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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精彩节选


《鹤归青山》已完结将军回来的那日,怀中抱着一位红衣女子。
长公主李嘉懿站在城门口,顶着烈日,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一人人皆知,长公主李嘉懿与裴季裴将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裴季离京那日,他们一同在燕子坞前的杏树下埋了一坛酒,约好来年春天同饮。
他晚到了一年,埋下的那坛酒便多封了一番荣枯。
大捷传来,长公主取了那坛酒来,早早地便等在了城门口。
迎着风在日头下等了两个时辰,大汗淋漓了仍不愿去阴凉处。
马蹄声响起,她翘首以盼。
裴季披铁甲穿黑靴,骑着黑马,风尘仆仆,一路裹挟而来的不只是玉门关两年的风霜,还有右脸眼下的一道疤和怀中的一位红衣女子。
李嘉懿站在城门口,顶着烈阳,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明晃晃的日头照得她有些发晕。
直到宫女阿蛮轻轻唤了声公主,李嘉懿才缓过神来,换上平常惯有的笑,迎上去。
碰巧她今日也着了红衣,宽大的衣袍因炎热而被扯得微微有些凌乱。
裴季跨步下马,轻轻将马背上如弱柳一般的女子抱了下来。
周围都是看笑话的人,李嘉懿神色未变,裴季远远看去望到的是她一贯常笑的脸。
大周朝皇帝子嗣稀少,只有一双儿女。
李嘉懿身为唯一被宠爱的女儿,倒是从不跋扈,总是笑盈盈的。
裴季知道她从来都是好脾气,以前总担心哪天就叫人欺负了去。
现下却觉得这好脾气才是无懈可击,怎么都伤不到似的,任谁挥拳过去都像是打在棉花上,软软的。
收回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温温柔柔的模样,叫人无可奈何。
他心里不痛快,面上依旧冷冽,黑靴踱步而上,拂袍行了个礼,道: “参见公主。”
李嘉懿免了他的礼。
净白的脸倒真像是柔软又干净的棉花,看不出一丝破绽。
身后红衣女子玉软花柔。
哪有什么人敢伤她,或者说能伤到她?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裴季。
李嘉懿斟酌良久,乌黑的眸子望着他,半晌才回了句:“将军辛苦。”
男人阖眸谢礼,不辨神色。
右眼下的疤痕却直直地裸露在她眼里,那是她不曾看见的那两年。
“末将还要进宫述职。”
他声音冷冽。
李嘉懿怔了怔,拿着酒壶的手黏黏腻腻。
一时不知
道酒往哪放,手往哪擦。
只好笑道:“将军莫急,本宫是奉陛下之命,在此为裴将军洗尘。”
一字一句,说得轻快,一时间竟难辨真假。
“来人,取酒杯。”
李嘉懿倒了酒,端到裴季面前,裴季没有接。
从前俊逸的将军多了道疤,到添了几分痞气。
他抬眼,望着她,慢慢道:“囡囡,我想求皇上赐婚我与攸宁。”
攸宁自然是她身后的那位红衣女子。
放下酒杯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几滴,李嘉懿垂眸凝望,皱起了眉。
路边乌泱泱的人吵得她脑瓜子疼,指间的琼浆在被捏得褶皱的衣袍上留下一道深红的痕迹。
裴季,还真是不给她面子。
他们虽未有婚约,却是一直默认要结为夫妻的。
如今搞这么一出。
当真郎情妾意到连皇家颜面都顾不得了吗?
李嘉懿想起今日早上出宫前,在会极门偶遇钦天监时,钦天监说的话。
她叹了口气 :“父皇和本宫不是棒打鸳鸯的人。
裴将军战功斐然,既是心中所愿,皇上定会成全。
本宫也会替将军说道说道,只是,也要顾好体面。”
这一番话说得周全,原本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在说完这段话后,有了楚河汉界。
这里的体面说得自然不止皇家的体面,还有裴季自己的体面。
日光耀耀,裴季眯眼,他想过李嘉懿会有千万种反应,却没想到会是如此平静。
他闷声:“谢公主成全。”
倒像是李嘉懿为难他了。
明明她才是被渣的那个。
顿了顿,“本宫没有什么可送的,就将这坛酒赠予将军,提前先贺将军新婚之喜吧。
将军车马劳顿,先休整才是,皇上那边,不必担心。”
等了半天无人动,长公主喝道:“替将军接风洗尘。”
而后她又换上了惯常笑对裴季道:“怠慢了将军,请将军见谅。
既然将军还有要事在身,本宫也要回去复命,不便打扰,先走一步。”
说罢,只留给了裴季一个背影。
等到看热闹的人散去,裴季才知道李嘉懿说的接风洗尘,就是将他的马都牵走了。
这是要让他走着回去。
马车上,倒了茶,李嘉懿连干两碗仍是觉得不解渴,索性对着茶壶嘴喝起来。
阿蛮掀帘与车外人讲了两句,合帘气道:“裴将军没了马,弯身背着那女人走了。”
李嘉懿咕哝着“嗯
”了一声,放下茶壶,擦嘴道:“喝饱了。”
二李嘉懿去养心殿的时候,钦天监宋珩昱也在。
皇帝见她来了,大喜:“懿儿来的正是时候,朕刚差钦天监择了吉日。”
李嘉懿闻言却无甚表情,她走得有些急,进门的时候,素手扶了扶步摇,一双透亮的眸子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立在御案旁的钦天监。
宋珩昱白衣玉冠,眉清目秀,碎玉残月般,清冷而淡然,一双眼睛浓得能沁出墨来,像是一幅笔酣墨饱,淡逸劲爽的水墨画。
他顺着大周皇帝的话,回道:“八月初六乃是黄道吉日。”
李嘉懿没应声,转头向皇帝行礼道:“父皇,儿臣有事要说。”
“什么事?”
李嘉懿思忖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儿臣不嫁裴季。”
“懿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
李嘉懿顿了顿,“女儿不喜欢裴将军。”
皇帝皱眉,倏地又展开,这一蹙一展间尽显天子威严。
李嘉懿及笄已两年,这两年迟迟不愿成亲,也无婚配,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在等谁?
但如今裴季已是大捷归来。
他沉声关怀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曾,只是女儿想清楚了。”
她说。
“大周建朝不久,百步一强奴,边关难治,这两年父皇又在大刀阔斧地改政,根基不稳,正是用人之际,裴将军骁勇善战又运筹帷幄,做驸马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大周有律,驸马不得掌权。
长公主这话说得千真万确,却没说到皇帝心坎。
景帝是个半路皇帝,推翻了前朝才建立的大周,疑心重,见不得功高盖主之人,但裴季杀不得,也不舍得杀。
如今他身子骨不再硬朗,太子年纪尚小,选裴季为驸马,也有钳制之意。
这也是为何他愿意放任李嘉懿等裴季的原因。
老皇帝以手叩案,一时没想明白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太监来禀,裴将军求见。
裴季与长公主进宫前后不过相差一刻,他换了一身绯色官袍,殿内燃了香,推门而入的时候撞碎了一缕青烟。
缭绕的烟雾间,李嘉懿昂首坐在御案左侧,背后是明亮的窗,日头还未西斜,以至于太监关上门后,一时间他都只能看到那芊柔的轮廓。
但他知道,她没在看他。
他忽地想到,城门口的太阳是否也是这样
恍得人眼花,等个人也要以手相遮,来回眺望。
“爱卿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景帝沉声,气氛并不是很好。
裴季叩首,行了大礼,闭上眼,脑子里却是李嘉懿迎着日头,大汗淋漓的样子。
头磕地,他的声音在静谧的皇宫里显得异常清晰:“臣有罪!”
皇帝不解:“裴将军何罪之有?”
“臣于玉门关救了一名女子,日久生情,许下山盟海誓。”
他依旧闭着眼。
裴季再叩首:“此次进宫,是想求皇上赐婚。”
李嘉懿这才看他。
紫金发冠,身后如墨的长发铺了满背,她想,这是边关的风霜也染不白的黑。
龙颜大怒:“荒唐!”
四下静谧。
于是裴季便一直俯着首,未有动作。
景帝一时没有说话,还是李嘉懿笑道:“裴将军为大周身先士卒,如今觅得心悦之人,应当高兴才是。”
景帝这才正声道:“可打听清楚是哪家姑娘了?”
“裴将军战功赫赫,又是两情相悦,父皇还担心人家不同意不成?
还是担心担心女儿我。”
“女儿看中一人,想让他当驸马。”
此言一出,算是惊到了在场的三个男人。
景帝问:“是何人?”
“鹤別青山,容家公子,容谭西。”
李嘉懿答。
钦天监沉吟:“容家避世已久,公主怎么会认识容家公子?”
“是啊,懿儿,容家自数十年前避世,至今未出,你怎知容家有适婚的公子?”
皇帝问。
李嘉懿笑:“宋大人推行算卦,料事如神无所不知,竟也有不知道的事?”
宋珩昱今早碰见她,让她别出去,她执意去了,结果拂了面子,她心里不痛快,没与人说过,对谁都是好言好语的,对着钦天监倒是话语间藏了刀子。
“儿臣小时候因缘巧合见过。”
这话是回皇帝的,眼锋却撇了撇钦天监。
“那容公子小时候便温文尔雅,颇有风骨,如今定长得和宋大人一样好看。
儿臣,一见钟情。”
长公主眉眼带笑,调戏了把宋珩昱,然而语气恳切,竟又像是真的。
裴季抬头,眼下刀疤随着眼睑动了动。
宋珩昱低眉,神情依旧如碎玉冷月般淡然。
“那自是好。”
景帝扶起绣着双龙的黄袍,站起身来。
容家是从百家时期便存在的贵族世家,弟子众多,虽无权,却有势。
长公主若能与之结亲,自然是有
赚不赔。
景帝为难:“只是......”“只是,这事儿还得请裴老太傅帮帮忙。”
李嘉懿品了口茶,浸润过的嗓子带了几分婉转。
裴老太傅是裴季的父亲。
九州有两大家。
一是容家,早年已经避世,于是称为鹤別青山。
另一家便是裴家,选择了入世,唤做虎入山林。
早年两家世代交好,到如今虽无过多交往,裴老太傅那一辈上的情分与面子却还是在的。
皇帝显然很是开怀,大笑:“爱卿,你回去让裴老先生好好帮帮朕。
若是如此,懿儿和爱卿都能找到相配之人,这两门亲事,朕定是满意的。”
裴家势力虽不如前,但声望还在,裴季又却手握重兵,皇帝必定是有所忌惮的。
裴季骁勇,一日掌兵,大周无外患,景帝却有内忧。
而容家势力如初,如果能以此牵制自然是最好的。
他疼女儿,然而在帝王之家,先是君臣,而后才是父女。
三皇宫廊腰缦回,长桥卧波,几近曲折。
三人出了养心殿后,一路无言。
裴季如今身份尴尬不好搭话,也不便走近。
李嘉懿本也不想见裴季,于是快步跟在宋珩昱后面。
宋珩昱高大,走路自然快上许多。
如此走了许久,便只剩宋大人和长公主一前一后走着了。
到沁园的时候,长公主唤了声“宋大人”,宋珩昱没听见,于是她便要伸手去拦。
“宋大人留步。”
恰巧宋珩昱走在一棵杏树旁,纤纤玉手往前一横,指间猛地抵到了枝干,摇下了一树绯色。
花瓣沾在宋大人的发上,落到长公主的气喘吁吁的脸上,又掉下去。
有一片不怎么乖的拂过了宋大人的鼻,又落在了长公主的唇上,宋大人看见了,像是不小心咬破了唇,流出来的一滴血。
她抬手拿走了,拿的过程不是很顺利,手指在唇上抹了两下,抬起头直直望着他的时候,头上旳步摇晃了个伶仃。
“公主找臣有何事?”
宋大人似看到猛虎一般,往后退了两步。
长公主见势又往前走了两步,繁琐的裙摆惹得地上平静了的杏花又纷飞:“你往后走做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
宋大人答:“君子应当克己复礼,臣离公主太近了。”
李嘉懿失笑,却也没有多言,钦天监大人宋珩昱本就是出了名的“冰罩子”,说话做事,都像
是个刻板的老头子。
像这样的老呆板,最喜欢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公主找臣有何事?”
她假装怒目,沉声道:“宋大人,今日晨间的事,你还没向我解释。”
但钦天监大人恍若未知。
本就是个如玉般的人,说话都似不带温度。
淡淡道:“微臣愚笨,不知要向公主解释何事。”
长公主猜不透钦天监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淡然于世,一直都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独行于朝廷间,除了本职事务,从来没和任何人有过牵扯,更别说是主动与人告诫这样的事了。
事出反常,长公主料定这个钦天监宋大人有所图。
“为什么叫我不要去等裴季。”
李嘉懿问,眯着一双杏眼。
自古皇室宗亲间婚姻不纯粹,钦天监观星看相,一张嘴红口白牙,轻易便能左右天势,李嘉懿怕宋珩昱也参与到党争中来。
“臣。”
宋珩昱拧眉想了想,似乎是在措辞,顿了顿,道:“臣昨夜观星,今日忌出行。”
视线落在晃动旳步摇上,余光里长公主有一双好看的眼,此时这双眼怒目圆睁。
“宋大人真是好推算。”
如墨的睫微眨,依旧是淡淡地:“微臣不才。”
李嘉懿咬牙切齿,原本只是假装,现在却真的有些愠恼:“宋大人妄自菲薄了。
虽然我没有听大人的话,但还是要好好谢谢大人。”
“臣不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是臣该做的。”
长公主气笑了,将钦天监大人抵在杏树下,猛地一下又是一树落花。
“但我希望以后钦天监大人还是能像从前那样,圈地自封,不要参与到任何事情中来。”
宋大人颔首,低眉顺眼:“臣知错。”
李嘉懿忽的很累。
宋珩昱走后,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想要将脸埋进去。
衣袍华贵,罗绮文秀,是江南进贡的云锦,与肌肤相触时柔软贴服,似月色般丝滑。
可她却忍不住怀念起从前披着麻布衣的日子来。
其实她也不太记得了,毕竟那时还小,不过五六岁,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父亲也还不是坐拥天下的景帝。
像是在胡思乱想,也不知记忆到底是真是假。
她有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比她小三岁可爱的弟弟,一个温柔而又坚韧母亲。
她,还有母亲。
四裴季慢步走在后面,恰巧和他们
走了一条路。
到沁园的时候,透过重重树影看到的正好是长公主将钦天监大人抵在树下的这一幕。
琼林玉树,光影交错。
李嘉懿小巧挺立的鼻几乎要抵在宋珩昱的脸上,他们靠的这么近,绛唇映日,稍稍吐口气,都能有所察觉。
裴将军忽的就止住了步子。
本不该,可他却像个偷窥狂似的躲在树后,看李嘉懿对着宋珩昱耳鬓厮磨,喃喃细语。
他双手握拳,横眉冷目,沉着脸,样子简直是像要吃人。
期间,数次想要冲出去,可他忍住了,待宋珩昱走后他才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猿臂窄腰,右手紧紧钳住李嘉懿的手婉,几乎要将她拎起来。
李嘉懿吃痛,起身挣扎,裴季左手又将她另一只手捉住了,膝盖用力,禁锢在将才抵住钦天监大人的杏树上。
满树花色颤了颤,似乎在哭诉自己今日的倒霉经历。
风水轮流转。
她抬眼对上那惩忿窒欲的脸,退无可退,有些力不从心,讥讽道:“裴将军这是做什么?”
“你又是在做什么?”
裴季反问,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她主动靠近宋珩昱,两人几乎肌肤相贴,现下,却极力想要拉开他们两的距离。
裴季没发现自己的话里带着浓厚的醋意,他咬牙切齿:“公主成全了我和攸宁,在殿上言心悦容家公子,却又在这里私会钦天监。
公主心口不一,心里到底有谁?
公主究竟是想嫁给容谭西,还是宋珩昱?”
说到最后,像是要将她嚼碎了。
“将军既已得偿所愿,就该适可而止,我喜欢阿猫阿狗都与裴将军无关,你还是好好回去关心关心自己的红颜知己。”
李嘉懿冷哼,用钦天监大人的话回击:“君子应当克己复礼,请将军放开我。”
裴季觉得自己快疯了,在她面前自己就像是个脱盔卸甲,身披里衣便往前冲的楞头士兵,每走一步都是头破血流,刀剑满身。
“放开我。”
她冷冷重复。
裴将军却单手将她两只手腕圈在一起,腾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他发了狂。
他们相识多年,一直以礼相待,克己复礼。
可如今,什么己,什么礼他都不想管。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缺了一道口子,冷冷地漏出风来,吹得他痛不欲生,要从她的身上找补
才行。
李嘉懿全身都动弹不得,能受自我控制的只有一双眼和一张嘴,她被迫抬头,垂眼看着身前这个生来就该在玉门关鲜衣怒马的将军。
剑眉星目,刚毅冷峻。
长长睫毛下,是眼睑的一道疤。
可她,还来不及问这疤是如何来的,还没好好说过一句话,还没问这两年过得如何,还没来得及共饮一起埋下的洗尘酒,他们就走到了绝地。
她喜欢裴季很多年,等了很多年,鸿雁传书一封又一封,到最后却再也没收到过回信。
燕子坞杏林花满,酒酽春浓。
怎奈京城的春风,怎么样都吹不到玉门关。
像是报复,她狠狠地咬了一口,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裴季放开她,下唇又继续冒出了血珠,声音嘶哑:“囡囡的脾气变差了。”
李嘉懿的神情更冷了,索性不想再装了,她一字一句:“裴季,在这整个京城,你去问问,我李嘉懿,对谁有过好脾气。”
只有对他,只有对裴季。
他不知道长公主一直是一个锱铢必报的小人。
裴季扯了扯嘴角,放开她:“即然如此,为什么要忍,为什么不质问我为什么要取别的女人,不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五初见裴季,是在六岁那年冬季。
那时父亲刚刚称帝,很多事情无暇顾及,她带着弟弟李逸朗跟着大臣的孩子们一道听老师讲课。
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他们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同样在角落里的,还有裴太傅的儿子裴季。
那时他刚生了一场重病,康复之后依旧是浑浑噩噩,不说话,也不与人搭话。
他们在下学之后一道被恶作剧的孩子关在学堂里。
学堂的围墙很高,满墙满院都是积雪,李嘉懿能爬出去,三岁的李逸朗却不能。
她不能丢下弟弟。
于是姐弟俩依偎在学堂的草蒲旁,呆坐了很久。
她不哭不闹,她是长公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些人只能欺负得了她一时。
她拿着老师的戒尺,在地上写着课上讲的《礼记》,心里却在想着明日该如何教训他们。
直到墙头传来一道声音,李嘉懿才发现那个不说话的小男孩趴在墙头在向他们招手。
他们其实不算认识,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因此小小的公主觉得,就算他不帮忙也再正
常不过。
于是,她问:“你为什么不自己走?”
至今她还记得,那日红梅映雪,裴季立在秋书院的墙头,对着她和弟弟说:“我裴季,从不轻弃他人。”
她只是小小的惩戒了那些人,划破了一个调皮的小男孩的衣服,那男孩就痛哭流涕,说自己错了。
于是她扔下刀,告诫他们,不能将这件事告诉裴季。
她放过了他们,格外开恩。
自此成了裴将军口中的好脾气。
长公主一直伪装得很好,特别是在裴将军面前。
她装作极尽温柔,装作善气迎人,装作不念旧恶。
她怕有一天会成为“从不轻弃”中的那个“弃”。
因为大周朝被捧在掌心的明珠,是一个曾被抛弃的孩子。
她享受着最好的吃穿用度,数不清的珠石玛瑙,大周最富饶的封地,却偷偷怀念曾经吃糠咽菜的日子。
景帝建周不是一蹴而就,他也曾打过败仗,抱头鼠窜。
甚至在逃跑时都忘了带上他的一双儿女。
那时她不过六岁,抱着李逸朗躲在破烂的米缸里,是将军栗旬空回来救了他们,历经沧桑的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小脸,将他们带了回去。
马车上,掀开帘子是景帝惊慌的脸,他喊道:“栗将军,快快驾车!”
身后是发丝凌乱,脸色惨白的母亲,尖叫着:“不要丢下我的孩子。”
李嘉懿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会有这么狠毒的心。
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人一旦沾染过权力,就会变得连猪狗都不如?
栗将军将他们带上马车,不过才驾了两里路,景帝却嫌车马太慢,又一脚将他们踹了下去。
她护着李逸朗的脑袋,落到遍布石子的路上,沾了尘土的脸上到处是斑驳的血迹,顾不得思考,带着弟弟哭着追赶马车。
栗旬空看不过,又将他们抱上去。
整个车厢里都是女人与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景帝二度将他们踹下去,如此往复了几次。
景帝终于受不住,将死死抱住他的女人也推下了车:“要是想死,就一起去死。”
他冷冷地说,然后将一柄长剑骤然刺入本就瘦弱的身体。
李嘉懿呆呆地唤了声“母亲”,几乎连哭都不会了,只一个劲的磕头,从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至少救救逸朗,带上逸朗!”
无情的马鞭听不见声音,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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