽说不是什么省市重点学校，但胜在建校时间久，资历老，师资力量还算不错。所以对学生的成绩抓的不比重点中学松。尤其是上了高中的学生，每周小测验，每月一大考，回回都会排出全校名次，月考名次公布在公告栏，每月一换，竞争十分激烈。

　　学渣们在这种不能浑水摸鱼的学校如同身在炼狱，每月的大考仿佛肉身的一次煎熬。

　　“我去，这谁判的物理卷子啊？误判吧？”陆峰正在跟同桌哭诉自己的脸肿成猪头的原因，卷子发下来后，瞬间没了蔫儿气，拍着桌子义愤填膺，“18分？我把卷子都答满了啊！”

　　林湛斐坐在椅子上，两条椅子腿高高翘着晃，“那答满了的同情分也不值102啊，再说18分的成绩已经算是可喜了吧？”他瞟了眼桌上其他的科目，确实没有一门比物理还要高了。

　　同学们哄笑起来，坐在陆峰前排的两个男生转过去抢他的别的卷子，陆峰护了半天没护住，那些残忍的分数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全班上下。

　　他表示不服，“我等语文！我语文分肯定高，能抬高平均分好几个百分点！”

　　语文课代表很配合的走到陆峰跟前，大声朗读他的分数，“陆峰，语文52.”

　　在又一轮的哄笑声中，林湛斐揶揄他，“哎，算算，提高了几个百分点啊？”

　　陆峰皮笑肉不笑收起破破烂烂的试卷，不想理他幸灾乐祸的大哥。每次考试之后公布成绩的这一天，林湛斐就不是他大哥。

　　哄笑打闹在上课铃响后渐渐平复，微微驼背的老杨夹着几本教案走进教室。

　　林湛斐那两只翘脚的椅子腿回到地上，他两手一拍桌面正欲站起，“起立……”

　　“不起了不起了，坐下。”老杨打断他，冲同学们摆摆手。

　　椅子腿又翘起来了。

　　老杨拿出眼镜架在鼻梁上，清了清喉咙，“分数都知道了吧？”

　　班里稀稀拉拉响起没精打采的“知道了”，林湛斐见不得这么沉闷仿佛葬礼现场的场面，拖着嗓子大声吼着带动气氛，“知道啦！——”

　　同学们笑起来。

　　“笑！还好意思笑！看看你们考的那几分吧，我要是你们，从此不知道笑是什么！”老杨拿起一节粉笔，“别的科目我也懒得说，只说我的数学。直接翻到最后的大题！你们自己看看，有两道是我在考试前一天，原封不动讲过，连数字都没有换的题目，还有人做错！”

　　林湛斐觉得无聊，把脸贴在课桌上，听着树上的蝉鸣昏昏欲睡。他个子高，视力也不错，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这样开小差的动作不会影响其他同学。

　　“夏熙妍，你上来做这道题。”在快睡着的时候，林湛斐捕捉到了这个名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夏熙妍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她拿着试卷，磨磨蹭蹭往讲台上走，在黑板前站定，捏着一截粉笔头，犹犹豫豫地写下一个“解”，顿了几秒钟，在“解”后边又加了个冒号。

　　林湛斐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皱眉看着夏熙妍。他心里犯着嘀咕。应该会做吧？考完试专门给她讲过这道题的，可看她这个样子，又不像是会做的。

　　磨蹭了一会儿，夏熙妍终于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公式。林湛斐无语的一拍脑门。

　　这家伙在一道稍微有点绕脑的抛物线问题下写了一个倍角公式。

　　可能她也发现了哪里不对，思考了一下，磨磨蹭蹭地用手背把公式擦掉了。反反复复了两三次，换了好几个公式，直到写过的那一片被她擦的一团白色，粉笔写什么都看不清，右手变得灰扑扑的。

　　“我看估计你到下课都做不出来。”老杨挥了挥手示意夏熙妍站在一边，“一个姑娘家，回回被挂黑板上，好看吧？”

　　老杨叹了口气，拿出名次表，“夏熙妍，数学，29，你别的考的都行啊，怎么数学每次都这么差，跟我有仇啊？”他朝台下扫一眼，正对上贼眉鼠目陆峰的视线，“还有陆峰，更差，11分！哎你们两个，合起来都不及格！啧，天天跟林湛斐黏在一起，跟连体三胞胎似的，怎么人家就能一直挂在年级第一上月月不倒，你们就只能挂黑板上？就不能跟他好好学学？”

　　夏熙妍的头低的恨不得埋进衣服里，她太尴尬了，巴不得现在就能听到下课铃声。

　　“哎哟，杨老师，您快算了吧，就陆峰同学那个脑子，您英明一世都能被他毁于一旦，我能让他学什么啊？”林湛斐接话道，“这题我觉得还是有点难度的，您找我解啊，我给您标准答案。”

　　他三两步走上讲台，让同学们成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化解了夏熙妍的尴尬，从粉笔盒里挑了根粉笔，龙飞凤舞三两下写出了答案。

　　“杨sir，您瞅瞅这答案可还行？”

　　老杨被他逗笑了，忍着化成一个佯装嗔怒的白眼，“就你能。行了，我们讲讲这道题，确实有些难度。”

　　林湛斐趁这个空档给夏熙妍递了个眼色，在他大摇大摆的掩护下，夏熙妍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座位。

　　放学后，陆峰以非常迟缓的速度收拾着书包，林湛斐催了他几次都没有提速。

　　“哎你什么情况啊，快点好不好？”他走过去，对着陆峰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

　　陆峰磨磨蹭蹭把试卷一股脑往书包里塞，末了苦着一张脸抬起头，“不想回家。我这伤还没好呢，回去又得一顿揍。”

　　林湛斐替他收拾着书包，“活该！我怎么教你的，教都教不会，笨死了！回回回，要敢于面对淋漓鲜血一样的现实懂不懂？”

　　他转头看到立在一边同样愁眉苦脸默不做声的夏熙妍，看到他的视线，她跟着陆峰一起叹口气，“我也不想回家。”

　　林湛斐喉间一哽，“淋漓鲜血”那一套说不出口了。他抱着双臂看了一会儿面前两只枯萎的苦瓜，“啧”了一声妥协，“不想回家是吧？行。”他背起书包歪了歪头，“那跟我走吧。”

　　“去哪儿？”夏熙妍没动弹，但衣袖却被林湛斐拉住，不由自主跟着他走。

　　看他俩都走了，陆峰麻利起来，赶紧收拾了书包跟上去，书包拉链没拉好，惨不忍睹的试卷捡了又掉。

　　“去好地方。”林湛斐垂着眼一笑，夕阳的余晖正好打在他睫毛上，漏下细碎的光斑。

　　他带着两人来到学校的小卖部，买了三瓶可乐和几袋薯片，什么话也没说自顾自走，夏熙妍和陆峰在身后问他什么他都不回应。

　　长林中学的高一是没有晚自习的，而这个时间高二高三的学生大都去食堂吃饭了，学校里空荡荡的，三人不疾不徐走着，影子被拉得老长。绕过高中部教学楼，穿过图书馆，来到最后一栋科技楼。

　　这里一般是上计算机课和做实验的地方，这个时间没有人，林湛斐带着两人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随着门缓缓闭上，楼里越来越黑。因为一楼没有窗户，除了玻璃门射进来的光亮，唯一的光源就只有挨着地面贴着的“安全出口”的绿光，现下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斐哥，你是带我们来玩密室逃脱的吗？”陆峰十分配合，浮夸的作害怕状。

　　“玩个屁。”

　　林湛斐下意识握住了夏熙妍的手腕，牵着她往楼上走去。有了窗户的二楼和外边一样亮，他这才放开她，走在最前边，继续上楼。

　　放学后，科技楼的电梯就停了，他们步行上到五楼，在五楼唯一的一间教室外站定。

　　“大阶梯教室？”陆峰蹲在一旁喘着粗气，很疑惑。

　　平时就住在五楼日常爬楼已经习惯了的其余两人面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都没有说话。

　　林湛斐从书包夹层里翻出一枚钥匙，东张西望一番，把它插进锁眼，“咔啦”一旋，门应声开了。

　　“快点进来。”

　　两人跟着他迅速闪身进去，林湛斐动作麻利的关上门，顺便还反锁了。

　　阶梯教室高大的落地窗上覆着厚厚的遮光窗帘，黑下来的一瞬间，陆峰打开了教室的灯，他像个老师似的环顾四周，啧啧感叹，“可以啊斐哥，这说话还带回声儿呢！”说着，跑到讲台前，有模有样地清清喉咙，学着老杨的样子，“咳咳，不起了不起了，上课，把书翻到88页！”

　　“嘚瑟不死你。”林湛斐用零食袋子打了他一下。

　　夏熙妍担忧地往门口看了看，“你哪儿来的钥匙？”

　　“上学期有一次语文课过来艺术鉴赏，下课以后小周把水杯落教室了，正好碰上我，把钥匙给我让我帮她过来取一趟，我就机智的配了把钥匙，哈哈哈。”林湛斐得意洋洋的挥了挥钥匙，像呵护个宝贝似的又好好装回书包夹层。

　　“咱们不会被发现吧？”

　　“怕什么？不会被发现的，有我呢。”他在夏熙妍肩上拍了拍，“你挑个位置坐吧，最好坐中间，别太后，也别太前，陆峰你跟我来。”

　　虽然满腹疑惑，夏熙妍和陆峰还是照着林湛斐说的做了。

　　陆峰跟着林湛斐走到门口的饮水机旁，跟他一起蹲下，从柜子里取了四个一次性的纸杯。林湛斐拧开可乐，分别倒进三个纸杯里，又打开一包薯片，倒了一些在另外一个纸杯里。

　　“端过去。”

　　陆峰听话的帮他端了两个杯子，走到夏熙妍坐着的地方。林湛斐把薯片和一杯可乐交到她手里，又跑到台下去。他走到讲台前，打开电脑和投影仪，从书包里掏出个U盘，插在上边，选了一部电影。

　　按下暂停，他赶紧把灯全部都关了，回去重新播放，趁着走片头的时间箭步冲到夏熙妍外侧，坐下，端起了地上的那杯可乐。

　　漆黑的环境，巨幕的投影，可乐微微冒着气泡的声音，迷你“薯片杯”，一下子还真有了几分电影院的味道。

　　陆峰坐在夏熙妍旁边的旁边，原本专门在内侧给林湛斐留了位置的，可他没坐进去，硬生生让那一个空位把三人隔开了。此时此刻，陆峰的头上应景地写着三个大字，“电灯泡”。

　　“私人影院。”林湛斐俯在夏熙妍耳边轻声说。

　　夏熙妍低着头笑起来。

　　“我只带你一个人来过。”

　　“屁，明明还有陆峰呢。”

　　“他？”林湛斐挑眉看看身处孤岛的boy，“他不算。”

　　“斐哥，斐哥！”陆峰打断两人，把手里的空纸杯递到林湛斐眼前，“我还想喝点可乐。”

　　林湛斐不耐烦地从地上那个零食袋里拿出一瓶，丢给他，“自己倒。”

　　“我还想吃包薯片。”

　　“薯片不是给你买的！”林湛斐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说话，非要说话声音也压低点儿，你在电影院看电影也这么大呼小叫的？”

　　陆峰抱着那瓶可乐委屈地噤声，直接拧开喝了几大口，倒起来多没意思，两口就没了。他把自己埋在椅子里，专心看电影。此时大屏幕上悠悠然出现了片名，《恋恋笔记本》。

　　许多年后，陆峰回想起这天的场景，依旧觉得是一次对自己心灵和肉体的双重凌虐，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他宁愿揣着他成绩残忍的成绩单，回去接受父母的混合双打。

　　看完电影回到家，差不多快要八点半了。逃避是一时的，还是得回去面对血一样残酷的现实。夏熙妍和陆峰的脚步越临近家门越沉重。

　　“别哭丧个脸了，都带你看电影缓解心情了。”林湛斐一把揽住小弟的肩。

　　“别了吧，青梅竹马爱情片，还是跟你们小两口看的，屠狗现场吗？”

　　“什什什什什么小两口，小什么鬼两口！”林湛斐故作生气，“说话注意点，我们是坚定不移的兄妹情谊，是吧夏夏。”

　　夏熙妍没吭声，笑了笑。

　　“呵呵。大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陆峰无精打采地冲两人摆摆手，上楼去了，背影格外凄凉，“明天见，如果我能活到明天的话。”

　　陆峰走了后，夏熙妍叹了口气。

　　林湛斐没看她，眼睛望着别处，“别叹气，没事，我在呢。”

　　“不想回家。”

　　“那你跟我回我家，回我家我是很乐意的。”玩笑过后，他抬手摸了摸夏熙妍的头，“会好的。快回去吧，有什么事就给我发微信。下次给你讲题的时候，要好好听啊。”

　　夏熙妍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进楼道。林湛斐一直站在楼下看她，直到她开门回家后，一层层楼的声控灯逐一熄灭，他才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